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很好,沈大人做事如此上心,果然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干臣。”
那睿王侧妃夏青樱接过了账目来翻得两页,登时便被里面的数字吸引住了,这清洛香号当真是日进斗金。夏家比不得李家那般世代权贵根深叶茂,也比不得刘家那般稳坐江南富甲天下,眼前这个聚宝盆般的生财所在,对于他们来说真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兵部尚书夏守仁却是把那封安子良手书之信又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番,口中淡淡地道:“如今皇后倒了,太子更是变成了由九殿下来做。沈大人对这清洛香号倒是甚为上心,只是为什么找上本官?直接去找李家岂不是更好?”
沈从元堆起一副笑容道:“夏大人这可是打趣下官了,九殿下如今成了太子,那还不是夏大人您身先士卒,领着百官叩阙而奏一击之功?要依着下官说,这拥立之功头一号,说到底还是夏大人您才是!李阁老如今虽然风光无限,可是毕竟年事已高,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夏大人您便是下任的首辅阁老!将来新君登基,左右不是夏阁老您来主掌朝政,下官不巴结您,又能巴结谁去?”
其实沈从元这般在睿王系内部另寻靠山的举动说起来甚是冒险,但之前既已失于李家,睿亲王又被李宁秀吃得死死的,这新抱一条粗腿却是当务之急。好在他如今虽已经是堂堂的礼部侍郎,可该拉下脸来的时候可从来都是拉得下脸来。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夏阁老”三个字一说,却是正挠到了这位夏尚书的痒处。沈从元边说边拿眼偷瞄,只见对方的眼神之中过有一丝异彩一闪而过,登时是心中大定。
旁边却又有那睿王侧妃夏青樱得意洋洋地道:“沈大人果然是明白人,知道哪条路才是该走的。只要你好好做事,终归是有前途!”
自从李宁秀嫁入睿王府后,这最觉着不舒服的人除了沈从元,就数这位睿王侧妃夏青樱了。她本是个颐指气使骄傲惯了的人,野心却是极大。如今眼瞅着睿亲王已经成了太子,心中早就为自己打算起来。她此刻已是睿王侧妃,将来若真是九皇子登基,最次也是个四妃的地位,可是偏偏摊上个李宁秀这么个厉害的正主儿,将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对于夏青樱来说,为今之计当然是娘家势力越强越好。现成了例子是摆着的,宫里头的文妃娘娘若不是有个做首府大学士的娘家,她能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成个皇后?她的儿子一副绣花枕头的草包本事,能混成个太子?
旁边的兵部尚书夏守仁皱了皱眉头,似是对女儿这般抢着表态不满。一扭头,却是对着沈从元淡淡地道:“沈大人,你知道本官为什么能做这兵部尚书,为什么便连李家,也有推本官做下任首辅大学士的意思?”
“这……李家世代尊贵,这几代已经连着出了数位首辅,若是再来一代,这把持朝政之名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更何况李家自李大学士之后,下几代中并无出色之人,夏大人英明刚毅,群臣仰望,正是我大梁的文官领袖擎天一柱,这下任的首辅大学士当然是非大人莫属!”
沈从元表现得非常恰到好处。李家年轻一代的男子里确是无甚出色之人,好容易出了个李宁秀又是女子,轻轻半语之际让对方知道自己能够抓住这个重点也就够了。剩下那些话语却是故意留出来的破绽,什么李家怕担上把持朝政名声云云,便连沈从元自己都是不信的。只是面对上位者之时装糊涂留点错处恭请指正,这却是官场中上不给上司带来威胁感的不二法门了。
夏尚书却是微微一笑道:“沈大人果然是能员干吏,做官的人该说什么话倒是明白得很啊。只可惜有一点说错了,本官能有今天,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本官知道什么时候要聪明,什么时候要笨一点儿!不是装笨,是真笨!你看无论是叩阙上书还是打御前官司,本官都是冲阵在前啊!为此挨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那萧家安家的挤兑奚落,本官却也安之若怡。李阁老看本官如此忠勇卖力又如此真笨,自然愿意多加提携,沈大人呐,你说是不是?”
在外虽有人说这位兵部尚书夏守仁才具不足,但今天能够坐到如此地位,肚子里的货色如何却是远不足为外人道也。沈从元闻言心中一惊,背后一层汗登时便冒了出来。可是他反应极快,知道对方固是在敲打自己,却亦是已经露出了招揽之意。当下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跪倒大声道:
“下官蒙夏阁老提点,当真是犹如醍醐灌顶,胜读十年之书。以后定当以夏阁老为楷模,少说多干努力做事,做个踏踏实实的笨人!夏阁老如有拆迁,下官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此刻这“夏阁老”三个字又一次钻入耳中,兵部尚书夏守仁听着却是加倍的舒坦,站起来一边伸手相扶一边哈哈大笑道:“言重言重,沈大人言重!你我一殿为臣,又搞这等大礼参拜的虚文作甚?快起来快起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哪里有必要如此?”
