在头天那个纷纷扰扰,颇为混『乱』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没有人完全知道。
或许有人能说清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过随着托姆尼奥的死,是否知道真相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至于托姆尼奥是在当时还是在之后才被确认已经遇害,也没有人能完全说明白。
不过卢克雷齐娅知道这些来告诉她消息的人应该事先是早就商量过了。
或者确定托姆尼奥死的消息还要更早些,这些人则是在把一切说辞都准备好之后才来向她报告。
毕竟托姆尼奥是比萨的公爵,即便实际上他已经近乎退位,但是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是比萨名义上的主人。
现在他死了,而且麻烦也跟着来了。
公爵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是让很多人头疼的原因。
从城防队长那遮遮掩掩,可最终还是说出来的描述上,卢克雷齐娅知道了托姆尼奥是在一条小巷子里被发现的。
按照队长的说法,当时天很黑,追捕那些威尼斯人的城防军因为被对方强悍的杀戮激怒,而且因为担心这些人会逃掉,所以使用了弩箭。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当清查那些倒在巷子里的死尸时意外的发现了身上中了好几支箭的托姆尼奥。
不知道当时托姆尼奥是不是引起了城防军的关注,总之他身上中的箭似乎比其他人都要多,所以当发现他时,比萨公爵的尸体早完全冰凉了。
这显然吓坏了很多人,即便知道这位公爵其实只是个傀儡,可也没有人愿意承担杀死了公爵的罪名,所以城防军们立刻把消息连夜报告给了他们的队长。
在城防队长接到报告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差不多同时接到了关于托姆尼奥意外身死的消息。
比萨人有些慌『乱』起来,他们匆匆的派人打听,然后有些人聚集起来,经过了一番商量议论,比萨人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必须尽快让埃斯特莱丝成为新的比萨公爵,才能把这件突然发生的意外有个能让所有人都安心结果。
议员们找到了商会的大商人,他们知道只有得到这些人的支持他们的这个决定才可能成功。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这些商人应该更愿意支持埃斯特莱丝立刻加冕,但是托姆尼奥过于意义的死亡,让官员们不知道商会是否会支持埃斯特莱丝在这种情况下加冕登基。
事实上比萨官员们的顾忌是有道理的,在他们还没有提出建议之前,比萨商会里已经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而官员们派来使者更是让这个争吵变得白热化了。
有人强烈建议应该立刻宣布埃斯特莱丝的继承权,理由是作为合法的比萨继承人,埃斯特莱丝必须在第一时间正式宣布自己的权利,只有这样才能杜绝那些可能会冒出来的试图染指公爵冠冕冒险家。
而有些则坚决反对,这些人的理由同样充足,做为合法继承人,如果在这个时候匆忙宣布继位,可能会引起很多不好猜测,这对埃斯特莱丝来说是相当不利的。
争执的双方近乎各不相让的结果就是整整一夜的时间,他们都在这无休止的争吵中度过,当最终继位派终于占据上风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卢克雷齐娅不知道当她和女儿都还在梦乡中的时候,比萨城里却有很多人通宵未眠的在为她的女儿『操』碎了心。
所以当她在一小队猎卫兵,一队城防军,还有一队更多的商会卫队保护下,抱着女儿坐在马车里来到公爵宫的时候,她才发现不但整个公爵宫都已经被严密的守护起来,就是从卢克雷齐娅宫过来的路上,也到处都是早已经戒备森严的守卫。
被卢克雷齐娅抱在怀里的埃斯特莱丝的身上披着一件紫红『色』,边缘用纯白的绒『毛』滚边的绣金披风,这个季节披着这么件有些厚实的披风自然不是很舒服,所以埃斯特莱丝在卢克雷齐娅的怀里开始不安分的扭动起来。
卢克雷齐娅一边走一边低声安慰着女儿,她轻轻掀起披风的一角给女儿略微通风,在来到一个独立的房间后,又赶紧把披风和象征『性』的披挂在女儿身上的骑士腰带拿开。
几个比萨重要的显贵正在这个房间里等着她,看到比萨主教身上红袍,卢克雷齐娅不由想起了在罗马的父亲。
卢克雷齐娅这时候有种很强烈的希望父亲能看到眼前一幕的冲动,她想让父亲知道这一切都是亚历山大安排的结果,而且她也希望能为女儿加冕的是梵蒂冈的教皇,只有这样才能让这顶冠冕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不过埃斯特莱丝的加冕注定了会这么仓促,所有人都希望这件事能平安的过去,所有人都不希望因为一个傀儡的意外死亡而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风波。
特别是在这么个虽然有些意外,但是眼看着就要在经过一番辛苦之后收获回报果实的时候,人们更是希望埃斯特莱丝能尽快加冕,好让这个令人不安的波澜早些过去。
加冕仪式是在比萨教堂里举行的,就在阳光把那座略显倾斜的钟楼的影子恰好顺着教堂墙上高高的窗口投『射』进去时,比萨主教把硕大的公爵冠冕象征『性』戴到了埃斯特莱丝的头上。
事实上那顶冠冕对埃斯特莱丝来说显得未免有些大得可以当做项圈使用,所以主教只能把冠冕轻轻摆放在被卢克雷齐娅抱着的女公爵的怀里。
在整个加冕过程中有个颇为令人注意的小细节。
在加冕之后所有贵族向新公爵宣誓效忠的时候,因为频频有人走过来单膝跪下高声宣誓,埃斯特莱丝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她发出了很大声音的喊叫,那喊声在空旷教堂里回『荡』,这让人们不禁有些尴尬,在主教捉『摸』着是否提醒卢克雷齐娅想办法让女公爵安静下来时,埃斯特莱丝忽然手舞足蹈的动了起来。
然后人们就看到小小的女公爵双手紧紧抱着她怀里的冠冕,对着面前的人们发出了高亢的喊声!
