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已经很久没有来老罗维雷家的半山别墅了。
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巴伦娣,也是在这里他与罗维雷家结成了他来到罗马后的第一个同盟。
在这期间又发生了多少事,亚历山大甚至有些已经忘了,现在巴伦娣不但已经成了他的未婚妻,更是成了他的管家婆,而老罗维雷也已经距他梦寐以求的教皇宝座越来越近了。
要见老罗维雷当然不方便带着卢克雷齐娅,所以虽然不情愿,可卢克雷齐娅不得不先回马力诺宫等着他。
一路上康斯坦丁都是沉默的,有时候看过来时亚历山大还能感觉到大舅子眼神中的少许敌意,这让亚历山大不由开始自我反省,然后他发现自己似乎和大舅子这种人物不太投缘,因为至少两个大舅子都好像不太喜欢他。
至于两个老丈人,亚历山大倒是觉得至少还能有来有往的更好相处些。
普罗斯旺伯爵没有被允许跟着一起来,他被亚历山大派人暂时看管了起来。
虽然已经猜想到这位伯爵应该是来见老罗维雷的,不过在没见到筹码之前,亚历山大也不想因为双方是亲戚就高抬贵手。
和亚历山大六世相比,老罗维雷就显得精神了许多,虽然他的须发也已经多见灰白,不过他的精神却依旧很好,亚历山大在走进院子的时候甚至还隐约看到有个年轻女人刚从老罗维雷的房间里匆匆出来。
看到亚历山大,老罗维雷似乎也有些感慨,毕竟当初只是因为需要得到那不勒斯的莫迪洛伯爵的支持才决定让女儿与其联姻的这个年轻人却给了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惊喜”,有时候老罗维雷在当听到一连串关于亚历山大的各种传言后甚至在想,莫迪洛伯爵是不是现在正在后悔如此轻易就“贱卖”了他的外甥。
老罗维雷示意亚历山大坐到自己旁边,然后他向拿起一个苹果坐在不远处啃着的儿子看了眼,这才开口说:“你一定已经知道那位加罗尔·德·鲍威肯伯爵是来见我的。”
见亚历山大默默点点头,老罗维雷继续说:“那么你能不能释放这个人,要知道他带来了法王的一些重要消息。”
“关于米兰的?”亚历山大似是很随意的问了句,然后随着听到“咔嚓”一声,他扭过头恰好看到康斯坦丁似乎因为意外不由过于用力咬下很大一块苹果。
“是的,关于米兰,”老罗维雷没打算隐瞒,神色间还多少有一丝欣赏“你很聪明亚历山大,有时候我就想如果康斯坦丁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不满,老罗维雷不以为意的向康斯坦丁摆摆手让他安静一些“巴伦娣是我最宠爱的孩子,我以前甚至在想这个世界上究竟有谁能配得上她,因为她太聪明了,而且对家族有着太过强烈的责任感,如果和一个不能容忍她这些特点的丈夫结婚,那对她来说就太不幸了。”
“可她现在很幸福,”亚历山大笑着纠正老丈人的话“而且我可以保证她会一直幸福下去。”
“那你要先和那个波吉亚家的女人断绝来往,还有就是那个波西米亚女人。”老罗维雷哼了声“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狼狈的从你身边逃走的波西米亚女人最后会成为了胜利者,‘神圣婚约的缔结者’,这样的方式究竟是谁想出来的,更难以置信的是布加勒斯特人居然愿意承认这么一个婚约在教义上的合法性,我真想知道你在布加勒斯特都干了些什么。”
“大人,我们还是说说那位普罗斯旺伯爵吧,”亚历山大有点怀疑老罗维雷是打算先从道德,责任,和作为丈夫的负罪感这些事情上让他产生愧疚,虽然都知道这些东西其实没多大用处,不过很显然对他来说还是很有效的“那么说那位德·鲍威肯伯爵是来向您提供条件的?”
