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悠和钱少奶奶在这里和风细雨地小声过着话儿,旁边席上可没这么安静儿。
萧洛辰的到来对于这厅内的女眷们来说,犹如一泓平静的清水之中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的涟漪正在一波一波的泛了开来。
“萧洛辰耶!居然能见到他!一会儿正礼之时定要好好瞧瞧了!”
一个年纪和安清悠相仿的官宦小姐明显对萧洛辰带有某种花痴倾向,提起他来满眼似乎有小星星在闪耀。
“萧洛辰有什么好?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罢了,仗着陛下恩宠的弄臣……”
另一个同样是没出嫁的女孩子显然持反对意见。
“萧洛辰是不学无术的混混?你怎么不说说他枪挑北胡勇士的本事!呀呀呀,想想他那个白袍骏马的样子就让让人心动死了……”
“不过是武夫耳!听说他连圣人都敢骂,不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又是什么?”
两位小姐在那里低声的争来争去,安清悠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不论是哪个时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少不了这种话题。
只是这萧洛辰倒也是,这人的争议怎么就那么大呢?
女眷们聊着某些很难说是谁对谁错的对话时,史府上正厅正院里男人们对于官场权力和皇帝心思的兴趣却远远超出了萧洛辰个人的争议性。
身为此间真正主人的史通判此刻正在眉头紧锁,陛下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派了个钦使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天威难测啊……”
史通判低着头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再瞧着满府的大批宾客时,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忐忑不安。
当今圣上权谋之术号称天下无双,眼下这等热闹景象虽说是喜气洋洋,但这一切毕竟是皇帝给的,也自能由陛下他老人家一句话就收了回去。
史通判这边翻来覆去的思量,但是那钦使却是带着皇命来的,迎接之事可是半点耽误不得。
好在史家的管家下人们倒还算是精干,随着史通判一声令下,锣鼓乐声四起,鞭炮吆喝共鸣,一干礼数却是半点没有耽误。
“史大人,今日令孙周岁,大喜大喜啊!”
一记悠然的笑声伴着萧洛辰的脚步走进了史家的大门,萧洛辰依旧是那副玉带白衣的样子。
不过神情气质,却不似是某个殿试之夜那般既是精干有礼,又是冷中带傲。
此刻便看他那走路,却是全无一个钦使应有的半点官员样子,一步三晃之间,倒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了。
“微臣京府史全忠携全家,恭迎御命钦使,吾皇万岁万万岁!”
史通判不仅是京城里有名的地头蛇,能在这等位置上坐到熬走了四位知府,当然也更是个老官油子。
此刻这迎钦史之时,那礼数规矩做得却是全套十足。史家的一干男丁跟在他的身后,一家子老小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只是这礼数规矩行得虽好,萧洛辰却似是全不在意。反而对着史通判愕然道:
“我说史大人,今儿个我虽是钦使,可也更是给你史大人家贺喜来的。如今离正礼吉时还有些时候要等吧,你不请我这做宾客的喝杯水酒,却弄这副阵仗作甚?难道你就那么急着搞公事?”
“这个混不吝!怎么连钦命的差事都敢这般儿戏?”
史通判肚皮里暗暗不爽,脸上却是不敢露半点异状。
在京城里做通判这等位子,首要的便是心里得有数谁惹得起谁惹不起。
萧洛辰本就有京城第一混世魔王的名号在外,又更是有皇上撑腰的主,那实在是属于惹不起中的惹不起。
暗地里骂了一句,史通判脸上却是反而多挤出了几分笑容,兀自在那里笑着道:
“萧大人哪里话来,下官也是闻听着皇上派了钦使来,心下激动得有些乱了分寸。今日萧大人光临寒舍,当真是令敝府蓬荜生辉,要不您先请上座?咱们先吃两杯水酒再好好铭记皇上的教诲?”
“别介啊!史大人您是正六品的通判,我萧某可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人物罢了,您怎么能自称下官呢?这话若是让御史听了去,那又要参萧某一个言行不谨的罪名了!这可是天大的麻烦……”
萧洛辰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扯东扯西,史通判心里却自是大骂不已。心说你萧洛辰还怕挨参?每个月御史参你的本子没有十本也有八本,什么时候又见你在乎过了?言行不谨算是个狗屁的罪名,若不是皇上保着你,十个脑袋也都砍了!
不过骂归骂,似史通判这等人,还真是不敢得罪萧洛辰什么。当下却是陪着笑道:
“萧……贤弟教训得是,那依着萧贤弟说该怎么办?”
