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当天,温冉提着一个小皮箱,独自从沪城机场登机,飞北都。
至于颜望舒呢?
他说,他从另一个城市差不多同一时间到达北都,在机场汇合,还叮嘱她多穿点,北都比沪城气温低一些。
那晚,他来找她,是他百忙中挤出的时间。
照他的话说,就是特意找她算账。
目标那么明确,那笔帐他也没算。
反而是温冉,在心里给自己算了笔账。
这账,让她很多不安。
机票是颜望舒定的,头等舱。
飞机起飞后,温冉问空姐要了一条毯子,合上眼皮小憩。
差不多两个小时后,飞机平缓降落在北都机场。
这个举国欢庆的节日,机场挤到爆。
温冉从VIp通道经过时,遥遥望见机场大厅泱泱的人头。
她转了个曲形的小弯,颜望舒已经在那儿了。
他今天穿了件茶驼色过膝立领风衣,内搭蓝白条纹衬衫,有成熟男人的风雅。
他在接电话,敛着神色。
他看见她,边接电话边迎上去,走近后抬手把她手上的小皮箱接过去。
他动作自然到,好像他们是对相爱多年,不用言语就极有默契的情侣。
温冉跟在他后面,听见他语气缓慢说“我的底线是20%,没得谈”。
不知道对面回应了什么,他对着电话讥笑一声,说了句“给您时间考虑,祝您国庆节快乐”。
那句祝贺,语气可不像想让人快乐。
颜望舒挂掉电话,回头看着温冉:“公事。”
“我知道。”不用解释。
颜望舒继续往前走,因为帮她提着小皮箱,只能单手操作手机,他好像在发信息。
温冉上前,伸手:“你先处理公事吧,我自己提。”
颜望舒没看她:“那还是你比较重要。”
温冉:“……”她真没法接这话。
然后,颜望舒把手机放回衣包里:“好了,处理完了。”
温冉没看他:“哦。”
颜望舒笑了一声,问:“累不累?”
“两个小时而已。”
颜望舒并不是飞程中累不累,他把话题聊开:“‘阿波罗珠宝设计大赛’参赛作品蜡模出来了,你的怎么样?”
提起这个,温冉吁了口气。
她最近确实累。
本来就大病初愈,初次蜡模她也不满意,去找雕蜡组负责的同事想修改,结果被推脱。
最后,在她软磨硬泡之下,才改得满意。
不过这件事已经解决了,就没必要再抱怨。
温冉勉勉强强:“还行。”
“有没有信心?”
“有的。”她很认真的点头。
“我看过你的作品,我觉得……”
“打住!”温冉及时叫停,她很少有这样尖锐的时刻,“你不能说!不公平!”
他瞧了她一眼,嘴角噙着笑,拖音:“好。”
这样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与刚才接电话,狠戾决绝的模样简直两个极端。
但也迷人。
温冉不自在的收回视线,加大脚步往前走。
走到停车场,颜望舒把温冉小皮箱放到后备箱,然后驱车带她去吃饭。
是一家素食店,这样热闹的日子大厅自然满堂宾客。
颜望舒提前定了包间,也定了菜单。
服务员把两人引到包间,刚落座就开始上菜。
颜望舒给温冉介绍说,这家素食店是北都老字号,很值得品尝。
味道确实不错,温冉吃得比往日多一些。
饭饱后,她跟他上车,然后上山。
盘山公路,很陡,车速不快。
温冉打开车窗,山中树木茂盛,青草葱翠。
昨日应该下了雨,树枝湿润,偶尔微风袭过,夹杂着草泥气。
一路上,没碰见任何车辆和人。
好寂静的一座山。
温冉不是没有猜想过颜望舒要带自己见谁。
她第一猜想是他的家人,可他只说见一个人。
这不太符合。
而且这都上山了,应该不是家人吧。
温冉回过身,看着开车的人:“你不是说不卖我吗?”
“……”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车窗外:“这里,很难让我不怀疑。”
颜望舒被逗笑,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怕不怕?”
