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车里的女子不说话,车夫自然也心里没底,面对月落乌啼的冷眼,只觉得被瞪得浑身不舒服。
莫非真的是得罪了贵人了?
他这才注意到,对面那驾着马车的双生兄弟穿着的衣服并不像赤南国服饰,方才与他们争执的时候倒是没注意。
“小姐。”他朝着身后马车里的人道,“现在该如何?”
“还能如何?”马车内传出一声云淡风轻的女音,“远方有客而来,咱们自当迎接才是,贺兰公子,今日在这街头相撞也是缘,不如下车一叙?”
“相撞也是缘?我听着怎么就这么逗。”苏惊羽倚靠在贺兰尧的肩头,听着古月南柯的话,低笑一声,“阿尧,你就在这儿坐着,我出去会一会这赤南国三公主。”
说着,她便要起身。
“慢着。”贺兰尧忽然将她按回了座位上,而后转过了身,从身旁的包袱里拿出了半片银质面具,递给苏惊羽,“戴上它。”
苏惊羽见此,轻挑眉头,而后伸手接过。
这面具,正是她以前常常戴着,用来遮毒斑的那块。
她都险些忘了,对面这位公主是古月东杨的妹子,若是让她看见了自己的真容,回头见了古月东杨,岂不是也瞒不住了。
古月东杨至今还不知她恢复了容貌,因此,贺兰尧自然不允许她的真容被古月东杨瞧见。
苏惊羽戴好了面具,这才下了车,抬眸之时,却见正对面马车内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从车上下来,此刻正立于车前。
约莫二九的年华,一头乌黑如墨的秀发被高高挽起,另有几缕散落于两肩,她有如雪般的肌肤,双颊带着若桃李般的淡绯,衬着姣美的轮廓,柳眉之下,是一双难掩傲然与清高的眸,高挺的鼻梁小巧,唇若樱桃略微丰满。
一袭湖绿色的衣裳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段,真是个清水芙蓉般的俏人儿。
皇家的米粮,养出的果真都是金枝玉叶,光是看她的气息,便觉得有掩藏不住的贵气。
此女与古月西柚有五六分的相似,可气质却是全然不同的,古月西柚是俏皮灵动,眼前的这位却是冷傲沉静。
“古月姑娘,初次见面,虽然有些不愉快,但我希望,这芝麻点大的事能就此作罢。”苏惊羽望着古月南柯,慢条斯理道,“当然,若是古月姑娘执意要计较,我们也愿意奉陪到底的。”
“误会一场,我没有想要计较的意思。”古月南柯望着苏惊羽,视线在她的面具上停留了片刻,忽然笑道,“这位姑娘,莫非就是出云国苏丞相家的大小姐,苏惊羽?”
苏惊羽闻言,微微讶异,“古月姑娘,竟听说过我?”
“出云国帝都的风云人物,哪能没听说。”古月南柯唇角似有笑意,“苏姑娘应该认识我六妹西柚才对,她与二哥不久前拜访了贵国,回来之后,六妹便与我说了许多你们那儿的趣事,这其中自然包括苏姑娘你,我见姑娘你脸带面具,想必就是那位天生面有微瑕的苏家长女。”
古月南柯此话一出,月落乌啼齐齐拧眉。
面有微瑕?
听说过就听说过,何必将面有微瑕这几个字强调出来?这分明就是刻意要揭人伤疤,间接的奚落。
马车内的贺兰尧听闻此话,脸色自然也很不好看。
这古月南柯从未跟他们结过怨,何至于说话带刺,莫非就是因为刚才那一出马车碰撞,她这金枝玉叶受到了惊吓,这才开始讥讽起人来了。
若真是如此,他不介意再给她来一个碰撞,撞的她车仰马翻。
“古月姑娘眼神倒是好使。”相较于月落乌啼等人的恼怒,苏惊羽表现得倒是十分淡定,“既然公主你方才说了不想计较,那我们,就此别过。”
在赤南国的地盘上,她没有必要为了一句小小的奚落跟人结怨。
过去的岁月里,说她丑的人实在太多,更难听的话都听了不知道多少,古月南柯这一句‘面有微瑕’,实在挑不起她的怒火,只让她觉得这位公主有点儿幼稚罢了。
对方嘴上说着不计较马车相撞的事,其实这心里还是不高兴,就想着挖苦一两句,这心里就能舒坦了?
