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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风(231)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弄了十几个姑娘进宫,太子妃必是在那些姑娘里。

白官跟着太子转圈圈,“……殿下……我去瞧了,娘娘可太会挑人了……”

是说长的都不差吧?其他几个人嘻嘻哈哈的,马羡儒进来的时候轻咳一声,一个个的这才坐回座位上。结果课还没上呢,周宝就来了,“殿下,娘娘说,她最近很忙,前面送来的折子她顾不上了,皇上说,送来给殿下处理吧。”说着,后面跟了一串的人进来,用特制的筐子,抬着那么些折子来。放下,就直接给退下去了。

除了启明,其他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等周宝退出去,外面詹士府的官员就来了,问说,“殿下,要开正殿的大门吗?”

开正殿的大门?是说正式的开始处理政务?

“不用!”启明起身,“就书房吧!”说完就看马羡儒,“先生,您跟着吧。”

啊?哦!

于是,东宫开始了一天别样的忙碌。

真的手里拿上折子了,启明的感觉才不一样了。手里是一份报丧的折子,朱燮元死了。这样的折子是讨要恩赏的。

可这恩赏该怎么给?

没处理过呀!而且,朱燮元家有什么人,此人在任上做过什么事。给多大的恩典合适?这不是凭空臆想出来的。给的多了,那贡献更大的人家的家里人就要不满了,心说,他那样的您都给那么多,那我们家那时候才给了多少多少。那要给的少了,又难免叫人心寒,说人才没了,您给的待遇就下来了。

说的时候,总是很简单,说要公平。

可世上最难的两个字,也正是‘公平’二字。要做到真正的公平,何其不易!

启明一下子就知道,为什么自家爹娘最讨厌臣子对东宫的事指手画脚了。他们没当过太子,也不知道上面坐着的人都要考量什么,屁股下面的椅子不一样,决定了想问题的角度压根不可能一样。

臣子们上蹿下跳为了什么?一,为了站队。二,为了攫取权利。

若是爹接纳了那些臣子的意见,说开殿就开殿,那那些詹士府的官员立马就会充斥在自己的周围,不给自己一点适应的时间。到那个时候,自己会怎么做呢?为了怕出错,当然是‘虚心纳谏’了!那这是给太子参政吗?那不都是周围的官员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么一来,好几年,自己都未必能独立任事。关键是,养的人会形成习惯,习惯于万事先征求大臣的意见,大臣也会习惯于处处都想插手,这是非常可怕的习惯。

虚心纳谏是对的,听大臣说话也没不对,但依赖的心理就真的不对了。所以,娘以选拔教导‘太子妃’的名义退了,把她手里的一部分差事先叫自己接手,叫自己慢慢的熟悉这个朝堂。

因着皇后处理的折子,在很多看来,跟朝堂的关系都没那么大,所以,詹士府对这边的兴趣不大。但是呢,如此做法,也堵住了那些大臣的嘴,反正太子参政了。

这是爹娘给自己争取来的时间,叫自己这个太子能做的从容一些。也正好,叫自己跟身边的这些人有个磨合。

启明将折子递下去,他所知道的朱燮元是官面上的,这不够。

年哥儿马上写了条子,用了东宫的小印,递给谷有道,“跑一趟,调取此人档案。”

谷有道拿了条子就跑,急着办事去了。

马羡儒就说了近期的几个老大人去了之后,宫里都是怎么恩赏的。

启明心里便有数了,他批复折子,此人能谋善断,且死在任上。他在折子上写了许多褒奖的话,又给此人的后辈加以安抚。然后说朝廷赐祭九坛,赐墓九里山。

之后又写上表,建议给此人上谥号,这得皇上来定。但得提供几个,叫皇上从里面圈定的。

上表写好了,退到一边,年哥儿马上递给白官,“送皇上御览亲定。”