那种样子,让很多人不由产生了一种似乎她是在向所有人大声宣告对这顶冠冕的所有权。
“受主恩赐,比萨公爵埃斯特莱丝·朱利安特·贡布雷于1498年8月19日加冕与比萨教堂,”比萨主教在仪式结束后的教务录事里这样记载“……公爵亢声激昂,声震四座,有幸参与仪式者皆惊诧莫名,此征兆似乎预示比萨将迎来一位不同凡响之君主。”
看着自己写下的这段话,主教先是酝酿了下,然后接着又写到:“公爵亲母卢克雷齐娅,视女此举大为振奋,当众宣告‘我的女儿是比萨公国之合法继承人,任何觊觎公爵冠冕者,必遭上帝惩罚’。”
写到这的主教停下来,看着桌上厚厚的教务录事,主教『揉』了『揉』有点发痛的眼睛。
然后他从一个暗格里拿出另外一本用绳子绑着的羊皮纸本子打开来,沾着墨水这样写到:“8月18日,比萨前公爵托姆尼奥意外身亡,我们大家认为唯一能够平息这一意外的办法就是让新公爵尽快登基,不过很多人对这个决定表示怀疑,我个人也认为托姆尼奥的死不会这么轻易过去,相信比萨很快就要面临一场风暴。”
亚历山大还不知道自己女儿如今已经成为了比萨公爵,虽然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但是他从没想过事情会来得这么早,或者说是这么突然。
亚历山大想过埃斯特莱丝应该是在稍微大些之后才会真正继承比萨,毕竟托姆尼奥的身体虽然不算和强壮,但至少是健康的。
除非有什么意外,大概他还能在比萨公爵的宝座上再坐上十几年。
而且亚历山大也并不希望埃斯特莱丝那么早的继位。
他希望女儿能有更多属于她自己的时间,或者是更多能从他这里得到教育的时间。
亚历山大已经打算好,要亲自辅导女儿今后的学业。
这么做的目的除了是为了让埃斯特莱丝能对未来的历史走向早早有个正确的认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女儿能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思想和精神。
将来的意大利是什么样子,将来的欧洲呢?
女儿是在将来以一位为女君主的身份留着史册,还是只成为记录在厚厚历史当中的诸多意大利城邦割据势力中的一个小小注脚?
或者,她将来会成为某个贵族的妻子,然后在把公爵位置让渡给丈夫后,成为渐渐被湮灭在历史尘埃之下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贤妻良母般的贵『妇』?
亚历山大不知道女儿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他希望能为她创造出更多的条件,特别是希望她能拥有比这个时代都更加成熟和独立的思想。
这是个令人振奋的时代,是个新与旧,成与败,文明与愚昧,光明与黑暗产生分野,进而彻底被颠覆与取代的时代。
亚历山大希望女儿是走在正确道路上的,能够接受甚至引导这场未来巨大变化中的一员,而不是成为顽固的守旧者。
正因为这样,他决定亲自教育女儿,他相信自己能培养出一个完全不同于这个时代其他君主的统治者,他甚至认为或许会出现一个意大利的伊丽莎白一世!
不过这一切在亚历山大的想象中应该是在很久之后的事了。
他从没想过会看到女儿被抱在怀里加冕的样子,更不会知道女儿当时或许纯粹是因为不耐烦的焦躁而做出的举动,在经过很多人云亦云的转述后,当传到罗马的时候会激发了某位他很看好的年轻画家的灵感。
然后一幅被称为《诸王观礼加冕》的画作随即问世。
在这幅画作中,比萨的贵族们被刻画成了远道而来的异族王公,而主教则成为了手捧花环的天使。
画中的人们或是神情激动,或是举手欢呼,或是干脆跪附在地,而所有人的目光投向的都是画作中间那个半坐在圣母怀中那个美丽得几乎让人难以分辨出是男是女,身披紫袍,一条光滑的手臂从袍子里探出,向着那些朝觐他或她的人高高举起紧握在手中的一顶冠冕的孩子!
