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初的主训纪念日后,亚历山大没有停下他在葡萄牙的脚步,相反他的活动变得频繁起来了。
对历史上的曼努埃尔他有所耳闻,而在亲眼见到这位国王之后,他对曼努埃尔一世的性格也有了新的认识。
一直以来葡萄牙都似乎是后来统一之后的西班牙身边一个始终被压制的小弟,即便是在双王时代之前,卡斯蒂利亚都一直稳稳的压在葡萄牙的头上。
这让历代葡萄牙国王都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甚至葡萄牙会成为航海大国,恩里克王子会那么执着于开辟海上航线,也大多是因为葡萄牙那被卡斯蒂利亚三面包围在大西洋边的地形,可以说如果再没有从海上通往外界的通道,葡萄牙完全就卡斯蒂利亚从陆地上堵死在了伊比利亚半岛的角落一隅。
这对任何国家来说显然都是难以忍受的,历代葡萄牙国王都曾经致力于打破卡斯蒂利亚人的包围,但是在陆地上这个想法显然是不容易实现的,和他那体型庞大的邻居相比,葡萄牙的个头太小了,力量也太弱,在这种情况下以恩里克王子为代表的一群葡萄牙人才会那么不遗余力的试图通过开辟海外世界打破被封死在半岛上的被动局面。
在这方面说,曼努埃尔一世和他之前的历代国王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身上也有着其他国王所没有颇为特殊的一些东西,那就是对自己近乎盲目的自信,甚至是一度上自诩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那个人的令人咋舌的自我膨胀。
如果说他的王后玛利亚是个不合时宜的宗教狂热者,那么曼努埃尔则因为他意外的得到王位而把自己的幸运当成了一种自认是来履行上帝赋予这个世界某种使命的使者。
他坚信葡萄牙会在自己的手中崛起,而且不止如此,他甚至相信拯救基督世界的使命也是要由他来完成的,在这方面来说他甚至在内心里对梵蒂冈也不是那么当回事,因为他觉得教廷对异教徒的态度太过软弱了,远在东方的异教徒应该受到的对待绝不是彬彬有礼的互派使者而是只有冰冷锋利的剑和矛。
而如果要组成一支讨伐异教徒的十字军,曼努埃尔就觉得自己就是那支大军理所当然的统帅。
亚历山大是在圣若望城堡里见识到曼努埃尔这种颇为让人感觉难以置信的信念的,他被邀请到城堡里观看一场表演,而这实际上是一场小型的军事演习,当看到那些身披盔甲,旗帜和外罩上都绣着醒目的十字标志的军队出现在城堡的演武场上时,亚历山大先是一愣,接着就有种似乎时光倒流了2个世纪的错觉。
随着法王路易九世远征突尼斯的兵败身亡,轰轰烈烈的十字军运动在13世纪末期宣告结束,虽然在其后还出现过几个这样的东征,可不论是规模影响都不能和从12世纪初到13世纪末那将近一个半世纪期间的规模相比,而到了15世纪,东征更是已经成为了遥远的事情,即便是在号称决定奥斯曼与欧洲攻守交替的1444年的瓦尔纳战役,其实也已经无法和那个时代相比。
可现在,亚历山大却似乎产生了一支十字军穿破历史幕布,夹带着从干枯的干尸上发出的腐朽味道,然后一群披挂着盔甲,举着十字架的亡灵东征大军迎面而来的错觉。
“这才是最伟大的举动不是吗公爵,东征是欧洲人历史上最了不起的壮举,”曼努埃尔一世用稍显炫耀的语气对和他站在一起看着下面演武场上不停举着来回奔跑,扬起片片烟尘的那支军队“请不要介意我这么说,如果可能我更愿意建议教廷把精力放在更加实际的方面,而不是只注意圣迹。”
“陛下您说的更加实际是……”亚历山大把目光投向下面的场地,他看到一小队骑兵从一个搭起的象征着城堡的木头栅栏后面冲出来,最前面骑士手里高举着一根样式古朴的长矛“请原谅,那不会是……”
“对,圣枪,”曼努埃尔一世点点头“这是再显东征的奇迹。”
亚历山大缓缓点头,这时候他可以肯定曼努埃尔是认真的,因为他眼中的那种狂热真的装不出来,这让亚历山大忽然有种感觉,或许和玛利亚的盲目信仰相比,曼努埃尔才是个真正已经因为自以为是发了疯的人。
“公爵,你应该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梵蒂冈,”就在这时曼努埃尔忽然放低声音说“我觉得在这里的很多事情都是不正常的,至少不是我想看到的。”
“对不起陛下我能问一下您认为这里的一切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吗?”