这边先处理别的折子,等到谷有道调了档案来,看看家里的人等,又得给女官那边下条子:请后宫酌情给予恩赏。

是说遗孀的安抚和后续的待遇问题。

这些都处理完了,又得上个折子,因为此人死在任上,得着吏部甄选人员补上。

剩下的就不用管了,吏部选了人上来,直接入内阁。内阁定下来之后,皇上觉得合适,下旨便可。

太子处理朝廷日常事务的第一天,就是从兵荒马乱开始的。

至于太子妃会选个什么样的?对不住,忙着呢,谁有那功夫去琢磨。不仅太子没工夫琢磨,便是跟着小伙伴,跟着忙的飞起,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但他们觉得他们都在忙很了不起的大事,御前行走能干的活,就靠他们的双腿在丈量,那也乐此不疲。

而詹士府呢,就眼巴巴的看着,这是不用咱们呢,还是什么意思呢?

不!人家用呢。当郑森一圈圈的走的实在累的时候,会麻烦这些官员,下条子,去调个什么来,或者,来来来,给哪个衙门送个折子。

詹士府这些人也不知道太子这么用他们是几个意思,但用了总比不用强吧。

关注太子妃,对不住,咱挺忙。

抛却了案牍之刑,林雨桐那可太欢乐了!这样的天气里,小风吹着,小步散着,溜达着就到了地方了。

这些女娃娃得找个叫人少些议论的地方安置,什么地方方便又不容易叫人非议呢?女官事务衙门。这地方在宫里,但却不在内宫。跟其他的衙门也差着距离呢。属于对外进出方便,距离内宫也不算远的地方。这地方进出得专人拿着钥匙才能打开。

林雨桐直接从内宫出去,进了女官事务衙门的后门。

高桂英在前面,她也挺忙的,只把这些姑娘安排在一处大殿里。一个一组桌椅,林雨桐在窗外一看,里面很安静。

迄今为止,她将人是认不全的。就认识的几个来看,各自都忙自己的。朱谷雨没坐凳子,她一边蹲着马步,一边翻看放在桌子上的书。郭东篱选在最角落的位置,这个位置靠窗,光线好,且能看清楚里面的每个人。她此时正看着墙的方向,墙上贴着一些规则规矩,她在看那个。临时被通知来的吴应莺,一头的汗,想来也是刚到,正在整理她的桌子。

娜仁的屁股下跟长着钉一样,皱眉摆弄着说上的笔墨纸砚,用手扒拉毛笔上的毛,试着往下揪,好似想分清楚那是什么毛似得。

倒是这个爱兰珠,她抓毛笔的姿势不对,像是刚学的,抓着毛笔在描红。什么天地人,手足口。

其他的人,人和名字对不到一起。

她从后面绕到前面,从正门进了学堂。

认识她的就赶紧起来了,将凳子挪的发出不小的声响,“见过娘娘。”

娜仁和端靖各自用他们的话说的,别人也未必听的懂。但是朱谷雨一喊,就都听懂了。

显然,惊讶不是一个人,稍微迟了一步,一个个都赶紧见礼,“见过娘娘。”

“都免礼吧,这里只有先生,没有娘娘。”说着,示意她们,“坐吧,各自坐回去吧。”

然后都坐了。

林雨桐先看向那个刚才站在书架边的姑娘,“方以慧?”

方以慧愣了一下,“是!”她站起身来,微微福身。

这姑娘长的很端正的长相,一身的书卷之气。身形肥瘦合宜。

林雨桐就问说,“为什么想着做女官?”

方以慧沉默了一下才道:“因为学生不知道除了做女官之外,还有什么途径能选学生去求真馆。”

“你想去求真馆?”

“学生自问,没有比哥哥更笨,他去得,学生为何去不得?”

目标明确,就是为了去求真馆的,“求真馆里,有什么吸引你的?”

“只要想试什么,朝廷愿意花钱花费代价,叫他们去试。”方以慧说着,眼睛都放光了,“先生,学生也想试。”

你想试什么呢?

方以慧就道,“娘娘可知道这个电?”

电?

