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无论来福怎么询问,那个孩子始终不吭声,即便来福再如何用手里的馕饼引诱都没有效果。孩子长的很瘦弱,脑袋显的特别大。那身衣服让来福觉得奇怪,竟然有种模糊的汉人衣服的痕迹。特别是腰间的带子,虽然做了改造,上面的纹饰还在。
天亮的时候,孩子没有逃走。他应该知道即便自己跑出去,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只有留在屋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少眼前这个陌生人对他并没有恶意。
来福微微睁开眼看见那个孩子正在往火堆里添柴,来福咳嗽一声:“去,帮我弄些水。”
孩子很听话,捡起一旁的半个陶盆出去挖雪。这是最简单的方法,说明这个孩子不笨,要不然以西域人的脑袋,要想学会汉话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陶盆放在火堆边,等待着里面的积雪融化,来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看了来福一眼:“朗日!”
“朗日,好名字,你家人呢?”
“死了!”
“哦,那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孩子点点头。
“你的汉话是谁教你的?”
孩子又抬头看了来福一眼:“你是汉人?”
来福笑了,朝着自己浑身上下看了看。一身皮裘,长筒靴子,腰里也别的是西域弯刀。那孩子奴隶嗅了两下:“味道不一样。”
“哈哈哈……”来福大笑,又扔给孩子一个馕饼:“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既然没人照顾你,不如跟着我如何?至少在这冰天雪地里能吃饱。”
孩子只顾埋头吃自己的馕饼,对于来福的话没有丝毫兴趣。来福无奈的一笑:“还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好了,我该走了,既然不愿意跟着我,那你就留下吧,我这里还有几张馕饼,一并给了你,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没有被饿死。”
屋子外面的雪非常耀眼,光线刺进眼睛很疼。来福拿出苏任给他的那副用水晶磨出来的眼镜套在头上,眼镜的外面刷了一层厚实的黑墨,也不知道苏任用什么方法让黑墨粘在眼镜上没有脱落,向来墨汁里面应该添了树胶之类的东西。
来福的战马已经吃饱,在地上打了个滚扫去这些天的疲惫,用大脑袋在来福的胸前蹭来蹭去。正在给战马套马鞍的时候,那个孩子来到来福面前,瞪着一双小眼睛看着来福。
来福冲着孩子笑了笑:“我没有吃的了,离此最近的城也在七八十里外,给你钱你也走不到那个地方。”
“你在找那些汉人吗?”孩子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来福心中一喜。
“你见过他们?”
孩子点点头:“半年前他们就住在这里,我的汉话就是他们教的。”
“那他们现在人呢?”
孩子摇摇头:“不知道,走的时候他们说去月氏国,不知道到了没有。”
从荒凉的瀚海到月氏国还有三千六百里,路程倒是不长,可西域这地方随时都在发生变化。风沙是最大的敌人,哪怕是再勇猛的人,一旦被风沙困住,最好的结果就是变成干尸。张骞率领的汉人使团人员众多,马贼倒是可以不用在意,可天气谁也抗拒不了。
伸手在孩子的脑袋上摸了两把,来福飞身上马。那孩子仰起头看着来福:“我可以给你带路!”
来福呵呵一笑,伸出一只手抓住孩子的衣领,将孩子提上自己的战马。宽大的皮裘向前拉紧,便将朗日完全裹在自己胸前。战马扬起四蹄,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马蹄印。不用担心,这些马蹄印会被人发现,因为已经起风了,用不了多久风雪会将马蹄印全部掩埋。
苏任打了一个寒颤,西域的冬天太冷了,无论你穿的多么厚实,寒冷的西风和刀子一样总能找见身体上被衣服盖不住的地方。在门口站了一会,双手和双脚已经有些发麻,不由的人来回挪动双脚取暖。据说冻死的人都带着笑容,但苏任看见那些被大车拉出成的乞丐一个个面目狰狞,没有一个笑脸。
霍金的脑袋上挂着冰溜子,从乱石坡骑马跑回来,是个人都会被冻硬,只有霍金这种二杆子还将披风敞开,让寒风直接吹到胸口上,彰显自己的英武不烦。
“怎么样?”不等苟天明下马,苏任便开口询问。
苟天明摇摇头:“刘宏的动作很快,等我们发现踪迹追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不过据我们的观察,乱石坡的营地至少有七八千人居住,善于追踪的猎户都没有找到退去的方向。”
“七八千?看来这个刘宏在西域可谓是混的风生水起。”
“还有一件事,在刘宏的营地里没有发现妇孺的痕迹,我猜测这个刘宏收拢的可能是附近的马贼,在戈壁滩上只有马贼没有家眷。”
“哦?呵呵!”苏任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刘宏看来还有些自知之明,并没有打算长留在这里,既然如此那就随他去吧,派人放出消息就说城外有一股人马在乱石坡逗留过,追查刘宏的事情交给墨家去做,他们做这些事情才专业。”
苟天明点点头:“明白!”