“也不全是,”老罗维雷想了想遣词琢句的说“事实上路易的确提供了一个让我很难拒绝的条件,不过重要的是我觉得他的这个条件很符合我对康斯坦丁将来的一些安排。”
亚历山大默默听着不打算主动询问,他相信老罗维雷会自己告诉他的。
当猜测到那位普罗斯旺伯爵是来见老罗维雷的时候,亚历山大就开始猜测他的来意是什么,然后经过左思右想他觉得除了关于米兰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路易十二派出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在这种时候冒险来到罗马。
当初卢德维科·斯福尔扎引狼入室的向法国人求援把查理八世引进意大利的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查理随即就袒露出了试图吞并米兰的野心,而作为查理的继任者,路易十二对米兰的野心就更大,他甚至在还没有正式出兵的时候就在自己的宫廷里公开宣布“那不勒斯与米兰都曾经向法兰西称臣,这是法兰西合法拥有这些地区的直接证据”。
这样的话倒是和亚历山大很熟悉的某些“自古以来”的说法颇为近似,而路易十二显然要比查理八世更加强硬,他干脆直接否认了斯福尔扎家对米兰的统治权。
只是米兰与热那亚之间关系密切,不论是两个城邦还是罗维雷与斯福尔扎家之间,都有着十分紧密的关系,这种关系甚至让当初米兰加入了反法联军后,成为了唯一一只被默许可以从热那亚人境内经过的联军军队,也正是因为这个,米兰人才得以能截断了法军的退路,逼迫着法国人不得不在皮埃蒙特城外与联军决战。
所以热那亚,或者说是老罗维雷的态度,对路易十二是否能顺利吞并米兰的确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关键,特别是在亚历山大六世已经决定与法国人修好,而老罗维雷又成为了所有枢机主教中身份最重要的一个后,这就显得更重要了。
毕竟随着教皇对法国人态度的改变,在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关系上,老罗维雷已经代替亚历山大六世,成为了马克西米安皇帝在梵蒂冈最为可靠的盟友。
“路易答应在确定他在伦巴第地区的统治地位后,可以为康斯坦丁谋求一块领地提供足够的帮助,而我已经看中了一个对我们大家来说都十分有利的地方,”老罗维雷说完用干瘦的十指在桌上用力戳了一下,就好像那里正有幅地图“费拉拉,我认为最好。”
亚历山大嘴唇稍微动了下,在老罗维雷看来这像是欲言又止,可实际上他却是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果然还是那个地方。”
历史上的老罗维雷为了能让康斯坦丁谋求费拉拉公爵而不惜发动战争这件事,亚历山大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随着众多事件的改变,康斯坦丁谋取费拉拉公爵这件事会提前发生,而且是提前了很久,因为那原本是应该在老罗维雷成为教皇之后的事了,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因为发动了一连串的战争,老罗维雷才会被后人冠以“战神教皇”的称号。
不过现在因为法国人的支持,老罗维雷似乎已经决定提前为儿子谋取费拉拉。
“所以您要我释放那位伯爵?”亚历山大看着老罗维雷。
老罗维雷想了想,他知道这个女婿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果不能有足够大的交换很难让他听自己的话:“你知道,如果我们能掌握费拉拉就可以在罗马涅形成一个十分有利的局面,你的蒙蒂纳与费拉拉可以成为控制整个罗马涅的中心,而且你们还可以相互支援,毕竟威尼斯人的威胁还是很大的。”
“可是请原谅大人,我现在和威尼斯人的关系还算过得去,您大概不知道就在我回来的途中刚刚和威尼斯人谈成了几笔很不错的生意。”亚历山大不为所动的说,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初到罗马时可以被人牵着鼻子随意指使安排的小青年,如今不论是面对枢机主教还是教皇,他都完全可以让他们明白,如果不能提供足够分量的筹码,他是不会与他们合作的。
“巴伦娣怎么会爱上你这个人,”坐在稍远处的康斯坦丁愤怒的说“你知道她为了你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她甚至和她的家族作对,可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闭嘴康斯坦丁,”亚历山大回头迎着大舅子愤怒的眼神“你没权提到巴伦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叔叔托尼在蒙蒂纳都干了些什么,巴伦娣是在维护她的家,因为她知道我才是她的家人。”
“你要什么亚历山大?”老罗维雷没理会俩人的争吵,他直接开口问着“告诉我怎么样你才能释放伯爵,要知道这里是罗马盯着我们的人可不少,所以让这件事尽快结束才好。”
“对不起大人我有些不明白,您如果答应了法国人,这难道不会引起皇帝的不满吗?”
亚历山大略感奇怪的问,虽然亚历山大六世倒向法国人的举动很是削弱了马克西米安在梵蒂冈的影响,可随后他就找到了老罗维雷这个盟友,可现在老罗维雷居然为了给儿子谋求费拉拉公爵的地位而出卖米兰,这肯定会引起马克西米安的愤怒,而在亚历山大印象中,如今的老罗维雷似乎还没有可以完全无视皇帝怒火的能力。
说起来虽然老罗维雷在热那亚人对蒙蒂纳发动战争时的举动令人心冷,但是他可不希望这个老丈人因为一时贪念闹个满盘皆输,毕竟再过几年他就可以成为教皇了,而那时候正是亚历山大最为需要梵蒂冈支持的关键时刻。
有个教皇老丈人的好处,至少现在他已经很清楚了,在如今的梵蒂冈他可是差不多已经能横着走了。
“皇帝,”老罗维雷有些可惜的摇摇头,他原本对马克西米安是抱着很大希望的,可现在他却是多少有些失望“刚刚在施瓦本打了场败仗,现在的皇帝可以说是孤助无援,有很多事情正要他头疼呢。”
老罗维雷话一出口,亚历山大看着这个老丈人的眼神就有点变了,虽然他已经尽量掩饰,可也许是他的神色太过明显,老罗维雷脸上不禁微微有点发红。
