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颂歌的张平安,从怀里拿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奏疏,命令身边亲兵交给孙承宗亲随。这是张平安与大明京师官军分赃奏折,他需要孙承宗和监军郭汝南在这个奏疏上签字附议。孙承宗拿过奏疏看也不看直接揣进怀里,这个奏折副本他已经看过,反正这次善后回京,他就要告老还乡也做这犯不着做个恶人。
至于监军郭汝南要是敢不附议,那他就会被京师将领和他们身后的勋贵整死,因此郭汝南不敢不签字。小狐狸对待大明京师官军还是非常讲信用,他把俘虏马腾耀这个最大军功给了牟成,也安抚住了其他京师将领。
“破奴伯在陕西接连剿灭两路贼匪居功甚伟,望破奴伯信守承诺不要侵扰山西地方。”孙承宗这是那话堵小狐狸的嘴,告诫他不要去山西介休找晋商麻烦。
“唉!大明这些破事就是多。我还有事今晚就先走一步,望督师也信守承诺管好手下不要胡『乱』生事。”张平安也回敬孙承宗,大明官军也不是好鸟。
说完,张平安在马背上做个请的动作,他邀请孙承宗前往黄河岸边,观看被官军包围回军最后的下场。这老小两个狐狸走到黄河东侧一处二十来丈高的小山上,在小山周围破奴军许镇部五千骑兵与张大帅亲卫二千三百骑兵,把整个小山围得严严实实,连孙承宗带领的官军骑兵都被阻挡在百丈之外。孙承宗身边只留有一个和张平安熟知的管家孙庆文在一旁伺候,即便是这样,郝一刀也手握狼牙棒紧贴在张平安身边护卫。
孙承宗和张平安分别赶走了孙庆文与郝一刀,他们有些私密话不能让外人知晓。孙承宗这时眼望黄河之上十万回军与他们的家眷,正密密麻麻地簇拥在三里范围的浮冰上,绝望地哭喊声惊天动地。看到这一场景孙承宗老辣平静的面容中『露』出些许不忍,他转脸向张平安看去,小狐狸那张青嫩却令人恐惧的蜈蚣脸不起丝毫波澜。
“平安呀,你如何处置这些人?”孙承宗手指黄河向张平安发问。
“老爷子何出此言?陕西战事对我破奴军来说已经结束,这些剩下善后事宜就是您督师的事情。不过老爷子,小子作为晚辈提醒您老一下。这里回军家眷可都是钦犯,皇上必株连马腾耀九族,您老又不亲自动手何苦去挡人家财路!”张平安这是在告诫孙承宗,你在这种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发善心,一句不得体的话就会被无辜牵连。
作为官场老吏孙承宗当然不会犯这样低级错误,他轻轻地摇头苦笑道:“唉,你小子有心了!这段时日老夫静下心给你写了三十副字,今天安排人给你送去,真搞不懂你要这么多副字干嘛使。”
听完这话,张平安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真诚不少:“多谢!多谢!刚接到战报,这次回军老营破奴军收获不少,我刚命曲国政往您老高阳老宅送了黄金五千两。人走茶凉您要是告老还乡每年少了下属冰敬、碳敬,这么一大家子人日子难过呀!皇上能送您五百两白银就不错了,这点银子够花几天?”
对于孙承宗收下面孝敬银,张平安还是很能理解。毕竟朱元璋把大明官吏的饷银定得太低,『逼』迫官吏去贪污、收孝敬。孙承宗只收夏天冰敬和冬天碳敬,已经是非常清廉的官吏了。
“少拿皇上说事,你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老夫能猜不到?咱们还是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完吧!”孙承宗对小狐狸的挑拨很是警惕,他就猜到张平安要借此讨要好处。
果然,张平安那张厚脸皮上的嘴开始叫苦:“我破奴军这次连续作战伤亡巨大,朝廷要是对我个人加官进爵没啥意思。还是让朝廷给我来点实惠的东西吧!我今年缺粮食,要让这些百姓春耕是来不及了,只能白养他们一年。要让他们不被饿死,没三百万石粮食这得死多少人啊!”