此番前来赤南国寻找青莲,免不了要请求古月东杨帮忙,因此,她并不想和他的妹子结怨,就当是给古月东杨面子了。
然而,她不想与对方计较,对方却并不打算让她离开——
“苏姑娘且慢,这才说两句话就要走,倒显得我赤南国人待客不周了。”古月南柯说到这儿,视线越过了苏惊羽,望着她身后的马车,“贺兰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下车来相见?”
“我们家公子素来身子骨不好,吹不得风,因此不便下车相见。”不等苏惊羽回答,乌啼便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古月南柯听闻此话,唇角的笑意有些微凉,“苏姑娘,你家的下人,给我一种高人一等的错觉,主子都不发话,哪有下人抢着发话的?”
苏惊羽原本并不想与古月南柯交谈太多,此刻听她这么说话,却是听不下去了,“古月姑娘,你也给我一种好管闲事的错觉,我们家的下人是什么性格,哪里劳你批评?”
“苏姑娘,我批评他,是为你着想。”古月南柯唇角的笑意僵住,“带着这样的下人出门,苏姑娘就不怕旁人说你对下人疏于管教?以致于出门给主子丢人。”
二人同样都是在以平静的语气说话,但此刻空气中的火药味却十分明显。
两个同样不甘落后的女子,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愿退让谁。
“小羽毛,上车来。”倏然间空气里响起一声清冷如玉石的声音,慢条斯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莫要对牛弹琴,上来。”
贺兰尧此话一出,古月南柯的眼角几不可见的一跳。
对牛弹琴……
对牛……
这宁王果真如六妹所言,冷傲又毒舌。
她此刻真想见见这个在云若国被赞颂的神乎其神的男子。
传言,宁王贺兰尧,虽生来体弱,却是个妙人。
传言,他瑶林玉树,不杂风尘,美如玉雕,傲若雪莲,是当之无愧的出云国第一美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莲花般的妙人,爱慕的竟是一个丑颜悍女,听闻他曾手捧曼珠沙华,脚踏雪狼军团,声势浩荡地去那女子府门口求爱,此事一时间传为帝都奇闻,出云国人赞他是世间少见的专情人,他所在意的女子他必视若掌中宝。
听他的传言听了那么多,如今总算是能见到真人,可他和她就隔着那么一块布帘,她却都看不见他。
她太好奇他本人是什么模样,可他似乎并没有兴趣出来与她相见。
“苏姑娘且慢。”眼见苏惊羽要转身上车,古月南柯再次开口,语气变得客气了许多,“苏姑娘,方才咱们起争执,我细细一想,不过芝麻点儿的事,咱们就当做翻书一样翻过去可好?你们远来是客,我总该招待招待,我今日所乘坐的马车之所以如此快,是赶着要去二哥的府上庆祝他的生辰,苏姑娘总该认识我二哥吧?我早就听闻你们是朋友,朋友生辰,总该去探望探望,祝贺一番吧?”
苏惊羽听闻此话,脚步一顿。
今日是古月东杨的生辰?那可真是巧了。
“苏姑娘,二哥的府邸离此处并不太远。”身后又响起了古月南柯的声音,带着丝丝笑意,“不如现在咱们就同去可好?故人相见,二哥想必会很高兴,六妹也在,苏姑娘和六妹,应该挺有交情的吧?她在我面前,可是念叨过你好几回呢。”
苏惊羽:“……”
古月西柚念叨她?
难道不应该是念叨苏折菊么?
话说回来,古月西柚回国也有一段日子了,如今是否还会想着苏折菊呢?
“原来那尖嘴猴腮的家伙今儿过生辰。”面前的马车中忽然传出贺兰尧的一声低笑,“那还真是赶得巧了,小羽毛,咱们这次来也没带什么礼品,不如现在去街上转悠一圈,空着手去总归不妥当。”
苏惊羽听闻此话,笑道:“说的也是,给人祝贺生辰,总不能空着手。”
于是,她转过身,朝着古月南柯道:“古月姑娘,你先过去吧,我们在街上转悠一圈,挑了礼物再过去,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说完,她便起身上了马车,不再理会古月南柯。
古月南柯见此,拧了拧眉头。
晚些再过去?会不会此话只是敷衍,他们根本没打算去呢?
他们此番来赤南国作甚?今日一别,还会有碰见的机会么?
