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原州,朝鲜总督府。
张鹤龄拿着宫里赐给他的玉如意,在背后挠了挠,然后看着欲言又止的几个朝鲜勋旧,撇了撇嘴:“我说你们紧张啥呢?这就是态势,大明国内的地主,哪几个不是被这样折腾的?还能给你们留股份,是严嵩还要脸。
要是我那皇帝大外甥亲自下旨,你们都得直接拉去填边,地还想要?”
张鹤龄年纪是真的大了,活头一久,在朝鲜稍稍混了十来年,哪里看不出来天下都是皇帝的,他一个国舅,还是好好的休养,然后将家产拆分一下,留给儿子们就是。
虽然年纪最大的那几个比较混球,但后来出生的,这会儿都在京中读书习武,再过个几年,就可以去军中锻炼了。
所以张鹤龄才懒得掺和这群勋旧不切实际的想法。
再说了,严嵩是带着任务过来的,他在研究的消费税和关内的增值税收法不一样,一看就是皇帝在暗中推波助澜,想要试试看各地的税种成色。
更重要的就是,对于非核心区域的藩国通过税收进行压制,尤其是他们的工业制造的压制。
增值税是你生产了,才能收到税,以增值税为主的国家,必然会大规模鼓励制造。
大明人口会越来越多,就越需要工作岗位,来赚钱发展。
而消费税是你买东西了,才能收到税,那么你想要收税,你就得让子民消费。
那么,对于小而美的藩国,他们除了卖出自己的自然资源,就是要保证民间生活状况,朱厚照有意无意在引导关内关外、藩国属国和大明的税种差距。
也是在给大明工业化完成争取时间。
现阶段的藩国是诸王自己的无限责任公司,福利怎么发给民众,那是诸王的事情,要是暴政、乱来,那朝廷可以直接给你除国,也可以给你换一个国王。
想要混到大明这个位置,朱厚照暂时不会给机会。
因为产业资本是接下来这个时代的主旋律,这是一双无形的手,不能让产业资本过家太多,不然会引起经济危机和大战的。
所以,消费税,就是藩王们看的。
你瞧,你卖我矿产,我便宜卖你工业品,你再加点卖给民众,民众还能给你上税,也能继续工作,最后所有的资本金,全部汇入大明进行再生产。
直到大明彻底没有办法支撑产业资本为止。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朱厚照不会让阿美这样的消费型帝国诞生,只会让一群小国拥有一定的消费能力。
还是那句话,大明如果未来二十亿人口,占据整个神洲之后,每个人稍微买你一点矿产、牛肉、果蔬,你就富了。
有好的作业,朱厚照肯定不会不去抄。
所以严嵩在延边和熊津搞这个试点,干系了未来发展的样本,张鹤龄就算再蠢,也知道现在不发声就是最好的应对。
而且他也已经打了好几次致仕报告,准备去南京养老,才懒得干涉朝鲜的死活。
多年贪财下来,在朝鲜作威作福了一段时间,猛地发现其实生活也就这样,没啥意思,最上头不还有一个皇帝压着。
就连皇帝自己,也不是说随心所欲就随心所欲的,他在朝鲜当土王,日子比大明皇帝爽多了。
皇帝还得顾忌影响,他在朝鲜,谁家美女不是送?哪路大臣安排子嗣来他地盘发展,不给他送礼?
人口买卖掉价,劳务输出不仅好听,赚得还多。
多年下来,他也学会了很多所以对勋旧派们说:“这样吧,给你们点一个。你们去信沈贞,跟他说让他抓紧完成《吏部稽勋司藩属爵位管理条例》、《国际刑警组织框架》的对接,尤其是赶紧完善属人、属地政策的修改。
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申请大明都司城市户籍。
安排自家的庶子过去,先住上十年,然后再申请深圳州户籍,这样一来你们将所有资金,挪到股市里去。
那边的政策福利如何,不用我说你们都清楚,朝鲜这边土地早晚要被拆分权属,乡镇也会发展成小城市。
城乡之间的差距也会变小。
等严嵩这边消费税收起来了,你们就等着看自家的地,突然某一天被朝廷征收划片,直接变成宅基地和保障房吧。
皇帝要做千古的伟业,但他不是李世民,不需要对世家大族负责。
而世家大族则希望皇帝抓紧完成国内城市的发展,等进入瓶颈,他们投资的边区,就会变成新的增长点,现在过去布局,就是在谋划未来。”
这群人看张鹤龄这般,只能无奈告退。
等他们一走,张鹤龄颇为无趣的打了个哈欠:“朝廷来信了没?”