方以慧以为皇后不知道,便提笔写了一个‘电’字,“学生家里有一样青铜器,是个古物,是祖父不知道从哪里买的。学生在这件青铜器上发现了这个‘电’字。祖父说那是西周时期的青铜器。那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先民就知道,这有些雨来了,会带来‘电’呢!去年家里建造房子,房子上一定会安置避雷针。为何呢?因为‘雷电’大了话,能摧毁一颗树木,一栋房子。这作用像不像炮弹。既然炮弹埋在地下点燃引线,这东西就能叫地雷,取的是其声响大如打雷……可学生以为,不仅是声响像,其作用也该相似。”

是说电应该有跟地雷炮弹一样的效果。这个认识吧,有些偏差,但只要用心去钻了,副产品说不定就真给她摸到边了。

她没有说话,方以慧却急了,“学生以为,电不仅能避,还能制造。《淮南子》上就说,阴阳相博为雷,激扬为电。那是不是说,只要我找到这个阴阳,让它们相互碰撞就有电了呢?可阴在哪里,阳又在哪里呢?学生又翻遍了家中藏书,在西晋的一个叫做张华写的一本书上,找到了一点端倪。他说,‘今人梳头、脱衣时,有随梳、解结有光者,亦有咤声。’学生一看到这个,当时就觉得茅塞顿开,这样的常见的事,为何一直没注意呢。这个记载是不是说,梳子和头发,还有丝绸和人是不是在一起摩擦碰触就会产生电呢?那么它们是不是就能分别为阴阳呢?如果是,那么我让足够大的东西进行足够快的摩擦,是不是就能有更多的电?”

朱谷雨觉得她大致听懂了,就问说,“可产生了电之后呢?你把它们怎么办?”

方以慧马上回头回答道:“在《南齐书》中有一段这样的记载,说是雷打在公稽山山阴阴的恒山保林寺,原话是,‘刹上四破,电火烧塔下佛面,而窗户不异也’,这话什么意思呢?这是说,雷电击打在寺庙上,电火把塔下的佛像都给烧了,但是窗户却没有异样。我就在想,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把佛像烧了,窗户却好好的。我就猜测,是不是因为佛像的外面都镀金呢?而窗户好好的,那是因为窗户是木头做的。若是我的猜测是对的,那这电就该是顺着金走的,木头不成。想到了这个,学生就觉得,学生真是愚钝。自汉代开始,很多好的建筑,都有避雷的东西,唐代还记载了,说是工匠会给大建筑的顶上装上铜碗,说是这么可以避免屋宇被雷电所击!这其实不就是说,金铜之物,能见电导走吗?怎么早就没往这方面想呢?”

是的!古人有相关的记载,只是没人重视,便也没人去钻研这些。

当朝廷重视的时候,人就朝这个方面去琢磨。

这南齐书度过的人不少,都把这当做一件事看过就算了。唐朝的类似记载也有,可一下依旧是没人去琢磨。而今仔细这么一琢磨,然后对比出差别,做出这样的结论难吗?

导体,绝缘体,这个概念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

就听方以慧道,“这东西大概不能像是火药一样的储存,但是只要能造出来能疏导走,必然是有用处的。”

“你的想法……很好!”她重重的拍在方以慧的肩膀上,“不着急,回头许你去求真馆见习。休沐之日可去,需要什么东西,求真馆可以提供。但任何实验,你得跟我打报告!不可擅自实验,任何实验都不行!这个东西不是没想到,许是许多人都想到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用处在哪?不知道用处,偏还危险……自来都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话,你要真感兴趣,真觉得行,这一条铁律你得遵守!”

好啊!只要叫我去试就行。她欢喜的应下,“多谢先生。”林雨桐的心砰砰跳,这姑娘可是个大宝贝。她许是不能真跟自己期望的一样,想怎么就能做到什么,她现在的方向是奔着这东西往武器上靠。

但如果加以引导呢?

没太关注给这姑娘太大的压力,转脸看向过道这边的姑娘,这姑娘纤细,她穿的朴素,却坐的极为端正,刚才她在窗外瞧见了,她便是翻书,也是翻了书之后,手立马归位。这是长期养成的习惯!可见,她一定有极其严苛的家教。

见林雨桐看她,这姑娘就站起来,“学生杨宝瓶。”

哦!杨涟的孙女呀,“你怎么也想来做女官了?”