苏任回头看了一眼霍金,皱眉道:“行了,别装可怜了,大冬天的骑马还解开披风,你以为你是谁?这么冷的天,冻出个好歹来怎么办?淳于先生可没在这里!”
霍金嘿嘿笑着凑到苏任身旁:“还是大哥关心我,我身体好,没事!”
“老黄,让人准备热水和姜汤,回来的兄弟必须先洗个热水澡喝了姜汤才能睡觉,这鬼地方天气太冷,跑了这么远的路,身体里寒气太重必须去一去。”
苏任所住的客栈一直都是被重点监视的对象。霍金和苟天明带着人出城三天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墨聪和邵翁的耳朵里。对于这些人的动向,也早有人打探清楚做了详细的报告。乱石坡就在千泥城外不远,哪里驻扎了八千人,让邵翁惊讶不以。
“墨兄,你说那些人会不会就是苏任的后手?八千汉军足可以在西域攻城拔寨,千泥城这种小地方和鄯善国的军马可不是八千虎狼的对手!”
墨聪点点头,手里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来,自从喝了蜀郡的炒茶之后,墨聪对这种自然的味道非常着迷,一日不喝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八千兵马我看未必是苏任的,就算大汉皇帝答应,匈奴人可不希望有八千兵马进入西域,从长安到千泥城,一千多里八千人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那是谁?除了苏任宰门附近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墨聪回头问墨雨:“屠户家的那些人可说了什么?”
墨雨道:“屠户已经被杀,家中的人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微胖的汉人也没有找到,似乎一瞬间就失踪了!还有卖柴禾的老头,半掩门的寡妇也都不见了踪影,附近的住户也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哎!”墨聪叹了口气:“还是老夫大意了,没想到苏任派人送信的这几个人都有问题,看来这些人和屠户应该是一伙的,也和乱石坡的那八千人有关系,立刻传令影部全力追查,老夫现在很想知道那个屠户的背后到底是谁!”
入冬之后就下了一场雪,但是这场雪久久没能融化。那些没有被打扫干净的积雪踩实之后就变成了冰溜子,走在上面需要格外小心。这不前面三个骑马的人被摔了个人仰马翻,所以来福只能下马,牵着马一步步的往城里走。这座城按照朗日的说法,应该是焉耆都城。
与其说是焉耆的都城,倒不如说是匈奴日逐王麾下童仆都尉的行辕。焉耆城依山而建,西面就是焉耆山,正好挡住从西面吹来的冷风,让这里变得温暖。焉耆人大多都是回族,被称为回纥,以更北放的黄头回纥是兄弟。而然焉耆的回纥和黄头回纥不同,他们信奉刚刚传到这里的佛教。
焉耆城城门口就建有一座寺庙,虽然简陋香客却不少。流着头发的僧侣,披着红色的袈裟站在门口冲着每一个进来的人施礼。香客们更是虔诚的跪倒在几乎建在露天中的半人高佛像面前振振有词。朗日好奇的一直盯着香客们看,被僧侣发现之后连忙转过脑袋。
来福问道:“你也信这个?”
朗日连忙摇摇头。来福一笑:“想看就大大方方看,既然他们打开门让人进去,就不会阻止你看,看年没有,那个老头子还对你笑呢。”
“那不叫老头子,那是上师!”
“好好好,上师!”
来福牵着马寻找客栈。焉耆城里的客栈不少,却被大量涌来的香客占据,问了好几家都是客满。差不多找了一个时辰,这才在僻静的一条小巷中找到了一座。要了一间房一顿饭,来福大方的扔出一个银币,掌柜的立刻便的格外殷勤。
吃完了饭,擦了擦嘴,来福操一口蹩脚的西域话问倒水的掌柜。掌柜的半天没有听明白,朗日立刻充当了舌人的角色。来福笑了笑:“你问他,这焉耆城里可有一家只卖羊肉汤的铺子?”
掌柜的见来福伸手进自己的钱袋,立刻一边比划一边说:“有有有,就在城西,紧挨的城门,他家的羊肉汤在焉耆是一绝,客官要是想喝,我这就去卖两碗。”
来福又是一枚银币出手:“不用,晚饭就不用准备了,我们准备去尝尝,照顾好我的马匹就好!”
接过来福的扔过来的银币,掌柜的点头哈腰退下,能听见他大声吼叫自家儿子去喂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