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早季水稻,稻苗开始由青转黄,稻穗的子粒愈发饱满坚硬,这一幕幕无一不在预示着丰收在望。
六月十九这日梅沙圩赶集日。天气炎热,集市里赶集的人并不多,早稻丰收在即,百姓本该心中欢喜。然而,徭役通告一发到乡镇,顿时浇灭了赶集人的热切心情,所有人都没有了采买物资的心思,刚赶到圩里的村民纷纷转身往村里走。
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有两个行脚商人在许记杂货铺外的转角街边摆了两日摊。
待到午时末街面冷清下来,然而这摊位上的小贩却丝毫没有要收摊的意思。
“五哥,再这么呆下去,那姓许的可能会怀疑咱们。”一位十八九岁的小贩低声说道。
旁边一位二十六七岁的高壮汉子点了点头,低语道:“我明白,你莫着急,这么多天都过来了。眼看就要找着正主儿了,万不能再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可是,巡检司的那个家伙,看咱们的眼神,让我感到心里发毛。”
“我知道,那是一双见过血的眼睛。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慌乱。”
高壮汉子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们有正规的路引和行商文书,只要他们不是泼皮,不会随意扣押我们。而且,咱们还有钱家的背景,一般的泼皮也不会太过刁难我们。待到天黑前寻了时机再动手。”
“那好吧。”听五哥这么肯定的语气,小个子摊贩只能答应。
说话的功夫,街角边走来身穿巡检司差服的身影。
两人当即止住话题,装作样的摆弄摊位上的小货物。巡检司差人,盯着摊位看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警惕,但他并未停止脚步,而是转身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食品铺子。
摊贩寻着身影看去,那是一家乡味扑鼻的铺子。每日里巳时之前,进出的客人都很繁忙。昨日,这家铺子在未时初打了烊。看到巡检司差人走进食品铺子,两人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巡检司差人的眼神尤其犀利,饶是黄文晟这等心智坚毅的人,在他面前都有一丝丝的怯意。
不多时,食品铺子的女掌柜便提着行李出来。却见巡检司差人在帮着女掌柜搬门板将铺子大门上锁。
数十丈外的黄文晟心里嘀咕,“这食品铺子的女子与这巡检司差人莫非是亲属关系?”
看着两人提了行李离去,黄文晟心里松了一口气,低声对族弟说道:“收拾东西,准备动手。”
许三千坐在铺子里也没多少心思料理生意。七月中元节前,县衙便要征调民夫前往一多百里外的桂阳监修建堡垒。
此次下发调令征集的民夫数量比往年冬季征集徭役的民夫数量多了五成。看到征调徭役的人数要求后,许三千心里忍不住一阵心慌。
“要照这个人数征集民夫,今秋的庄稼还收不收了……唉……”
长叹一声,除了叹息秋收可能面临的损失,许三千更多忧心民夫调离梅沙圩之后,铺里的生意。没有了人口,生意还如何做?
尽管,县衙户房已经给乡里亭卫暑下发了免除此次徭役的名单,他报备的十几个民夫名单户房也批复了下来,可是亭卫暑一直没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内中原由,许三千心里非常清楚,乡亭卫薯的几个秀才老爷需要考虑各村壮丁的实际情况,适度做出调度。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为陈新泉感到担心,“希望乡亭卫所能给我一份薄面吧。”
通往桐江村的路上,敞篷的骡马车上,坐了八九个人。
车上的百姓低声咒骂着县衙的盘剥。
“咱们村,征调六十人去往桂阳监,这么弄地里的庄稼还怎么打理?”
“就是呀,晚稻本来就比早稻难打理。雨水少了,鸟害多了,把村里的老少爷们都征集去了外地。这让地里的庄稼如何能有收成?县衙的人是要吸百姓的血吗?”
“咱们回村里找族长,找里正说去,这么整谁家愿意去服徭役呀!”
“去踏马的官老爷,就会盘剥咱老百姓。今年本来就虫害多,眼看能有一季好收成,交了粮税还得去给他娘的服三十天徭役。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唉,这好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咒骂声,抱怨声连绵不绝。
骡车上的谢昌平也一脸的焦虑。尽管桐江村户籍人口过千,可是十六至六十岁的壮丁却并不多,六十人已经是村里壮丁总数的三成多了。
虽然,他的户口早在兵役回乡后就迁出了村里。可是,老父亲和大哥总得抽调一个出来服徭役,且今次征调的人数如此之多,两个叔叔家的徭役名额是逃不掉了,加上父亲,他们这一房将没有几个壮劳力可用。若是如此,庄稼地里一旦发生些事故,减产,绝收也很有可能出现。三十天,看似不长,却会让看天吃饭的乡亲们心里生出无限的恐惧。
在咒骂与愤恨声中骡马车停靠在村口的校场上。
谢昌平手提肩扛的往家赶。
“小弟,爹若去桂阳监服徭役,你万不可与他抢。巡检司的差职得来不易。你莫让爹娘伤心。”走在村中巷道里,谢秀儿再次叮嘱。
“姐,爹年岁不小了,我如何能忍心让他去往桂阳监那么远的地方服徭役?”
“可是,你这么做了,往后二房的日子更没盼头了。这些日子里,二房的叔伯兄弟在圩里做买卖,谁人敢盘剥他们。”
谢秀说道:“如今二房里还有谁敢大声和爹娘说话。这些敬重可都是从你巡检司职司得来的。”
谢昌平心里何尝不明白。但,桂阳监猺蛮凶悍。若是在服徭役之时,出现意外,他心中将无法原谅自己。
说话的功夫,姐弟俩来到了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