这姑娘沉默了半晌才道,“家里并不知道……学生是偷着跑出来的。”

嗯?

杨宝瓶沉默了半晌就道,“学生有俩姑姑,大姑父喝醉了爱打大姑母,二姑夫早逝,二姑母在守寡。大姑母每每回家来都啼哭不止,说在家里的种种遭遇。祖母总说,嫁了人就是这样的,忍一忍就过去了,谁叫你就是这样的命呢!二姑母无儿无女,孤苦无依,早几年曾有人来家里说媒,有人想求娶二姑母,男方娶过一房妻,妻子病逝了,无子无女,只是家中有两个未出嫁的妹妹需要张嫂照料,若是娶了年轻不知事的姑娘,怕是不能照料幼妹。对方的条件不差,七品官身,在参政院,日子不富裕,但小康日子能过。人家不在乎祖父仕途不顺畅,只说,杨公为人端方,这便是极为难得的。学生的母亲觉得这是极好的亲事,想帮着促成。可因为此事,祖父大发雷霆,母亲因为此事差点被休弃。看见了两位姑母和母亲的例子,学生害怕了。她们的今天,就是学生的明天!于是,学生跑出来了……”不想再重复姑母和母亲的命运。

林雨桐问说,“家里是你母亲管家的?”

是!杨宝瓶抬起头来,很疑惑娘娘为什么会这么问。

林雨桐叹气,“你母亲必是知道的。”没她给你打掩护,你跑不出来。她说着就看门口的崔尚仪,“着人去杨家,传我的口谕给杨涟,就说,她不是一直不赞同女官吗?我是特意挑了他的孙女,好叫他知道女官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让他不要迁怒别人,有什么话上折子跟我说,我等着他来跟我辩!”说着,拍了这孩子的肩膀,“坐吧!别怕没家可回,也别怕你母亲被牵连。”

杨宝瓶福身致谢,这才红着眼圈坐下了。

下一个穿的比杨宝莲还朴素,且姿容不是特别鲜亮,林雨桐就试探着问,“左娴雅?”

这姑娘起身,“是!学生左娴雅。”

“你为何做女官?”

“女官有俸禄,学生家境窘迫。”她面无表情,说话平铺直叙。

林雨桐:“…………”挺有个性的学生,“你祖父是左光斗。我记得,你祖父拿到的俸禄跟大博士几乎一样。”大博士可是亲王的俸禄,各种赏赐加起来,真的不少。真不至于他的孙女直言她的日子窘迫的。

左娴雅垂下眼睑,“祖父说,本只是做到为臣的本分,怎可坦然受赏!又说家中儿孙于朝廷无功,怎可厚颜安享其成?祖父说,而今他活着,一家子能靠着他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他终究是要去的。等去了之后,没了这些钱财,家中靠什么过活呢?”可以花钱买很多的地,但是超过五十亩的地,是要收税的。尤其拥有土地越多的大地主,收税一档接着一档,交税之后,还得分给佃户三成,其实主家能留的真不多了。要是这么过也行,好歹有积攒。可近些年天不好,风不调雨不顺,地里的庄稼今年收了明面又不收了,收成受限之后,发现要那么多土地并没有那么大的好处。

很多人家都去做生意了,可父兄们又瞧不上商贾之事,也真不会做营生。

考书院呢,又屡屡不中。只小叔因为祖父的原因,恩赏进了书院,这些年的官当的也是平平无奇。家里的人口多,自己的曾祖父曾祖母还活着的,祖父有兄弟四个,迄今还没分家。今年兄长都添了孩子了,也就是说,一个府邸里,五世同党住着呢。又刚好赶上自己这一代的兄弟姐妹婚嫁,家里真的拮据的超出想象。祖父说不给就不给,除了奉养曾祖父母,下面的儿孙他真不管。银钱都拿去匿名捐了,修水利去了。

林雨桐是真不知道这一点,这个左公呀!她叹了一下,示意这孩子坐下,安抚的拍了拍她,“回头我给你祖父去一封信,这位老大人呀!”