她抬了下眼皮,有些可爱的傲娇:“不怕。”
“理由?”
温冉撇开脸,不搭话。
车内播放着平缓的音乐,聊着聊着就到了目的地。
一座寺院。
温冉下车,看着佛烟袅袅的寺院,没敢眨眼睛。
颜望舒走过去,故意问:“怎么了?”
温冉侧头看了他两秒,轻轻摇头,没搭话。
颜望舒抿着笑,牵起细细的手腕,往里走。
温冉没反抗他牵自己手腕。
她忍不住在想:这难不成是求姻缘的寺院?这么大老远的来,想必非常灵验?颜望舒信佛?
往里走,香火气更浓,但不难闻。
越过前院,温冉看见一供有佛像的青灰色屋子,她以为是目的地,结果颜望舒牵着她绕着杏黄色的走道进了后院。
这座寺院很奇怪,没有拜佛烧香的民众,僧人也少,而且都是女僧。
在屋子里挑灯芯的女僧,路过的女僧,打扫的女僧……见着颜望舒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她们对他很熟。
他对这儿,很熟。
后院,有两棵高大的菩提树,挺拔苍翠。
温冉正看着菩提树,忽的听见滚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向声响处看去,一个女僧推着轮椅从屋子里出来。
轮椅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腿上盖着素色的毯子。
她白皮,眼窝深,鼻梁高,是纯正的欧洲人长相。
看见颜望舒,她抬起手臂,露出的手背皮肤如末日树皮,青筋清晰可见。
颜望舒加快步伐走近,放开温冉的手,上前握住老人的手,叫了声:“奶奶。”
奶奶?
她就是卡莱尔女士。
那位被爱人用名字命名公司,被无数人传道的迷人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
颜望舒弯着腰,微微凑近老人介绍:“这是温冉,您可以叫她冉冉。”
温冉想主动打招呼,但她不会法语。
是不是‘笨猪’来着?
反倒是老人先开口,非常纯正的中文:“冉冉吗?”
温冉两步上前,微微鞠躬:“您好,我叫冉冉。”
老人放开颜望舒,向温冉抬手。
温冉主动上去,双手捧着,微微收拢手指。
她不敢用力,总觉得这手脆弱的像是要断。
老人笑,看着颜望舒夸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谢谢…”温冉思了半秒,“奶奶。”
“去院子里坐会儿吧。”老人看着菩提树,“望舒,你来推我。”
女僧退开,颜望舒握着老人轮椅,往院子里走。
菩提树下有石桌和石凳,石凳上有软厚的坐垫。
温冉被颜望舒招呼坐下后,被老人牵着手问:“冉冉,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看上去就不大。”老人感叹一句,看向颜望舒,“你的脾气得放一放。”
颜望舒笑:“我知道。”
温冉脸红了一道,又被问:“你是珠宝设计师,是吗?”
温冉乖顺的点头:“是。”
“为什么想当珠宝设计师?”
“因为喜欢,从小就喜欢。”
老人笑吁一口气:“真是个好孩子。”
这时,女僧端来茶水。
颜望舒主动沏茶,让她们两人聊。
温冉一开始有些紧张,怕她问自己的家庭情况,她实在觉得在这种地方,对这位老人说谎,是种罪过。
可老人没问,聊得都是她本身,比如兴趣爱好,喜食什么之类的,后面还聊颜望舒小时候。
她说话慢悠悠的,但是口齿很清新,让人觉得舒心愉悦。
可她身体不好,不能在屋外呆太久,后来就被颜望舒推进里屋了。
再后来,颜望舒出来,和温冉说准备下山。
温冉讲礼数,问:“我不用去和你奶奶道别吗?”
“她已经睡下了。”
温冉这才作罢。
两人往外走,青灰色屋子里,有女僧正打坐念经。
温冉瞧了一眼,总觉得就这样走了有些亏。
察觉到她驻步,颜望舒转身:“怎么了?”
“不拜一下吗?”