“当然,我知道我们的军队贵族还有民众都是虔诚的,可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正常的,在葡萄牙人们关注的只是如何进行更隆重的弥撒,建造更大的教堂,而在其他地方人们更是干脆就只关心自己那点事,这不对,要知道有那些钱和人手,我们完全可以建立起一支新的东征大军了,可现在那些宝贵的资源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我当然不是说弥撒和修建教堂不对,但是和建立一支能与异教徒交战的军队比起来,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曼努埃尔好像有些激动,他摊着双手对亚历山大不停的说着,然后他又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下来,在又放低了声调之后他又说到:“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向梵蒂冈证明这里的一切,我是说在这里我们与教廷离得太远了,所以很多事情梵蒂冈是不清楚的,王后的母亲是位很英明的女王,不过她似乎也太过热衷在她的国家里发现那些奇迹,她似乎有些痴迷让卡斯蒂利亚变成她心目中的圣地,据说她甚至把那些在一些地方看上去似是而非的村子命名为圣经里耶稣出生的地方名字,我认为你如果要去巴利亚多德,应该是可以稍稍注意到这些的。”
亚历山大微点了点头,他已经差不多慢慢明白了曼努埃尔话里的意思。
曼努埃尔显然始终对自己的那对双王岳父母有着很深的戒心,哪怕他连续娶了他们的两个女儿,可这种戒心不但没又稍减,反而好像更强烈了。
所以曼努埃尔才会借着这次邀请对他说这些话。
伊莎贝拉的野心的确是太明显了,她那试图在伊比利亚建立新圣地的种种行为是那么显而易见,似乎完全是已经不加掩饰,这也难怪会引起曼努埃尔的不安,毕竟如果有一天他那个岳母忽然决定以人间天国的世俗君主名义统一整个伊比利亚,那么他面临的可能就是一场灾难了。
想到这些,亚历山大脑海里忽然闪过个奇怪念头,那就是曼努埃尔试图重新组建十字军的狂热或许其实也是一种借口,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同样是虔诚的甚至更疯狂,只有这样才有理由和野心越来越大的伊莎贝拉抗衡。
亚历山大被这个念头迷住了,而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他看曼努埃尔的种种行为就莫名其妙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或许是葡萄牙人后来在海上建立起的贸易帝国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亚历山大始终把他们和狡猾的商人与贪婪的殖民者划着等号,正因为这样在他看来这个国家的人更关心的始终是追求财富,就这点来说他们和任何热衷开辟领地和掠夺的国家没什么区别。
“陛下,我当然可以把您的看法向梵蒂冈报告,而且这也的确是我的任务,不过在这之前我觉得您似乎也应该听听我的建议,”亚历山大向有些不解的曼努埃尔说“您应该已经知道哥伦布通过他的航线发现了新的土地。”
“印度,他到了印度的东海岸这个我们都知道,公爵那么你有什么建议?”曼努埃尔微微皱眉,这个他的确已经知道,而且就在不久前还亲自召见了达伽马,虽然达伽马和那个杰姆斯·哥伦布向他展现的新航线的前景异常美好,可曼努埃尔在激动之余却依旧拒绝了他们,现在听到亚历山大旧话重提,这让他有些不快“我们有一条很明显的界线,这个你应该比更清楚。”
“教皇陛下钦定的世界分界线。”
“对,正因为有这个我才能和王后的父母和平相处,否则也许我们双方的舰队在海外就要为了争夺地盘打个你死我活了,不过现在我们大家相安无事不是吗,那个哥伦布或许在在他那条航线上赚的很多,可我也并不亏。”
曼努埃尔稍显得意的说,同时他有些奇怪的看着亚历山大,虽然教皇出身瓦伦西亚,可他倒也不会认为亚历山大六世就一定会多么偏袒那对夫妻,毕竟梵蒂冈势力复杂,他在那里也不是没有代言人。
所以对教皇的公允,曼努埃尔不是很担心,可即便这样他也不会认为亚历山大六世会反过来和那对夫妻为敌,那么现在这位教皇的“贤婿”如此怂恿他关注哥伦布的航线是怎么回事?