说着,就站在吴应莺的边上,“你呢?为什么想做女卫!我知道你出身武将之家,会些骑射,除此之外呢?”

吴应莺红了脸,父亲谋划着,能不能进宫入太子府,哪怕不是太子妃,做个侧妃也成呀!可刚才听了其他人说的,她知道,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因此就道,“学生钦佩左良玉左将军。”

林雨桐就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论这话是真是假,她都夸,“那我盼着,数年后,也能再出一位女军机!”

郭东篱眼睛都亮了,娘娘是说会大用她们吗?

林雨桐路过她的时候,拍了拍她,“你的情况我知道了,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郭东篱,以后处的常了,再慢慢了解了。”顺便又介绍朱谷雨,只说了名字,多余的一句没提。

越是没提,越是证明娘娘对她们熟悉。

绕过娜仁和爱兰珠,林雨桐站在一个极为亮眼的姑娘面前,这姑娘十五六岁,雪白的肌肤,乌黑的秀发,养的极其精致,那福身的动作做的也极为漂亮,露出衣袖的手指,饱满纤长。什么是眉如远黛,什么是鬓如青山,这姑娘就是了。

她一开口,那声音如黄鹂初啼,那般的婉转动听。她面含浅笑,语气轻柔,“学生刑沅,见过先生。”

刑沅,陈圆圆,这便是陈圆圆了,果然是极美的。

林雨桐看了她一眼,就叫她的名字,“刑沅?”

是!学生在。她抬眼迅速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羞涩的马上垂下眼睑,微微一侧脸,不与人对视。

这般羞怯的模样……林雨桐直皱眉,她认真的看她,“刑沅!”

是!

“抬起你的眼睛,跟我对视。把你的腰挺直了,之于女子而言,温柔和顺是美,挺拔自信亦是美!你若是本性温柔和顺,那只管温柔和顺,可温柔和顺,不是站在人前要避让。你避什么呢?来做女官,那就是要站在人前的。尤其是要站在朝堂上!迄今为止,站在朝堂上的女子,少之又少。你想象一下,你刚才的样子若是站在朝堂上,像话吗?若是左良玉将军站在金銮殿上,也是那般模样,可行吗?你的第一课,把腰挺起来,头扬起来,眼睛正视别人,你把这些学会了,你才能进行下一课!”

刑沅顿时便红了脸,一张美人脸像是被红霞笼罩了,眼里马上起了水雾,我见犹怜。

林雨桐叹气,低声说了一句,“孩子,你被人教坏了!”

刑沅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后。

林雨桐哈哈就笑,“这才对吗?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怕什么呢?像是刚才那样,出宫去人家问你,皇后长什么模样,你都说不清楚!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不怕!”说完,揉了揉小美人的脑袋,“坐吧!没事,别慌。”

可这怎么能不慌呢?皇后必是知道,自己被训练了四五年,就为了能把自己送进宫的!宋家花在自己身上的银钱堆山填海了,他们请来的嬷嬷就说了,要培养出一个千娇百媚能惑君王的美人来,那是非银钱不可的。

洗漱得是牛乳,最贵的护肤之物,别人得一小瓶是在小心的擦脸,自己是一天一瓶,早晚要擦拭身体的,从脸到身上,从手到脚趾,每个地方都得确保完美无瑕。

这么完美了,可进宫来,皇后没说别人的不足,却先点了自己的缺点。她都懵了,这跟嬷嬷们说的可不一样。感觉到了这里,好似最没用的就是容貌了。

她看向边上那个同样长的极好,只是保养的不如她好的姑娘,她进来的时候就问过了,她叫董白。董白说话冷的很,极其傲的人,用嬷嬷们的话说,就是越是自卑就约会傲气。这种人必是有个不如人的地方的。

这会子就听董白说,“……学生就想不被人欺!”

那她应该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吧!