孩子的眼神是天真的,但是又是威严的,似乎在这一刻向世人宣布这顶冠冕的所有权,又像是在向所有人宣示一个属于她的时代的到来。
亚历山大当然不知道这幅《诸王观礼加冕》的画作很快就会问世,而且随着这幅画的问世,一个来自乌尔比诺,叫桑迪·拉斐尔的年轻人就此名声大振。
亚历山大现在知道的是,他似乎遇到麻烦了。
在经过一夜的平静后,天刚刚亮就再次派出一队波西米亚人发动『骚』扰的结果,却是意外的遭遇到了重创。
卡尔吉诺这一次没有再给亚历山大任何机会,或者说这个人有着敏锐的观察,更能迅速适应战场上的种种变化。
虽然还是不太习惯这种纯粹游击『骚』扰的方式,但是卡尔吉诺却出人意料的在夜里做出了新的布置。
他除了连夜下令在营地四周建起个虽然并不坚固,却已经能够作为依托的简单工事,更是把所有的重弩兵都安排到了这个工事被认为是最可能遭遇袭击的地方。
而后他亲自带队让并步兵以纵队,而不是行动不便的横队的方式分别进驻了这些工事之间空隙。
等待是枯燥的,有时候还可能会因为长期等待让人变得心浮气躁。
热那亚人等待的时间有些长,这也让这种浮躁更严重,甚至连卡尔吉诺自己都开始怀疑这么等下去是不是有用。
然后他等到了他的目标。
已经熟悉的呼哨声伴着马蹄声响出现的那一刻,卡尔吉诺甚至觉得这个声音听上去有些可爱。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些纵马而来的波西米亚人。
这一次波西米亚人不再那么幸运,或者说之前连续的『骚』扰虽然也有些伤亡,但是与给热那亚人造成的麻烦比实在不算深,所以他们在休息了一夜之后,早早的就向敌人发动了新的进攻。
这样的大意换来的就是迎面热那亚人突如其来的打击!
迎面突然『射』来大蓬弩箭让一些波西米亚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纷纷中箭倒地。
而战马的惯『性』却还带着他们向前猛冲。
又是一阵弓弦和可怕风声纷纷响起,波西米亚人只来得及尽量改变自己前进的方向。
在察觉到敌人已经有所准备后,波西米亚人准备如之前的办法一样,拼着遭受一些损失,迅速沿着敌人阵型的两侧冲过去,然后尽快离开这个不安全的地方。
但是他们接下来却不但遭到了来自工事里面弩弓的袭击,更是很快发现自己似乎冲进了敌人早已经预备好的埋伏之中。
成队的热那亚人迅速从波西米亚人侧面冲来,因为是灵活的纵队而不是横队,热那亚人有充足的时间在挡住波西米亚人的同时,向着他们包围过去。
波西米亚人当中响起了急促的哨声,这是招呼同伴立刻撤退,甚至各自突围的信号,只是这个信号显然发出的有些晚了,随着一队队热那亚人涌来,波希米亚发现他们似乎已经被包围了。
最后突围冲出来的波西米亚人远比来的时候少很多,而且所有人的身上都是伤痕累累。
看到这一幕的亚历山大知道自己这次是真遇到麻烦了,或者说是遇到了个很难对付的对手,和眼前的卡尔吉诺相比,之前他遇到的那些敌人只能说是太过愚蠢了些。
布萨科同样有些焦虑,他担心亚历山大会因为这突然的挫折而失去理智。
不过当他已经做好劝阻的准备时,亚历山大却没有因为这突然的惨败而暴跳如雷。
不过他的神『色』还是很难看,特别是在听了一些波西米亚骑兵的叙述后,他知道这次是真的有点小看卡尔吉诺了。
“他居然在夜里构筑了工事?”
虽然知道这样的工事当然不会是什么坚固的建筑,但是用来对付只有一群骑兵的他显然是足够了。
而且让亚历山大注意的是,根据骑兵的描述,热那亚人的步兵能够迅速的向他们包围,这让亚历山大不由暗暗揣测,卡尔吉诺应该已经猜测到他身边如今只有骑兵。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卡尔吉诺敢于让步兵放弃横队,完全以虽然灵活机动,但是却并不利于在战场上展开的方式对付波西米亚人。
“真有点难对付,”亚历山大微微『揉』『揉』额头,他接过旁边卫兵递过来肉干用力咬了一口,因为生硬让两腮酸痛的感觉忽然提醒了他“我们的粮食还有多少?”
“我们带的不多,”布萨科小声回答“我们是按照最多2天的时间就能追上热那亚人带的粮食。”
“的确只有2天时间。”亚历山大自嘲的笑笑,波西米亚人的意外损失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教训,看着那几个情绪低沉的波西米亚队长,亚历山大向他们招手示意。
“听着,我知道这次运气不太好,”亚历山大看着围拢上来的波西米亚和猎卫兵的队长们“不过热那亚人不可能停在这里,别忘了你们之前发现的他们丢掉了大批辎重,这就意味着他们携带的粮食并不多。”
“可老爷我们带的也不多,”一个波西米亚队长有点恼火的说“没想到那些热那亚人那么难对付。”
“是有些难对付,”亚历山大也有点头疼皱皱眉“至于说到粮食,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情况,所以他们这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要么迅速离开这里,要么想办法就地征集粮食。”
说到这里亚历山大停下来,他在原地默默绕着圈子,过了一阵他抬起头目光发亮的看着手下们:“传我的命令,离开这里,我们要给热那亚人让出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