“唉,还是先上桌吧,久闻史大人府上宴会菜品可是一等一的,京城里各大酒楼饭庄,谁又敢不卖史大人的面子,萧某勤于王事,今儿可是肚子里空空还没吃半点东西呢!”
史通判立刻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
“正所谓天子尚且不差饿兵,这也是人之常情,萧贤弟身为钦使,还请上座!”
一干史府的男丁登时站起了身来,跟在史通判和萧洛辰身后向着席间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萧洛辰却又停下了脚步,向着史通判问道:
“不对啊,史大人,您说是皇命重要,还是吃饭重要?”
史通判哪里有第二个选择,赔笑道:“当然是皇命重要!”
萧洛辰一拍大腿,惊声道:
“这样啊!既是皇命重要,那咱们总不能为了吃饭连皇命都不顾了,要不咱们先办皇差?”
史通判立刻又带着府上男丁跪了一地:“臣史全忠率全家恭请……”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萧洛辰又在哪里搓着下巴念叨:
“不过史大人说得也有理,正所谓天子尚且不差饿兵,要不咱们先吃饭……”
这一次却不仅是史通判,就连史家那些上上下下的众人全都心里大骂了起来,只要但凡有些眼亮的人都看得出来,这萧洛辰哪里是什么肚子饿想吃饭饮酒,分明就是消遣史家来着。
只是心里骂归心里骂,众人却是跪在那里不肯动了,一起来你就说要行皇命,一跪下你就说要吃饭,拿我们当猴儿耍呢?
要说这史通判史大人到底还是高出那其他人等一筹,心里面虽说已经把萧洛辰的祖坟都刨了,手上却是微微一抖,不动声色地从袖袋里摸了一张八百两的银票出来。
眼看着萧洛辰在那里兀自念叨着吃吃喝喝,悄然凑上去笑道:
“萧贤弟……”
只是这一次萧洛辰却不待他说话了,径自转过身来面南背北,双手朝着天空一拱,朗声说道:
“陛下口谕!”
史通判那只捏着银票的手都递出去一半了,此时不得不又缩了回来,在那里手忙脚乱地赶紧跪倒,口中第三次高声呼道:
“微臣史全忠携全家聆听圣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洛辰朗声说道:
“京城通判史全忠听谕:听闻卿之孙儿今日周岁,此亦为喜事。不知卿这官做得如何?家人可好?今日举宴是否热闹?孩子可还健壮否?”
史通判立时恭恭敬敬地大声答道:
“微臣史全忠得陛下顾惜下问,感激涕零。臣自执此印以来,每思皇恩,从不敢有半分懈怠,唯兢兢业业以报陛下朝廷矣!我大梁正逢盛世,臣举家平安,今日宾朋故友盈门,臣之孙儿硕壮康健,全赖蒙陛下洪福也!”
皇上传口谕,遣钦使代命奏对也是有的。
这两句话亦是平常之极的开场白,史通判大声答了,心里却是安稳了不少,似这等拉家常的话语,反倒显得皇上待自己颇为看重,当下抖擞精神,便等着萧洛辰继续说那下文。
只是史通判这里卯足了劲等着,萧洛辰那边却是把手一拍,笑嘻嘻地说道:
“史大人请起吧,皇上的口谕就这么多,萧某可是都传完了!”
“这就完了?”史通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选个萧洛辰这样不着调的人物来做钦使也就罢了,谁让皇上宠他呢!可是这叫个什么上喻?就这么一没营养的开场白,然后就完了?
可是千漏万漏,皇上的心思却是无论如何也漏不得了。
如今皇上虽然年纪已老,可是这这帝王之术也在岁月累积中变得越发的炉火纯青,行事往往出人意表。
前些日子不是连科举那等大事亦是弄了些没人看得懂的名堂?
皇恩浩荡还是君威难测全在那一线之间,这一节若是搞不明白,那可是大大的不妥。
史通判额头微微见汗,却是把那八百两一张的银票又从袖袋里抽了两张出来,过去用力攥住了萧洛辰的手道:
“萧贤弟,陛下这道口谕实在是……实在是大有学问,以陛下这等高深莫测之能,自然非我等这些驽钝之臣所能明白,倒是萧贤弟久在陛下身边,万望……万望提点两句。”
说着手中轻轻一递,不声不响地便把那银票交到了萧洛辰的手中。
萧洛辰照单全收,亦是看着史通判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可是再开口时,话题却不知是歪到哪里去了:
“差事办完了,这里头可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席上的饭菜还没凉吧?萧某为了王事奔波,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史通判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当真是要多纠结有多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