“你想去,当然可以。”
其实温冉不太懂。
佛教、道教都不了解,但觉得这些都能拜拜,求一个好的期望。
她走过去,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过了十来秒,才叩拜。
她做完这一切,睁开眼准备站起身,正瞥见颜望舒站在一旁看着她,嘴角悠悠的笑意,手操着有些散漫。
温冉顿了一下,心里赔罪道:罪过!罪过!佛祖莫怪这散人!
她赶紧站起身,上前拽着他风衣袖口往外走。
走到前院,她才道:“你看上去一点也不信佛。”
“都是虚念。”他自信,还不掩饰傲性,“只有无法对抗现实时,才会去信这些,但我,只信我自己。”
这话细想,没错。
但温冉觉得在这里说,不好。
这是个虔诚的地方。
她扯着他袖口加快步伐。
颜望舒反手,一根一根的把她指尖挑起来,勾到自己手心,然后握住,握紧。
温冉任由他动作,没回头,随口问:“你奶奶怎么住在这里?”
“我爷爷生前信佛。”
温冉不太理解,这跟他爷爷有什么关系。
她转头,迷茫:“啊?”
颜望舒笑了一下。
两人走出寺院,颜望舒把温冉带到一方平地。
铁栏之外是陡峭的山壁,百丈深渊望一眼都心惊。
颜望舒往铁栏走,温冉就把他手甩开,不愿意再走了。
看她害怕,他也不逗她,自己走过去。
他背倚着铁栏,宽大的风衣衣摆被风吹动:“我爷爷信佛,他去世时跟我奶奶说,佛说有轮回,他会在另一个世界等她,让她不要为暂时的分别伤心。”
“……”
“从那以后,我奶奶就信佛了,住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
温冉又想起颜望舒刚才说的那句话,都是虚念,只有无法对抗现实时,才会去信这些。
所以,卡莱尔女士到底信不信佛呢?
不管信与不信,但她守着的,是爱情,对吧!
温冉正想着,一眨眼,就看见颜望舒微微侧身,扭着脖子往后看悬崖。
她眉心拧着:“你别站那儿!”
颜望舒回过头,眼里没有任何惧意。
温冉提醒:“那个铁栏,万一年久失修坏了呢?你快过来!”
她眸子里的担忧和急色,是真挚的。
颜望舒这才站直身子。
他朝她走过去,目光定定的锁着她。
他的眸色浅,一眼看上去柔和,再看时深不可测。
只要他想,他的行为似乎就永远不会存在在眼眸里。
比如此刻,温冉以为他要调侃她胆小或是多虑,可他靠近她后,伸手至她后腰把她按过去拢进怀里。
他的风衣宽阔,足以把她包裹。
颜望舒凑近她耳边,声音穿过她耳膜,又被吹散在风里:“担心我?”
温冉抿唇,心跳有些许乱。
她没回答,岔开话题:“所以,你就是带我来见你奶奶吗?”
“不是。”他否认。
这里风确实有点大。
颜望舒手指勾起温冉耳边的鬓发,拨到她耳后,指背滑过她滚烫的耳廓:“我回北都肯定要见她老人家,顺带捎上你。”
温冉:“……”
她才不信,他是顺带捎上她。
卡莱尔女士的爱情故事温冉不是第一次听,但是故事嘛,想着总是几分真几分假的。
再说了,故事情节是他们初建‘卡莱尔’时,后续怎么样无人说。
一开始轰轰烈烈,承诺着要至死不渝的爱情,最后惨淡收场的也不少。
但是今天,他让她看见了这段传说中的爱情故事的后续,他们不仅走过了今生,还期许了无法考证的轮回。
比传说中更美好,更动人。
像是,他也在承诺般。
她真的心动。
温冉抬起手臂环过他的腰,轻轻搂着。
她在他风衣里微微仰头,下巴抵在他心口处,眼睛很亮:“颜望舒,你到底要带我见谁?”
她对他的称呼,让他心悦。
他眉梢微微挑起,语气宠溺:“待会儿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