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独自走在台伯河边,冰冷的河面上时不时的飘过一块块破裂的碎冰,看着涌动的河水,亚历山大的心绪不由也如这河水一样,看似平缓,实际却激流涌动,似乎随时一个浪头冲上来,就可以涌上岸边的堤坝。
2月,这对亚历山大是个很特殊的月份,4年前2月的一天,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西西里岛外海的一块浮木上,当时的他因为快冻僵了,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出现在海上,又是怎么从那么久远的未来跨越了这么久的时间来到这个时代都不知道,那时的他更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是否能存活下去。
当时的一切都是那么迷茫,除了从开始执着的试图回到自己时代那段时间,那个叫丁慕的年轻人的日子过得昏昏浩浩,然后他就陷入了一个对他来说到现在为止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弄明白的意外阴谋之中。
4年的时间,匆匆而过,当再一个2月到来时,丁慕愕然发现自己似乎如同已经过了一个甚而是更多的世纪,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当初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既充满好奇又全是戒备的懵懂青年,就在不久前,他被这个时代欧洲最具有权势的人物之一的罗马教皇加冕为罗马涅-托斯卡纳公国的公爵,而这个加冕者,还是他女儿的外公。
亚历山大有时候在琢磨,如果现在给他一个回到过去自己时代的机会,他是不是会甘心再次做回那个整天要仰老板鼻息,看上司眼神,而且还要和身边一群公司同事为了争夺业绩勾心斗角,而且几乎注定一辈子都只是个平凡人的那种生活当中去。
在被册封为公爵的当晚,亚历山大喝醉了,一直以来他从没喝醉过,对酒的自律其实是源自没有安全感的警戒心,他不能容忍自己就那么毫无戒备的把命运交给别人,即便是身边环绕着猎卫兵,他也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能得意忘形,因为这不是那个即便因为宿醉耽误了上班时间,最多也就是被炒了鱿鱼的熟悉的时代,而是充满了阴谋,暗杀,背叛和种种随时会发生匪夷所思事件的16世纪的意大利。
可是他还是喝醉了,在半睡半醒中他还记得他依旧强迫自己要清醒些,直到后来卢克雷齐娅出现,彻底把他最后那点理性随着两人身上的衣服被撕成了一块块的碎片。
不过即便是这样,第二天亚历山大依然醒的很早,他不顾宿醉后肯定会异常难受的脑袋,披上衣服走出房间,当看到远远站在距卧室不远的走廊上,可只要有情况就可以迅速冲过来的谢尔时,亚历山大神情微微有点恍惚。
然后他立刻关上门回头向床上看去,看到用毯子盖着大半个身子,只有一条光滑手臂露在外面的卢克雷齐娅时,亚历山大才好像终于确定这并不是一个叫丁慕的人的臆想和梦境。
自己是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罗马涅与托斯卡纳公爵,也是蒙蒂纳的伯爵,一个孩子的父亲和四个女人的男人。
而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有一个要比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更加宏大,以至这个时代的人做梦都想象不到的计划。
亚历山大走到窗前打开半掩的窗扇让外面的冷风吹进来,然后他深深吸了口那直通心肺的冰冷气息。
终于冷静下来了,亚历山大这么告诉自己,之前宿醉的头痛和恍惚悄然消失,他关进窗户走回到床边把卢克雷齐娅留在外面有些冰凉的手臂放回到毯子下。
走出马力诺宫的时候,天色都没有完全亮起来,亚历山大稍稍示意跟随的卫兵不要跟的太近,他需要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下。
老罗维雷占领了弗利,这倒是从侧面证明了他和威尼斯人之间有着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随着奥斯曼海军在希腊海上取得的胜利,威尼斯人如今正面临着自从威尼斯城建立以来最大的危机。