感觉到曼努埃尔怀疑的眼神,亚历山大觉得该说些真正能打动他的事了。
“陛下,我会提醒您这个,是因为有个或许稍显荒诞,可如果是真的就太过不可思议的传言,”亚历山大向前微倾身子,在国王耳边说“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一个叫阿美利哥·维斯普西的航海家,我想您的航海事务所主官员埃里奥多·唐·安东尼奥可以向您介绍这个人的具体情况,我要说的是这个时候这个人应该正在哥伦布发现的那些所谓印度海岸和群岛附近探险,而根据他的推测,哥伦布到达的很可能并非是印度。”
“不是印度,那是什么地方?”曼努埃尔诧异的问。
“阿美利哥·维斯普西认为哥伦布发现的是一片以往任何探险者都没有到过的地方,也是任何一幅地图上都从未标注过的土地,也就是说这是片全新的,之前从来没有人知道的地域,而且那地方的面积很大。”
曼努埃尔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是说,那是一片哪怕是在主前也完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国王小心的问,毕竟在如今这个时代很多人都认为这个世界已经被完全探索光了,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不为人所知,可现在亚历山大的话让曼努埃尔有些坐不住了。
一片完全没有被前人发现,而且还拥有着巨大财富的地方,这意味着什么曼努埃尔是很清楚的:“那地方,很大?”
“现在还不清楚。”亚历山大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完全说出太详细的东西,甚至就是阿美利哥·维斯普西对新大陆猜测其实现在也还没有出现,按照时间算阿美利哥·维斯普西这个时候倒是的确应该正在新大陆探险,不过他正式对哥伦布的发现提出质疑,却是要在几年之后了。
可这并不要紧,阿美利哥·维斯普西不可能知道有人提前就为他的成就站脚助威,也不会知道有可能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不过根据那个阿美利哥·维斯普西的推测,或许哥伦布完全小看了他发现的那片土地的规模,那地方大得出乎人的意料,”听着曼努埃尔的呼吸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亚历山大继续说“哥伦布到达的地方温暖甚至有些炎热,根据他的描述那些地方的气候近似非洲那些,而根据的阿美利哥·维斯普西的研究,他发现似乎在那片土地的北方或是南方更远的地方都有很漫长的海岸线,那些地方甚至有些寒冷,这就是说那里很可能是一片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得多的陆地,一个真正的新世界。陛下我想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真有这么一片陆地意味着什么吧。”
曼努埃尔默不作声的缓缓点着头,他的目光这时候早已经不再注意下面场地里依旧在来回奔跑的那些骑士,而是眼神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栏杆出着神。
过了一会,他忽然回头对亚历山大说:“让你的那个哥伦布来见我。”
“很抱歉陛下,杰姆斯去了卡斯蒂利亚,”看到曼努埃尔脸上露出恼火神情,亚历山大继续说“事实上他是因为听说了他哥哥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似乎遇到了麻烦才急着赶去的,不过据我所知他似乎把他知道的一些关于新航线的事告诉过达·伽马。”
“是这样?”曼努埃尔不禁又露出一丝喜悦,他用力抓着身前的木头栏杆,时而抓紧时而松开,过了一会他好像下定了决心,扭头对不远处的随从下令“去叫达·伽马让他来见我,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