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是非常艰难的事情,还是对一个美女的投怀送抱。苏任不是圣人,也不是因为神仙姐姐。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个本就模糊的影子变得更加模糊。他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所以苏任认定那肯定是个人,至于还能不能碰见自己不知道。拒绝绿倚,完全是出自本能。在那一刻,苏任变成了好人,自己的前途还看不清楚,何苦再祸害另外一个!
天亮的时候,整个村子便动了起来。在阿依农这位族长的指挥下,僰人将要抛弃他们的家园,将自己命运交在一个他们不怎么信任的人手里。
苏任没有和僰人一起走,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最主要的就是那些被抓去矿山做苦力的僰人,这是他对愿意跟自己走的僰人的承诺。
司马相如很高兴,来僰地的主要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既完成了太守的命令,保住了苏任的脑袋,也为蜀中商会弄到了向导,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子恒你是不是因为没有把所有僰人都带走,心里有些不舒服?”司马相如见苏任的心情不好,便开解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们已经尽力了,这一次跟着我们回汉地的僰人有五千,足以找到我们需要的向导。”
苏任摇摇头:“不是为这件事,我在想蒙家的那个铜矿到底是什么样子,听说那里尸横遍野,凡是去的人就没有再回来过。”
“哎!”司马相如叹了口气:“唐蒙既然答应了我们,想必那些活着的人能活下来,这个世道其实就是这样,死人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作为底层百姓,死亡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死的方式不同罢了。”
从乌家弯出发,没有了辎重这个累赘,一行人走的很快。过了麻坪坝,一马平川,苏任不断催促白马跑的更快一些,希望能多救下一个人。霍金先一步带着苏任的信去了落水关,对唐蒙这个人,苏任并不放心,没有亲眼看到那些人,始终觉得不太妥当。
唐蒙非常的客气,手里捧着苏任送给他的茶壶,嗞溜,嗞溜喝的很舒服:“哎呀,子恒弄出了一个好东西,这茶叶非常好喝,就这么几天,我就发现这辈子我都会爱上它!”
“既然都尉喜欢,回到成都,我让人再多送些过来。”
“这多不好!”唐蒙呵呵笑着:“那就多谢子恒了!”
说了两句闲话,唐蒙放下手里的茶壶,道:“子恒的信我已经收到,也派人去了矿山,子恒放心,凡是你说的那些人,我一定照顾妥当,凶顽的僰人能被子恒说服,此次回去太守必然心悦,陛下对南方的事情很上心,特别是对这些僰人头疼不已,这一次子恒立下大功,朝廷肯定也有赏赐,让我羡慕不已。”
“都尉谬赞了,我这也是碰巧而已,若是没有都尉的鼎力相助,岂有这次的功劳,此事一定如实报告太守。”苏任笑了笑:“听说蒙家的矿山就在这附近,不知都尉可否带我去参观一下,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矿山是什么样子!”
“也好!子恒要安抚那些僰人,看过之后对那些僰人也能说出陛下恩泽,咱们这就出发,不太远,很快就到。”
沿着落水一路向西,翻过几座大山之后,一条小河出现在众人面前。昏黄的河水说明此处的水土流失多么严重。顺着小河拐进深山,没走多远便能看见一片尘土飞扬。
一阵山风从吹下来,阵阵的恶臭和土腥味混合在一起,让第一次来的苏任等人感到恶心。路边已经出现了白骨和尸体。那些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尸骨,就连黄十三这样的壮汉都不免皱皱眉头。
越往里走惨象越严重。有些尸体就漂浮在河中,无人打捞已经泡的肿胀,早就没有了人的样子。一群野鸟踩在尸体隆起的肚皮上,将脑袋埋进尸体里,掏里面的内脏。不远处就是几个目光呆滞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一点要赶走那些野鸟的意思都没有。
把守山口的不是军兵,见到有人来,这才慌忙起身。唐蒙没有理会这些人,带着苏任径直走了进去。诺大一个山洞出现在众人面前,洞口非常的大,就像一张怪兽的嘴巴,隔着很远能看见一个个佝偻着腰的人驮着大筐进进出出。山洞外,一长溜茅草屋简陋而难看,好几座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坍塌。
恶臭的根源就在这里。大冬天的苍蝇乱飞,里面还有人躺着,一动不动,一定是死了。
霍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苦着一张脸,来到苏任马前,抓住马缰,让苏任下马,扭头看了一眼唐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唐蒙没有半点觉得不舒服,笑着对苏任道:“在这里做苦力的除了僰人便是夜郎和南越人,这些人不但难治而且奸诈,若是不催促,他们一整天就会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干。”
苏任没有接话,而是问霍金:“找到了多少?”