所以一时间老罗维雷即便还有其他的举动,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了。
而且亚历山大也并不想就这么让罗维雷家消消停停的享受吞并弗利的果实,他已经给在蒙蒂纳的诺尔梅齐写了信,相信很快这位因为在米兰和谈中颇出风头的蒙蒂纳外交官就会给老罗维雷带来足以让他们更加心动的消息了。
至于教皇,关于重进建立教皇军的建议虽然还没有得到回复,但是亚历山大相信教皇最终会采取他的提议,为了这个他已经与教皇的私人秘书诺梅洛有过几次的交谈,而诺梅洛的回答也正说明了教皇如今唯一顾忌的只是这支军队是否会成为另一支蒙蒂纳军队。
为此亚历山大已经决定把重新组建教皇军的全部准备工作完全交由梵蒂冈自行准备,他相信这样的态度足以能打消亚历山大六世和那些主教们的顾虑。
奥斯曼人对威尼斯的威胁是显而易见的,这足以能牵制威尼斯人永远不能满足的野心,他们现在应该为海上的事情头疼而不是时不时的就给邻居找些麻烦,这就足以能保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以蒙蒂纳为中心的公国东北方向的边境是安全的。
至于伦巴第,亚历山大相信虽然冬天阻碍了绝大部分的行动,但是自从被他牵引着打破了冬季休战的惯例后,即便双方因为天气和给养的原因只会发生一些不大不小的摩擦,而不会爆发大的战斗,但是法奥两国依旧已经逐渐陷进了以米兰这个意大利北方重镇为中心的旋涡之中。
然后就在这种打打停停的消耗中,两国君主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在意大利消耗的金钱要比在国内做任何事都更加迅速,这场战争就如同一个看不到底的无底洞,迅速消耗着两国的国库。
不过他们这时候已经收不住手了,如果停下来不但要吐出以前吞下去的那些肥肉,更意味着之前的那些巨大投入也都打了水漂,更何况很快他们就会发现会有新的对手下场参加这场似乎没有休止的角逐,这就让他们不得不咬着牙继续坚持下去,直到其中一方或是几方坚持不住被逼下场去。
这些事情看似很凌乱,但是如果仔串联起来就会发现这是一张编织得异常严密,几乎在无形中覆盖了大半个欧洲的惊人的大网。
而这一切的开始,只是当初那不勒斯一座别墅里一对年轻兄妹看似悠闲随意的闲聊。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亚历山大的是箬莎,因为亚历山大能有如今的这一切,几乎有一半都是箬莎为他做到的。
“亲爱的妹妹,”回到马力诺宫的亚历山大给箬莎写着信“我真希望你能参加我的加冕礼,没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盛大的加冕仪式也好像空落落的没有激情,加冕的时候教皇耍了个小小的花招,他在为我加冕的时候特意让人在我身边摆放了一顶空的公爵夫人的冠冕,这在以往的仪式上显然是没有的。我当然知道教皇的意图是什么,很显然他希望我趁势把公爵夫人的冠冕戴在卢克雷齐娅头上,不过他显然注定是要失望了,虽然我并不介意把我自己的公爵桂冠戴到埃斯特莱丝头上,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卢克雷齐娅是不可能成为罗马涅与托斯卡纳公爵夫人的。”
亚历山大写到这的时候向依旧还睡得很熟的卢克雷齐娅看了眼,虽然觉得有些歉疚,但是这并没有动摇他的想法。
“至于我希望这顶公爵夫人的冠冕应该戴在谁的头上我们都很清楚,不过这大概也是注定不会实现的,但是我相信注定会有另一顶冠冕能够安慰我们两个人的心,”写到这里亚历山大停下来想了想该怎么表达他心中的想法,在想好了措辞之后才继续写到“我从西西里来,那里就如同我的故乡,对我来说西西里有着比任何地方都更宝贵的意义,而我希望有一天能够由你,我最心爱的妹妹来统治西西里,这样才会让我感到安慰和欣喜。”
写完这些,亚历山大轻轻吐出口气,他从桌上拿起蜡烛把封蜡烧热烧软,然后用印章盖在封好信封上。
这其实是他给箬莎写的第二封信,在加冕仪式还没开始之前他就已经派人给那不勒斯送去了消息,他希望箬莎能是第一个和他分享这一荣誉的人,即便因为路途遥远她不可能真的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但亚历山大依旧希望箬莎是自己第一个告知的人。
不过那封信却是公开的,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哥哥把自己荣封公爵获得公国的好消息与心爱的妹妹分享,这原本也不会引起什么非议。