就听娘娘问,“你是一个人进京了?还是你母亲跟着你一起进京了。”

紧跟着她就听见董白说,“学生自己一个人进京了。”无端的,她从这些话里听出了董白的紧张。她必是有什么怕娘娘知道的事吧。

然后娘娘再没问别的,又去斜后方那个也长的好看的姑娘那边去的。那姑娘穿的不是最好的,但是来的时候在门口瞧见了,该是她哥哥送她的吧,在门口叮嘱许多话,她的荷包里还装了好吃的梅子分了一个给她。她叫吴香儿,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是的!吴香儿——李香君,是个叫林雨桐格外意外的姑娘。因着父母活着吧,不富的家里也是把她千娇百宠的。家里有哥哥,也都是入军营的年纪了,显见的是家业有人操持。她的一双眼睛干净的很。

林雨桐就问说,“你为了要做女官?”

吴香儿愣了一下,就道,“学生的爹娘哥哥,都说学生聪慧!学生在巷子里的女子学堂上过两年,先生也夸也!后来爹爹就说,先生都夸聪明,那必是聪明的,就花银子一直供学生去女子学堂念书呀……一直念一直念,学费可贵了,花了那么些银钱,我不来考一下,就觉得对不起我家花的那么些学费呀?没考上,我就真不念了,回去我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若是考上了,我爹的银子也没白花呀!”

她嘴嘚吧嘚吧说着,压根没发现,偷吃蜜枣的枣泥还在牙齿上沾着呢。

林雨桐就问说,“你爹是东林党人,东林党人,很少赞成女子抛头露面的!”

吴香儿尴尬了一瞬,“我爹说,以前都说东林党是对的,那就得跟人家一样,这么着不犯错。如今,大家都说皇上和娘娘是天上的星宿,那必然更是对的!那就得听皇上和娘娘的。”

说不上是投机者呢,还是愚拙之人。

显然,每个人的出身和成长环境不同,在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了直观的体现。

她叫这姑娘坐下,又叫了娜仁和爱兰珠起身,给她们认识了一下。知道这两人汉化都说的不利索,字更是写不了几个,但基本都能听懂,那就暂时不管了。

她转到前面,“如今是十一个人,安南怕是还会送人过来,只是应该在半路上。所以,人数齐全的话,也就是十二人。外面呢,对选你们出来,议论纷纷,说是给太子选妃之类,谣传很多。你们现在来环顾你们的同窗看看,这是按照选妃的样子选出来的吗?”

除了吴应莺、刑沅、董白,其他人都不是。有穿着劲装来的,有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裳来的,还有偷吃的,各有目的,但都跟选妃无关。

“如今给诸位一个再选择的机会,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或是将来不想站在朝堂上的,那么,可以选择退。不要有顾虑,人各有志!出门后,会有重礼相赠。”

刑沅的手心攥的都直冒汗,不是为了选妃的!不是为了选妃的!那我留下能干什么呢?可这一出去,人家不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吗?

她没动,不会动了,就听娘娘说,“好!那都是自愿留下来的。留下来,那你们注定就会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不一样的路,什么样不一样的路?

自己被宋家带去教养的时候,他们也说给自己一条不一样的路。可路的尽头是什么,谁知道呢?就像是自己这样的,宋家笃定的说,只管去,便是不能为太子妃,迟早也要飞上枝头的。

可这枝头跟她们说的枝头全不是一回事!自己学的那些东西,怕是在这个地方用不上。

皇后没多说,只说第一天的任务就是,想好两年后你要干什么。想好了之后,写出来,下午的时候要收的。

然后皇后走了,留下她们就在这学堂里。

这意思就是说,她们得在这里呆两年。这里不要求住宿,如果觉得回去更方便的话,每天都可以回去住。如果觉得不方便,那就住在这里。这里有寝舍可以用。且每月都有不少补贴,除了衣服有供应之外,女子所需的很多琐碎的东西,这里都给提供。吃饭,一日三餐都能在这里免费吃。哪怕晚上回家去住,可以早点过来用早饭,晚上走之前,在这里吃晚饭也行。便是银钱,每月也有一两,足够他们零用了。

方以慧想干什么,大家都知道,她简明扼要的写完,就继续去书架那边翻书去了。

朱谷雨的要求也简单,我要做女禁卫统领。

娜仁戳了戳她前面的左娴雅,“你呢?你要做什么?”