孙承宗也没理会小狐狸叫苦连天,他令孙庆文传话对黄河冰面上的回军最后一击。孙承宗这个命令让张平安真有些惊讶不已,他没想到孙承宗的心肠与他一般地黑,看来人一旦到了高位,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孙承宗这个命令一下就让大明官军亢奋起来。
面对只有一成还握有武器的回军残部,大明京师官军展现出他们的凶残。二百多架设在黄河东岸的火炮依次发出怒吼,在犬牙交错的冰面上掀起黑『色』的冰块与血红的肉雨。战意高昂的官军在火炮发『射』后,兴奋地再次固定弹飞的炮身擦拭炮膛装填*和实弹。火炮不断落下,犁出一路路炮弹开垦出的红『色』通道。
回军也知道官军不会放过他们,手里还有武器的回军将士自发地向官军发出了最后的反击,他们成群结队地扑向黄河上南面的官军。疯狂中的回军也知道西面和北面的破奴军他们是打不过的,只有南面的官军才是他们的目标。回军绝命反击引发官军军阵的动摇,双方刚一交手回军就冲进了官军军阵,他们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的心态砍杀官军。
京师官军这次就是想来捡军功战意本就不强,三万人的三个万人军阵,被亡命一万回军这一通『乱』战当即打散了官军阵型,恐慌中京师官军如同炸开的炮竹轰然四散。远处观战的张平安看到这里故做悲凉状:“我破奴军无能,连累京师兄弟们受苦了!命令齐衡带六百骑兵解决掉这些回军残部!”
当着老狐狸的面,张平安明面上悲壮暗地里讥讽大明官军的无能,令孙承宗这张老脸瞬时涨得通红。他叫来传令亲兵命令道:“传督师令:有逃离战场者杀无赦!命令官军骑兵从侧翼击溃叛军!”
听到孙承宗这个命令,张平安也满脸堆笑道:“督师英明!我大明官军威武!”
“滚!你给我滚!你这个无耻之徒,看官军笑话也就罢了,何来挖苦老夫?”
“嘿…嘿…嘿!老爷子何来这样大的火气?平安也就呈口舌之快而已。您老别气坏了,我给您三十万两白银奖励奋战官军如何?”
这下孙承宗开始疑『惑』张平安的本意,这小狐狸一面笑话京师官军的无能,一边拿银子帮他这个督师收买人心。沉默半晌,孙承宗暗自心惊,这小狐狸真官场高人。张平安这一手主要是向他这个督师示威,告诫孙承宗别再想谋害他,如今破奴军一营大军就能打败十万京师官军。给孙承宗银子收买人心,是向他传递一个消息,那就是大明官军已经腐败到根上了,他张平安用银子都能打败敌人。
想到这儿,孙承宗内心极为痛苦,早前他还以为十年后小狐狸才能长大,没成想现如今小狐狸心智与官场历练一点也不比他差。他致仕后,大明朝廷还没有一个能与小狐狸过招的人。不过,孙承宗还是一点不担心,他突然想起了破奴城宣慰使司里还有一个自己人卢象升,孙承宗坚信卢象升不会放弃自己的信念,他会安抚住张平安那颗即将狂躁的内心。
在两个狐狸暗自斗法时,京师官军骑兵终于发力,他们也看到了进攻回军虽然不怕死,可回军已经疲惫不堪,没有继续攻击的后力。回军跑了五十来丈就无法再持续进攻,一个个不是跪在地上踹粗气,就是口吐鲜血倒地而亡,这等落水狗现在不打更待何时。
发狠的官军骑兵加快马速冲入回军侧翼,快意地从马上向下砍杀几乎不能还手的回军将士,鲜血染红了黄黑『色』的冰面。官军刚把回军最后的抗争勇士杀绝,这种悲壮引发了黄河的愤怒,闷雷般的响声持续炸响,触发了战马对大自然的恐惧,战马不管不顾地向河岸奔去。
在黄河中央冻结的冰面开始崩塌,它翻卷黑黄『色』泥沙掩埋回军血肉模糊的勇士,勇士们一腔热血令黄河为之赤红。残余回军和眷属从痛苦撕心裂肺地哭喊,渐渐地变得眼光空明。最后的八万回军与眷属神情坚毅,一阵悲愤的歌声在黄河中央唱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矛戈,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谐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谐行….!”
在歌声中回军将士相拥告别,『妇』女们在哭喊声中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孩子,再用随身携带的剪刀毅然决然地『插』入自己的胸膛。男人们或挥刀自裁或投河自尽,更多的回军官兵一团团围坐在*桶前,唱着战歌点燃面前*桶,连续不断的爆炸熄灭了黄河中央的歌声,也炸裂了冰封的河面,没有一个回军士卒投降,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也勇敢地直面死亡。十余万人的鲜血把黑黄『色』的黄河染红。看到这种悲壮场景,破奴军统帅张平安仅仅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对大明阁老孙承宗拱手施礼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