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人安康。”
伯颜·安土再一次得见卢肇,看到卢肇神情淡漠,四周却坐了不少同僚,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卢大人已经有了决断?”
“一口价,巴音布鲁克草原以东。”
卢肇没有废话,直接开口。
“可以。”伯颜安土微笑着,“但没有意义。因为阁下,没有办法出兵攻打不是?”
“你太小瞧大明了。”卢肇嗤了一声。
伯颜安土却不在意回答说:“或许大明的飞龙球(热气球)十分厉害,能轻松探查达棱达阪的军事布局。但群山之间的征战,最忌讳高声,雪崩而落,无人可逃。
因此,阁下就算想要拿下新铁门关,也需要花费不少的代价。
与其如此,不如实在一点,先扼守住开都河中游。等到未来北线部队绕过北天山,进入伊犁,在进行前后夹击。这样一来成本低,收益大,还不用担心担上擅开边衅的罪名。如何?”
伯颜安土是个懂谈判的人。
讲的是现实和利益,摆的是人员伤亡和战功,是个人都知道,单纯靠莽,只会导致损失惨重,一点都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你真的是个蒙人?”卢肇无语了片刻问。
“尊驾是以为所有的蒙人,都是无知之辈?还是夷狄之徒?在下启蒙之时,便是母亲照料,家母是个汉人地主的姑娘。少年开始,就在舅家的帮助之下,开始在边塞行动。如陛下所言,汉蒙之间,尤其是鞑靼诸部和大明,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下虽然姓伯颜,但取的名字,也是汉名:安土,安土重迁。
当然,这也是一个趋势。
归化王已经给自己改名,叫做孛儿只斤·明安。”
“嗤!”除了卢肇之外,不少人都嗤笑了起来。
归化王反意已经写在脸上了,结果他娘的居然敢给自己改名叫做明安?
搞笑呢!
不过伯颜安土无所谓的说:“归化王心慕教化,更是与陛下姻亲甚笃,不愿以蛮夷自居,天朝上下,更不应该嘲笑。否则传与少民而闻之,不免会对天朝心生芥蒂。”
娘希匹!嘴巴长刀子哩!
不少人暗骂,今日的话如果传出去,稍稍演变,就有可能影响后续的边疆安全,和国家的战略,这会影响他们的升迁不说,还可能会影响后续的战争。
这个伯颜,真的是很会说。
“那为何不一步到位?直接改成汉姓?”
“阁下说笑了。汉家气度宽容,包容万象。复姓、汉化姓,传承至今,比比皆是。
当然,陆陆续续也会分化,毕竟一个字比两个字好写,想来未来我们也会这般。
因此,我姓伯颜,但我是蒙家人,彼此不冲突。
区区一个姓氏,决定不了什么身份。真正能决定身份的是编户齐民和遵守大明官制。
归化中华的必要条件之一,便是编户齐民,明面上所有特权全部被废除,然后通过科举进行中央官制选拔,从而解决底层人和顶层人之间的隔阂。
而想要成为真正的中华之人,便是第二步的同文,以及第三步的同种。
唯有走完这三步,才能算是真正的诸夏之一。
而眼下,归化王正在做第一步,编户齐民,中央官制。
眼下,虽然没有推行科举,但利出一孔的秦制,更适合归化国。
此外,我们也开始在孩童之间推行学校,经典也用了儒法要术,文字也是汉蒙共之。
蒙文作为拼音手段,汉字作为一切官文、教育的推行之列。
至于同种,蒙人除了第一代之外,后续历代,已经屡次与汉人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是陛下承认的诸夏之一。
所以,归化国在努力,尊驾就算瞧不上,也别鄙视之。”
伯颜安土越说,笑容越发收敛,神情更是严肃,让卢肇他们面面相觑。
归化国……居然完成了政治层面的诸夏族裔认同建构?
这可是大事!
不怕你归化,怕的是你完成了认知框架的建构,然后渐渐变成一个黑洞,吸纳四方来者。
华夏,一直是一个内卷型的文明,除了地理环境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点,那就是利益阶级的相互妥协,妥协出了一个中央官制的怪胎。
中央官制,是通过利出一孔的战争、府兵、科举等手段,给底层人一个上升的空间。
然后通过三百年一次的改朝换代,直接将固化的原有阶级打碎,重新踩着前代的尸体,通过编户齐民的方式,重新建立一座新的攀登地基。
战争会洗去一切,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重组重建,然后进行第二轮乃至第三轮的吐纳。
这就是为什么古代别的地方双方投入上三万的就要怀疑一下,而中国争雄动不动几十万的启动。
一切,就是中央官制和编户齐民,一个不管你是什么民族,只管你有土地就要上战场的制度。
一个将人力资源压榨到了极致的秦制延续。
战争需要人力,不管你是哪个部落、哪个外来人,抓到就投军,投军立刻送上战场,几年下来当你所在的团队胜利了,你也就自动成为第一批原始股东,成为中央官制的玩家之一。
你要是想要躺在功劳簿上吃一辈子,那税赋会压死你。
而吉囊就是在复制华夏历代的走势,一边积极谋划退路,一边准备通过一场场战争,将不听话的混蛋送上战场堆死。
虽然没有办法做到农民起义那样的重组,但通过外力挤压,将排出去的水挤出海绵之后,就能吸纳更多的水。
卢肇这个大老粗或许没有多少感觉,但参谋之中不少人脸色都不好看。
吉囊的另辟蹊径不仅很有效,而且成本还很低,很适合游牧民族的进化历程。
如果不能将之驱逐出葱岭,对于大明而言,这是未来挡在西边的拦路猛虎!
必须上奏,上镇国府提起警惕心。
“好了,言尽于此,诸位大人,咱们谈一笔实在的。”伯颜安土又恢复了笑容,“买丝代——达棱达阪——乃门乌苏以东归与关西。
今年秋,归化王会将西域押解回来的波斯人投放过来,大概会有三万人。
再加上现在屯驻在巴音布鲁克草原以东的所有部落。
总共有青壮:四万三千人,女人三万人。
秋后,新铁门关会封锁,这批人怎么处理,就看阁下的安排。
是留在焉耆修路,还是运到南疆,又或者拉到漠北,都随阁下心思。
哦对了,新铁门关得有一个名字,不然和渠犁州的铁门关冲突了。您看……”
卢肇深吸一口气:“那就叫买门关。归化王为了借朝廷之手,还真是什么都敢卖!靠着这批人,买下一座关门,不叫买门关叫什么!”
“多谢尊驾赐名。”伯颜安土依旧淡然的行礼,并不在意这个关名的讽刺意义,因为愤怒没有意义,尤其是弱国的愤怒。
强者强,弱则亡,这就是整个天下亘古不变的真理。
七万人的不听话部落,换来整个归化国上下万众一心,这笔买卖是值得的。
更何况这批人都是色目人、天方教保守派、大明炮制过头了,他们可不会引颈受戮,而是会反抗的。
只要……只要关西屠戮了这批人在买门关下,那伯颜安土的目的就达到了。
不管结果如何,归化国都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