左娴雅回了一句,“想去律院。”

去律院做什么?

左娴雅没回答,心里想的却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五代同堂却坚持不分家?律法明明没说这么不对,可为什么都愿意听宗族家法的,却不去看律法怎么说的!

而杨宝瓶想做的是:我要成为我祖父的上官。

晚上收回来的时候,林雨桐都笑,这些孩子回答的问题千奇百怪。但总的来说,依从本心来的姑娘,那都是实话实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郭东篱说,她希望跟自己学习武艺,将来能策马疆场。

吴香儿说,她想要做女先生,免费收大一些的女孩子,教她们念书。

娜仁和爱兰珠这两个的没看,她俩的没什么太大的价值,他们必是要回各自的地方去的,这是不用说的东西。

只剩下那三个,编造假话的。

吴应莺说,她想进娘子军,做女将军。

林雨桐‘呵呵’,这假话说出来,是要兑现的,孩子!

董白说,她想去织造局,把她家是苏绣世家的事又拿出来说事,写的挺叫人感动的,可惜,这是假的!还没有那句‘不受人欺’来的真实呢。

刑沅呢,说她想一辈子留下自己身边。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了!想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好的!没问题,一定会叫你一辈子在我身边的。

于是第二天,她先找刑沅,“宋家培养你,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刑沅蹭的一下站起来,“先生——”

林雨桐面色严肃,“他们希望影响朝政,希望有一美人在君王的身边,替他们说话。你是读过书的,他们教你读书,教你诗词歌赋,教你弹琴唱曲,可有叫你知道,历史留名的红颜,都是什么样的下场?”

刑沅白着脸,缓缓的跪下。

林雨桐没叫起,只道,“你呀,回去得好好看看史书。看了就知道,王朝的兴亡,总少不了女人的身影。帝辛性情刚猛,好自用,而后亡国,于是,妲己便成了妖;周幽王攻打褒国,褒国战败,褒姒被献给周幽王,美人在怀,周幽王宠爱非常,在褒姒生下儿子之后,周幽王要废黜了王后和太子,立褒姒为王后,褒姒的儿子为太子。可褒姒这王后,以及她儿子这太子之位,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一生的荣耀,烽火戏诸侯,西周灭亡,而后,褒姒的儿子被杀,褒姒被戎狄俘获,自此失去踪迹。与她们一般的女子,史书上多的是,夏之妹喜,晋之骊姬,都是这般的女子。这些女子,真去问她们,她们必是要说一句,身不由己的!而你呢?你现在是身不由己吗?我跟你表个态度,在你眼里,如宋家那般的人家,便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掌控你的人生你的生死。可在我的眼里,在皇上的眼里,在太子的眼里,宋家那边,其心可诛!进献美人?这是把太子当做好|色之徒?还是让你引诱太子为他们谋利?太子之于这个天下是何等重要!他是天下人的太子,是天下的储君,为了私利而行此下作之事,你以为我能容他!别说我儿是太子,便是天下任何一个母亲,在面对刻意算计她儿子的女人和势力的时候,都不会留情!”

刑沅抬起头来,“不……娘娘……我没有……”

“你没有!那他们培养你,又为了什么?将你送到太子身边,只是怜惜你,只是想巴结太子?”

刑沅无话可说,“先生,我……”

林雨桐的语气和缓,叹了一声,又道,“容貌好,不是错。可若是因为容貌好,让你陷入棋子的境地,这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史书上,以‘媚上’而丢命的美人比比皆是……你又是怎么敢真就这么进宫,且在昨天我点了你之后,还不警醒呢?”

刑沅抬头看着林雨桐,“我……先生,我不会……不会其他的了……除了这些之后,我不会其他的了!”

不会没关系呀!我教你。

“好!先生,我学!我学。”

“有件差事,你跟着去办吧,我叫朱谷雨陪着你去。给你们一月的工夫,办完即回!”

好!我去!我去!