而第二封信,才是亚历山大要对箬莎说的心里话,其中既有对教皇耍的小手段的抱怨,也有不能与心爱的妹妹共同拥有这顶冠冕的遗憾。
不过更重要的是,亚历山大在信里告诉箬莎,对于伊比利亚的计划,要正式开始了。
2月初的罗马很冷,特别是一些因为建筑风格显得要比其他房子更加通风的诺曼式宫殿,过于繁多而又高大的门窗成了冬天冷风肆虐最好的去处,即便是费力的把很多地方用厚实的毯子盖上也依旧阻挡不住那猎猎寒风。
和马力诺宫比起来,位于大竞技场附近的切尼堡就显得有些简陋了,不过这里原本也不是让人居住,而是用来关押犯人的。
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就关押在这里,就再不久之前的两年多前,这里还曾经关押过另一个当时同样声名显赫的大人物,西西里主教阿方索。
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同样大名鼎鼎,不过很多人对她的了解更多的还是因为她那彪悍以及要比绝大多数男人都更加果敢的性格。
这位弗利的公爵夫人以大胆和手段辛辣着称,不论是当初在她丈夫作为教皇的叔叔突然死后果断的占领天鹅堡威胁梵蒂冈,还是在丈夫被人暗害后对仇敌的血腥报复,这位弗利母老虎都表现出了异常强悍的一面。
不过现在她的样子不太好,虽然康斯坦丁不但没有虐待她,相反还表现出了一个真正骑士宽容大度的作风,允许她的女仆跟在身边伺候她,但是切尼堡似乎天生就有的阴森作为监狱的无形恐怖却让这里显得说不出的可怕。
卡特琳娜·斯福尔扎被囚禁的地方要比其他牢房好得多,至少房间的窗子都是封得严严实实的,可也许是因为作为牢房建造的时候原本就没考虑过采光的需求,所以原来就有些昏暗的牢房因为窗子堵得严严的,就显得更加阴暗无比。
以至当有人走进牢房的时候,从门外照进来的亮光让牢房里的两个女人眼前一阵发花。
“是谁?”
一个习惯得透着威严和一丝恼火的询问从暗淡的牢房里传出来,即便已经成为了囚徒却依旧不改脾气的口吻,让骤然走进暗处一时还不太适应的康斯坦丁立刻就辨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希望您在这里还算习惯。”
康斯坦丁向眼前有些模糊的身影说,看到那身影忽然站了起来,他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康斯坦丁这个动作并非是害怕,而是有些无奈,眼前这个女人凶悍的性格实在让人头疼,即便她不会猛扑上来用牙齿拼命撕咬,可如果被她紧贴着脸狠狠呸上一口,也足够让人恼火又无奈的了。
“你是来劝我放弃弗利统治权的吗?”卡特琳娜·斯福尔扎看着这个站在亮处的男人,这个人占领了她的领地而且囚禁了她,不过在武装占领之后这个人显然希望通过更合法和温和的方式获得关于弗利无可辩驳的统治权利,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一直通过各种方式试图说服凯特琳娜·斯福尔扎向他公开缴权。
“其实我有另外一个更好的建议,”康斯坦丁说到这的时候接着已经适应囚室里的亮光仔细打量着这头弗利的母老虎,同时心里琢磨着未来自己会和这个女人生下几个孩子“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求婚。”
虽然已经年到中旬,而且几天来的囚徒生活也她受了不少罪,可卡特琳娜·斯福尔扎风韵依存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意外愕然。
她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她甚至想过也许眼前这个男人会对她用强,以此利用征服她身体的方式获取弗利的统治权,这些她都想到了,弗利的母老虎并非只是敢作敢当,她同样拥有聪慧的头脑,否则也不能和众多敌人周旋了那么多年。
只是即便想到了,可当亲耳听到康斯坦丁求婚时,她还是不禁有些愕然。
“我有儿子,而且不止一个,他们都是我丈夫的合法婚生子,拥有弗利不可辨驳的继承权,而且不论是他们自己还是我,都不会同意放弃这个权利。”
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并没有开口拒绝,而是用异常平静而且理智的方式提醒康斯坦丁,即便她同意和他结婚,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们的孩子依旧没有机会继承弗利。