很显然,老罗维雷这是趁着马克西米安遭遇新败之后的孤立无助趁机敲诈。
马克西米安为了威慑德意志的诸侯决定拿瑞士山地人开刀,可惜这位在战场上总是运气不太好的皇帝这次也没走好运,在瑞士山地疯子们的进攻下,皇帝的军队节节败退到了后来干脆连他原本打算支援的施瓦本人都因为他大势已去背叛了他。
平叛战争的结果却是皇帝被迫承认瑞士4个州的独立,同时他还要面对可能因为这些而蠢蠢欲动的德意志诸侯。
老罗维雷大概正是看到了这个机会才决定和路易十二合作的,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马克西米安显然是不可能为了米兰就和他这个在梵蒂冈的盟友彻底决裂。
老丈人这竹杠敲的真是漂亮啊,亚历山大甚至想要为老罗维雷对时机的把握大声鼓掌了,能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中迅速而又准确的看到机会然后牢牢的把握住,亚历山大也不能不钦佩老罗维雷毒辣的眼光和当机立断的气魄。
“我可以释放那位伯爵。”
这次亚历山大很干脆的就开口了,不过老罗维雷却依旧平静的看着他,他知道这应该是有条件的,
果然亚历山大继续说:“不过我要求您能成为我的担保人。”
看到老罗维雷露出疑惑的神色,亚历山大稍显不好意思的说:“原本这个担保人是由教皇陛下担任的,不过如果您能接替就更好些了,毕竟现在教皇陛下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
听到这里面居然还有亚历山大六世的事,老罗维雷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波吉亚家与罗维雷家,那是真正的多年仇怨啊。
只是这么仇怨深重的两个家族居然都和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着深深的牵扯,这让老罗维雷每每想起都觉得既无奈又感慨。
“你要做什么?”
老罗维雷沉声问,他知道亚历山大的条件肯定非同一般,毕竟亚历山大六世因为靠向法国人,与皇帝的关系已经变得十分恶劣,所以如果不是有着难以拒绝的巨大利益,亚历山大六世是不会冒着被马克西米安拒绝的风险与他合作的,毕竟那对于教皇威信的打击实在太大。
果然,亚历山大一开口就让老罗维雷为之愕然:“我要求从皇帝陛下那里接替富各尔家,获得铸币权。”
老罗维雷愣愣的看着亚历山大,他很想问他是不是喝多了在说胡话,可随着亚历山大接下来的一句话,老罗维雷觉得有些坐不住了。
“一旦得到皇帝允许,我将让巴伦娣负责这件事。”
“巴伦娣?”老罗维雷微微喘口气。
“巴伦娣。”亚历山大点点头,
坐在一旁的康斯坦丁看到父亲的神色有些古怪,那似乎是因为在尽量克制某种情绪而显得有些异样的躁动,这让康斯坦丁有些担心,可当他站起来准备去搀扶父亲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按在椅背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铸币权,这个对任何国家来说都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是很明显的,而凡是得到历代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承认的拥有铸币权的人,都最终成为了对整个欧洲都有着深远影响的人物。
而如今被马克西米安皇帝授予铸币权的只有富格尔家族。
这也就是说,亚历山大要求得到的,是代替富格尔家成为神圣罗马帝国范围内唯一被承认的铸币权拥有者。
老罗维雷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亚历山大有钱,这从有时候巴伦娣写来的信里关于对蒙蒂纳正在修建的城堡的描述可以猜到,而且如今的自由贸易区究竟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庞然大物,有时候甚至连巴伦娣也说不清了。
总之从低地到巴尔干,从黑森林到地中海,似乎有一个叫自由贸易区的幽灵正在整个欧洲大陆上空到处徘徊。
正因为这样,在经过深思熟虑后老罗维雷对蒙蒂纳主教托尼·德拉·罗维雷的一些举动予以了限制,他固然是因为不想得罪这个有钱的女婿,更重要的是老罗维雷似乎看到了这个贸易区背后蕴藏的巨大潜力。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老罗维雷敏锐的察觉到了亚历山大的某些举动,只是一时间还不能肯定,正因为这个他不想因为托尼主教造成与亚历山大之间的太大裂痕。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亚历山大居然会谋求帝国的铸币权。
如果真如亚历山大所说的代替富格尔家成为唯一的铸币人,而且这个权力由巴伦娣掌握,那么这会给罗维雷家带来什么样的巨大影响?!
老罗维雷甚至只需要稍想一下就已经因为激动快要抑制不住心头的情绪,他端起旁边的杯子先喝了一口,然后他才微微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我得说你这不是要求,而已给予,”一旦冷静下来老罗维雷就变得狡狯无比,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亚历山大“所以告诉我除了这个你还要提出什么条件吧。”
亚历山大稍显不好意思的借着喝酒掩住了脸,毕竟和老丈人这么锱铢必较的,的确有些难为情。
“有两件事大人,如果您能予以帮助那就太好了,”虽然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可嘴上还是很诚实的说出了之前就酝酿好的条件“一个是我希望您能为佛罗伦萨的圣马克修道院院长在梵蒂冈某个足够分量的职务,另外一个就是我想要与美蒂奇家的人见面。”
听到头一个条件,老罗维雷只是无声的点点头,可听到后一个,枢机主教的眉梢就不禁微微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