于是,刑沅就被带出了宫,办差去了!这一趟,是直下江南。

刑沅遮着面容坐在马车上,从属于宋家的阔朗的宅子面前过。朱谷雨坐在她的边上,低声道,“跟你一样,被宋家豢养的女子还有不少。你是好运,被养着往宫里送的,可其他的,却不是!她们被养的,以后怕是不能生育了。你知道我原本是什么人吗?”

不知!

“我娘原本是勾栏院里的,后来生了我……我们很幸运的,被娘娘安置了。朝廷几次三番,叫好好安置我们这样的孤儿……可其实呢?还有好些大户人家,趁着乱劲,以做善事的名义,挑了很多孩子去养,宋家就是其中之一。这是最近,因为你的事,娘娘叫人查,才有了这么一些端倪的。宋家的不法之事,究竟有多少,还正在查……不过,娘娘的意思,这般大胆的人家,不该留了。”

刑沅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不能留了?”

是!

刑沅攥着衣角,紧跟着就说了一句,“宋家大房二房不和,大房没有嫡子,想过继三房的嫡子……二房的是长孙,大房偏偏不选!要找证据,容易,找二房!二房的太太管过几年宋府中馈,对府中事务极为熟悉!她偏又胆小,只要将人带出来,吓唬几句即可。”

朱谷雨挑眉,第二天,果然叫人把那位二太太给邀出来了,她叫刑沅去,“你去吧!我不了解人家,也不会说江南话。”

然后她在外面就听到刑沅轻声细语的,“……我是请假回来的,得了信儿了,必须得报信来!您对我多有照料,再则,宋家必有人来担罪责,我就笨想着,大房无嫡子,真要获罪了,只获罪一支……若不然,子子孙孙怕是都难了。”

“大方犯的什么罪呀?”

刑沅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才杀了二十八个人头,那都是叛国的!后来不是一直查有没有跟大清暗地里做生意的吗?”

犯的是这个要命的勾当吗?

刑沅一脸的心有余悸,“是啊!要不是如此……我也不会以祭奠亡父亡母的名义回来了!您家帮过我一场,能还的人情就这么些了。请太太千万早做决断吧!大厦将倾,走脱一个是一个,是吧?”

是呀!是啊!我知道了,我得赶紧回去!

于是,第三天,宋家二房检举说,大房通敌叛国,于是,衙门名正言顺的围了宋家的府邸。

可宋家大房到底有没有通敌,谁也没证据,谁也没敢说是,但是二房信誓旦旦的说有!那就先收押,慢慢的审吧!

刑沅再没露面,上了船,一路朝京城而去。

站在船头,此时的心境突然跟两月前来京城的心境截然不同了。那个时候,是畏惧的,是欣喜的,是期盼的,是不安的!而此次,看着那般的宋家,真就因为自己而轰然倒塌,这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

讨好一个男人,为了得到的是什么呢?是特权。

偏宠你,而后你所求的,他应承了,仅此而已。

可权利只能通过男人得到吗?不是的!

她回来了,站在林雨桐的面前,这次没有卑躬屈膝,没有不敢对视,就这么站在你面前,瞪着眼睛跟你对视。

林雨桐挠头,该夸吗?“你是等着我夸你吗?”

又错了吗?

是的!你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了!你的处事手法,怎么说呢?只能在特殊的情况下,用特殊的法子的时候,才能用。

林雨桐没急着说她,“你先回去歇息两天,不着急。”

是!

等人走了,林雨桐召见了仇六经,“你这差事,你想过将来交给谁吗?”

这哪里是臣能想的?您说交给谁,就交给谁。

“我给你个女学生,你每日带她半天。”

就是您收的那些孩子?

嗯!

仇六经一脸的为难,“娘娘,我那边的事……有时候得有些不择手段。”

林雨桐就看他,那你以为,循规蹈矩的人我会往你手里送?

是啊!她突然发现,这个刑沅,在一张人畜无害的美人脸的后面,藏着另一张没有释放出来的面孔。

不过想想也正常,美人若是只美而无脑,她是怎么从一个孤儿,到半生辗转于数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之手依旧能活到最后呢?

这样的人,其实不好教,一个不小心,她容易脱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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