康斯坦丁点点头,他倒是有些佩服这个女人如此坦率的性格,虽然这显然会让她和她的儿子陷入很危险的境地,可康斯坦丁知道她应该是明白自身处境的。
“您可以考虑一下,我可以保证您与前夫子女的某些权益,和我结婚后我也会同样把他们视为我的孩子,所以在这方面您完全不用担心。”
康斯坦丁用一个继父般的口吻讨论着几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拖油瓶的未来,在看到卡特琳娜·斯福尔扎没有立刻表示拒绝,而是好像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时,朗斯坦丁微微一笑准备继续劝说面前这个女人。
只是不等他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外面远处的走廊入口方向传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康斯坦丁听到了一个隐约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和他守在门外的卫兵说话。
接着一个人匆匆忙忙的闯了进来,因为一时间不适应眼前的黑暗,这个人几乎撞在康斯坦丁身上。
“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认出是父亲身边随从的康斯坦丁抓住那个随从肩膀问着。
“少爷,大人请您回去,有很重要的事情。”随从说着的同时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问“少爷,这个女人还没答应您的求婚吧?”
“还没有,不过……”
“太好了,”随从不等康斯坦汀说完就又急匆匆的说“老爷叮嘱说如果这件事还没有谈妥,他要您立刻停止再提出这个建议。”
康斯坦丁心中感到一丝诧异,说服这头弗利母老虎同意结婚的主意是老罗维雷给儿子出,可现在老罗维雷却又这么吩咐,这让康斯坦丁有点摸不着头绪。
回头看看正盯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的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康斯坦丁一时间竟然有种要逃避的心思。
找了个借口匆匆出了监狱的康斯坦丁着随从匆匆赶回了半山别墅,当看到坐在花坛前的矮墙边看着山下景致的父亲后,康斯坦丁稍微平复了下因为意外而不住胡思乱想的心情,然后才走到父亲面前。
“父亲,这么急着叫我回来是因为什么?我已经快要说服那个女人了,其实她自己也很聪明,看来也只是等着我们能给她和她的几个儿子开出什么条件。”
“不要再去想卡特琳娜·斯福尔扎了,”老罗维雷转过头看着康斯坦丁“有一门更合适的婚姻可以让你得到比弗利大得多的领地和财富,最关键的是你通过这门婚姻可以成为公爵。”
“您在说什么?”康斯坦丁诧异的问。
“贡布雷派往米兰的那个全权使者诺尔梅齐来罗马了,他带来个很让人意外的消息,卢德维科·斯福尔扎的两个儿子马西米利亚诺和弗朗切斯科在不久前一场与法国人的战斗中双双不幸身亡了,”老罗维雷看着听到这个消息似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康斯坦丁“卢德维科的儿子都已经死了,除了一个女儿他几乎已经绝嗣了。”
康斯坦丁到了这时才骤然明白过来,他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欣喜,因为激动他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那个诺尔梅齐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贡布雷,而贡布雷立刻告诉了我,那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只要和卢德维科的女儿结婚……”
“不,意味着贡布雷把一个香甜无比的诱饵扔给了我们,这其中究竟有多少麻烦我们还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件事不论是否成功都会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可一旦成功你就是米兰公爵。”老罗维雷慢悠悠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