霍金深吸一口气:“不多了,按照僰人给我们的名字,找到的人不到一成,大多数早就死了,就算活着的也活不了几天了。”
司马相如瞪着眼睛:“造孽!这蒙家也太狠了,他们是人,不是牲口!”
唐蒙明明听到了三人的话,却装作没有听到,只和旁边的人小声说着什么,任凭这三人长吁短叹。苏任有些无奈,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僰人交代,若是因为这件事激起僰人的反感,那便得不偿失。
叹了口气,苏任道:“算了,能找几个就找几个,务必将每一个都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霍金点点头,转身又走了。
苏任压下心中的悲愤,对唐蒙道:“唐都尉,我今天就准备把人带走,希望都尉能行个方便。”
唐蒙点点头:“当然可以,只要是那些愿意来汉地的僰人家眷一定都让子恒带走,这是子恒对僰人的承诺,为了收拢这些僰人,我也豁出去了,若是蒙长史问起,我自当替子恒说话。”
“感激不尽!”
在矿上没有久留,苏任觉得自己对于惨绝人寰的矿场还有些了解。后世的那些黑煤窑和小煤矿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从电视和网络上也了解不少。但是今天的所见,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矿山,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死亡机器。
黄十三正在去制止一起暴力事件。一名监工用皮鞭狠狠的抽打一个半大的孩子,黄十三一脚将那个监工踹出去老远,那家伙摸着被蹭破的脑袋,大声吼叫着让人帮忙。
四下里涌过来十几个魁梧的汉子,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皮鞭。黄十三扶起那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从腰间抽出宝剑:“格老子的,今天爷爷不宰了你们就不是黄十三!”
眼看着就要动手,唐蒙给旁边一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连忙过去,在那几个监工耳边说了几句,那几人这才愤愤的离开。
火气已经顶到嗓子眼的黄十三扭头去找那个孩子,却发现那孩子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晃的往山洞走去,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
唐蒙摇头苦笑:“子恒呀!犯不着为这些家伙可怜,你可知道抓这些人,我们蜀郡守备军死了多少?他们可都是我们大汉的好儿郎,镇守西南门户多年,为我大汉边境安定都是流过血的,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这些家伙手里,真是不值!”
苏任无话可说,这个地方没有人性,也是律法管不到的地方,死个人比死个蚂蚁还要简单。这些人也不是汉人,在汉人的眼中他们甚至不如自家的狗。人类的劣根性在这地方展露无疑。
离开的时候,被找到的那十几个僰人木讷的出乎所有人的想象。让走就走,让停就停,给吃的就拿着,你不给也不会要。目光呆滞,根本就是一堆行尸走肉。或许他们以为是要带他们去死,死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解脱。
谁也不说话,好多人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望着那些几乎只有一口气的僰人,苏任想起了那句很有名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民族没有消亡之前,对付外族人采用的都是惨绝人寰的手段。今日他们看见了汉人如何虐待僰人,或许在僰地的某个地方,也有一群汉人正在遭受同样的待遇。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没吃饭,他们心里堵的慌。这样的事情总得归咎在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身上。那些监工?显然他们只是执行者。唐蒙?也不可能,最多算个帮凶。那还有谁?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该为这件事负责,那便是蜀郡的长史蒙季。
矿山是蒙家的产业,矿山中出产的铜矿给蒙家带来了收益。所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便是蒙季无疑。
霍金一剑砍在门框上:“蒙季这老不死的,回去之后我就宰了他!”
司马相如长叹一声:“哎!一个蒙季可干不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苏任扭头看了司马相如一眼,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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