然而想归想,这大街之上她终究没有强留人的理由,只能看着那两个双生兄弟驾着马车离开。
……
“阿尧,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马车里头,苏惊羽悠悠道,“我总觉得那三公主似乎对你有点儿感兴趣?”
那古月南柯不止一次提到让贺兰尧下车与她见见,她就那么稀罕见上贺兰尧一面?
“何出此言。”贺兰尧揽着她的肩头,慢条斯理道,“我与她素未谋面,谈什么感兴趣,也许她只是随口说说,装客套。”
“客套?”苏惊羽挑了挑眉,“我看未必,要是客套话,客套个一句也就够了,我看她是真的想见见你,否则,我与她起争执,她为何还要邀请我去古月东杨府上?一个女人要是看另一个女人不顺眼,绝不会邀请她同去一个地方,巴不得眼不见为净才好,她给我的印象并不好,同样,她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说到这儿,苏惊羽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你从始至终也没说过几句话,仅有的几次开口都是讥讽她,她凭什么对你那么客气?我说话比你好听多了,怎么不见她对我客气?古月西柚既然跟她提过我,没准也提过你,一提起你这个人就难免要说到你的相貌气质,我猜,这三公主没准对你很好奇,很好奇。”
古月南柯必定是听说过贺兰尧的,否则,在听到乌啼说‘贺兰家的十少爷’之时,她不会那么讶异。
女人向来很乐意探索神秘的人或事,尤其是贺兰尧此人被赞颂最多的就是他的风姿。
出云国人提起宁王贺兰尧,开口必定是:风华绝代,美若谪仙,等等诸多溢美之词。
“小羽毛。”贺兰尧特有的悠漫语气传入耳膜,“你最像女人的一个特点,就是敏锐多疑。”
此话一出,苏惊羽眯了眯眼,伸手掐了一下贺兰尧的腰,“什么叫最像女人的一个特点,难道我不是女人?”
“除了在榻上的时候像,其余时候都不像。”贺兰尧的语气三分温柔七分笑意。
苏惊羽唇角微微一抽,伸手就去揉他的脸,“再取笑我,晚上滚床底下去睡!”
贺兰尧莞尔一笑,“你不会忍心的。”
二人的声音并不算小,听得马车外的月落乌啼眼角直抽。
“话说回来,小青呢?怎么一到赤南国帝都就不见了踪影?”苏惊羽想起方才都没有看见公子钰,顿时眉头轻拧,“不会是君清夜跟上来了吧?”
若不是为了阻拦君清夜的脚步,公子钰绝不会掉队。
“兴许是。”贺兰尧不咸不淡道,“是你当初吩咐他,别让君清夜追上来的,此刻小青多半在拦截他,好让咱们甩开他。”
“他竟然一路跟来赤南国。”苏惊羽唇角微微抽搐,“简直可怕。”
他们连续赶路了八九天,那家伙还真就跟了八九天,他究竟是有多闲得慌!
“不提此人了,咱们下车,给古月东杨挑个生辰礼物。”贺兰尧说着,伸手掀开了车窗的帘子,目光扫过街边的一个个摊子。
“你与他几乎是一见面就掐,你给他送礼,是打算送什么‘好东西’?”苏惊羽眸中不禁浮现些许笑意。
贺兰尧怎么会真心给古月东杨送礼,八成会送个膈应人的东西。
“很快你就知道了。”贺兰尧的目光望着街边的某一处,忽然勾起了唇角,“停车。”
月落乌啼闻言,当即勒马停车。
“小羽毛,下车。”贺兰尧轻笑一声,随后起身。
二人一同下了马车,贺兰尧牵着苏惊羽走向了对面的街道,苏惊羽循着贺兰尧的视线望去,他要去的地方竟是——宠物摊。
一个卖各式各样小动物的摊子。
二人到了摊子前,摊主笑吟吟地凑了上来,“二位……”
他话还未说完,贺兰尧便开口打断,“你这儿,有猴子么?”
“有,当然有!”摊主道,“这位公子问的正好,我这儿刚买进几只十分漂亮的金丝猴儿……”
“给我来一只最丑的猴子,越丑的越好。”贺兰尧不等他说完,便扔了一颗南珠给他,“记住,要最丑的猴子,多难看无所谓,健康就成,不丑就不要,够丑就不用找钱。”
那摊主听得愣住,反应过来之后,当即道:“成!公子您等着,要丑的还不容易,保证给您找只极丑的!”