沈从元一脸喜色地站起身来,知道这新靠山总算是靠上了,满面堆笑地道:“夏阁老稍待慢坐,待下官这便为您冲阵在前一次,将那清洛香号好好整治一番,到时候……”
“到时候这清洛香号里的财货店面,银钱物事,本官一概不要。倒是那安家小儿刚刚信里所提的原浆调香方子……”
“清洛香号诸人一个比一个刁钻,就算抄出来调香方子,里面会被他们动什么手脚却也难说。下官的意思,有什么方子先送到夏大人府上,请您‘查验’之后再做定论,若是李阁老那边也要这类东西,下官就先抄录一份过去便是!”
“哎——!这么做可不好,还是方子的原件送过去,把抄件送给本官便可嘛!”
夏尚书终于还是把沈从元故意露出的破绽纠正了一次,却是很有高官姿态地品了口茶,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太贪容易出毛病,吃相要好!来人,拿我张片子,去请刑部临案司的司官张大人过来一趟,让他和沈大人亲近亲近!”
沈从元心中大喜,那刑部临案司顾名思义,管得便是刑部临时接手的案子。此处品阶虽然不高,但是权力所涉却是极广,什么五花八门的案子都可以往里头塞。招了那临案司的司官过来和自己“亲近”,当然是说此番可以放开了手脚,让自己一举端掉这清洛香号了。这位新攀上的靠山果然是另有心机,却又被自己识破。正所谓这李阁老克制皇上,夏尚书克制李阁老,自己克制夏尚书,这可不一物降一物么!下一个相生相克的环节又该是谁?难道是清洛香号里那该死的小两口克制本官?
沈从元自己也不知大怎么会冒出这么个古怪的念头来,不过随即一笑间便已烟消云散了。皇帝如今都已经妥协,既不用像之前非得搞什么堂堂正正,也不用担心有人再和自己来硬的。清洛香号啊清洛香号,跟本官斗了许久,到最后还不是有你山穷水尽的一天?
此消彼长,沈从元和夏尚书等人已经将清洛香号视做了囊中之物的时候,安清悠正在清洛香号里面飞快地下着布置。
“速去萧家一门求见皇上!安家一门求见皇上!把这个消息报上去,千万要快。”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安清悠招过那四方楼派驻在清洛香号的管事之人,开口便是这么简单明了的一句。
“小的遵命,这便去安排禀报皇甫公公!”那四方楼派驻在清洛香号的管事应了令转身就走,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倒似是对这等事情早有准备一般。
眼见如此,安清悠却是心中稍定,若是四方楼早有布置,那倒是一件好事。转过身来又对着身边的萧府大管家萧达道:“达叔,你拿我的手令,亲自去一趟清洛在城外的工坊,所有的生产一概暂停,把在那里读书的安家子弟和所有的工匠立刻转移到安全之地。”
“五奶奶放心,离工坊不远便是城卫军京东大营的驻地,咱们萧家在这里有的是子弟和旧部。把人转到这里,李家无论如何都拿不得人去!”萧达点点头应了一声,出门上马飞奔而去。
“二弟,你马上带人在香号内部检查一遍,不仅是香方,积存下来有什么往来书信、账目货册,也一概尽数焚了!”
安子良领命而去,安清悠又是对安花娘下令道:“花姐,你到外面柜上说一声,那些打咱们方子主意的,一概轰了出去。若是有真实客商跟人家道个歉,从今儿起,咱们清洛香号打烊歇业!”
毒蛇蛰手壮士断腕,清洛香号本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局面如此动荡之时却成了一块人人觊觎的肥肉。如今萧安两家实无精力应付那些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来想要趁火打劫之人,更不想因此而节外生枝弄出些什么突发事件来,收缩自保乃是最为万全的策略。安清悠下得这道令不可谓不果断,只是昨日安子良所传的消息不翼而飞,这一番耽误之下却已经晚了。
安花娘刚要领命而去,却见外面一个管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口中大声叫道:“五奶奶!不好了不好了,有人用门板抬着一个死人上了门,口口声声要咱们清洛香号偿命呐!”
安清悠眉头一皱:“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