苏惊羽:“……”
买丑猴子作甚?
……
时值正午,帝都以南的逍遥王府内歌舞升平。
落英缤纷的庭院内,一张张以白玉打造的方桌在艳阳的照耀下泛着着温润的色泽,在座之人皆是权贵公子与贵女,酒席遍布还伴有悠悠琴曲与琴箫曲韵,偌大的宴会之上,一时被丝竹之声笼罩。
“三姐,你今日为何老是走神?”古月西柚看了一会儿歌舞,觉得有些无趣,便想着找身边的人说说话,哪知转过身时,却看见身旁坐着的女子似是在神游,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六妹,你还记得你跟过我说过你在出云国的经历么?”古月南柯回过了神,道,“你跟我提过的宁王贺兰尧与丞相长女苏惊羽,你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古月西柚道,“为何忽然问起他们?”
“我今日在街上碰见他们了。”古月南柯道,“就在来皇兄王府的路上,赶路赶得匆忙,马车经过一个拐角时,险些撞上另一辆马车,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马车里坐着的就是那二人。”
“这么巧的事儿?”古月西柚微微惊奇,“那他们现在在何处?他们大老远的从出云国来赤南国做什么,三姐你既然知道他们的身份,为何不邀请他们来皇兄府上做客呢?”
“我邀请了。他们说晚些来,要给皇兄挑礼物。”古月南柯说到这儿,迟疑片刻,又道,“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我与他们发生了点儿争执,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想来呢。”
“那可不一定,我倒觉得他们会来,苏惊羽是我和皇兄的朋友,皇兄过生辰,她必定会给面子。”古月西柚笑道,“太好了,正好问问苏惊羽,我不在的日子里,苏折菊都在干些什么,有没有跟哪个女子来往……”
“你别再提此人了,我听他的名字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古月南柯斜睨了一眼身边的人,“你与他,不可能,他那么低的身份,哪儿配得上我赤南国的公主,若非王孙贵胄,父皇绝不会同意。”
“你们这些人,想法总是这么世俗!”古月西柚冷哼一声,“王孙贵胄有什么好的?我看人从不看家世,只看性格,我就是中意他怎么了?你焉知我跟他就不可能了?”
“异想天开。”古月南柯轻嗤一声。
“我异想天开,那你呢?我好歹与苏折菊小打小闹,密切来往过,你跟你中意的人连面都不曾见过,就靠着看一张破画像来解相思之苦,且那人还是个有家室的,你岂不是比我更可笑?”古月西柚不甘示弱地反驳,“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公子辛那儿买来的宁王画像,时不时就拿在手里看,以致于每次有倾慕你的男子,你都要拿来跟他比,比着比着愈发看不上人家,你的做法比我可笑百倍十倍,我与苏折菊好歹有希望,你与那个人,不可能!哼。”
古月西柚素来是个直爽的性子,被泼了冷水自然要回嘴,哪怕对方是她的亲姐姐。
“你这个臭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古月南柯听得脸色微沉,“谁让你管姐姐的事儿了?谁说我倾慕他了?我只不过是有些欣赏而已,我渴望找一个比他优秀的男子,才会拿出他的画像来比较,绝不是中意他,我自能找到比他更优秀的人。”
“嘴硬。”古月西柚又是一声冷哼,“你以为这世上比宁王长相好的,你想要就有?你以貌取人,跟个花痴有何区别?我喜欢的人我从不看他的风姿与相貌,哪怕我喜欢的人就是块不解风情的硬石头。你倒好,真人都没见到,看着个画像都能给你乐的,花痴。”
“你住口!”古月南柯拧起眉头,“皇兄生辰,我不想与你争吵,我对出云国的宁王,只有欣赏,何来迷恋?欣赏他的风姿与专一,又哪里错了?即使我真的对他有什么想法,你又怎知我们不可能,他有家室又如何,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他的原配王妃是个什么相貌你也知道,那样的姿容,能得几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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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南柯:评论区的妹子好敏锐,可怕,我一出场就被怀疑是羽毛情敌。
羽毛:楼上滚粗。
贺兰尧:公子辛在哪儿,出来,我绝不打死你!
公子辛:出局好久,可有人还记得我?今日之事,全怪画像!
画像:宝宝心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