“回老爷,还没有。”
“有够慢的。哈欠——”张鹤龄又打了个哈欠,过了一会儿打了个盹。
直到黄昏,突然有人匆匆冲进来:“老爷!老爷!大事不妙!京中来了信,太后……太后她……”
“啊?太后怎么了?”
“太后重疾,宫里来了急信,命令总督返回京城。”
“这……快快快!去顺天。”
张鹤龄赶紧匆匆离开,然后没几天,抵达了顺天府。
太后重疾的消息,也已经流出来了。
不少人都知道了。
不过当他们看到了张鹤龄的车驾,又有点诧异:“这还是当初那个爵爷吗?”
有点……太过低调!
但张鹤龄他们也没放在心上,这会儿谁敢高调?
皇帝的一贯主张就是奢侈可以,别在敏感的时候乱搞,不然看皇帝整不整你吧。
所以宫内外的各个力量,也都小心谨慎。
朱厚照正在皇宫内,处理着奏疏。
“爹,奶奶她说,她想见两个舅爷了。”老五光王朱载墥小心的走到皇帝的桌前,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烦躁的放下笔,朱载墥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实说,张太后本不该出这档子事,事情是朱载墥惹的。
他因为看张鹤龄第五子和张延龄第六女霸凌别一个边区宣抚使家的闺女,上去给人揍了不说,还把这俩直接送法办了。
大明这会儿可没有所谓的《未成年保护法》,你犯罪,拉进衙门里,一旦查实,那就是一直关着你等到你到了十六,直接按你犯的事情法办。
至于张鹤龄和张延龄的这两个儿子、闺女,是最近几年张太后最喜欢的外甥、外甥女,好几次都想着给外甥寻个郡主、闺女嫁个藩王,好一起享福。
结果朱厚照并没有同意,还下了命令,禁止《大明国藩王与大明侯伯外戚通婚》的法令。
本来断了张太后念想了,这老太太又心疼起来这两个小辈,觉得是她多提了一嘴,不然朱厚照也不会敏感的禁止这套通婚。
就这么的,朱载墥把这俩送去法办了,刑部的尚书是新一代的官员,正愁着没有威望呢!
好嘛!这不就来了?
于是他也不客气,直接按律,判了这俩徒刑七年,并且发奏本给内阁与皇帝,要求按律剥夺这两人的官属籍,流放充军。
学校禁止霸凌是朱厚照下过旨意的,谁敢搞霸凌,皇帝就搞谁家的子弟连带官员一起折腾。
因为霸凌在某种意义上是阶级社会必然诞生的产物,但为了能尽可能维系国家公平不那么快崩盘,朱厚照是下了死令。
于是一旦被查出有霸凌记录,是要纪录档案的,官员家属三代内有仗势欺人者,除官署籍,流放充军,直接一辈子当边区军户到死。
户籍跟主家摘干净。
看起来是保护官员团队的手段,但在官员团队看来,这玩意儿就是在折腾他们。
最近一些年轻人,已经喊出了苦读理科必超越旧世宦。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皇五子折腾自家人,并不是简单的除籍流放那么简单。
而是一场大明权利更迭前的进击与反击。
年轻的新人团队要全面夺取话语权,旧的勋贵阶层不想被夺取。
双方将流言蜚语吵起来了,也是要试探朱厚照的态度。
朱厚照五十多了,不再年轻,他——究竟是朱元璋,还是真的圣皇呢?
要知道,朱元璋年老之后,都不对自己的亲属下死手,女婿除外。
而朱厚照如果举措失当,有可能会造成新旧利益团队迭代过程的崩溃。
所以,朱厚照需要权衡。
但偏生老太太也不是善茬,又是气急差点中风,又说要薨了想要见见两个兄弟,不叫回来她死不瞑目。
朱厚照也也不能不答应,毕竟两兄弟回来也无关大局。
真正难办的是这这件事背后代表的利益旗帜更迭。
本来朱厚照打算留给下一个皇帝来处理,因为这是考验,也是可以将之变成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正常更迭。
这样动荡会有,但大家不会往深里想,下一个皇帝也能在必要的时候低头。
但有人不想他安然过渡,想要在他任上定调。
毕竟朱厚照算是重新劈开一个时代的人,是一个新的潜规则定调的时代,如果朱厚照不定下来,那么对于他们的后世而言,这就是潜在威胁。
但答应了,朱厚照苦心孤诣削弱的阶级影响,可就要崩盘了。
他们一样会得寸进尺的。
“这件事与你无关。”朱厚照淡淡的说,“明天朕会下旨,改封你的封地到伊斯坦布尔。”
朱载墥都惊了。
“张家那一男一女,我会安排到你的麾下充军,他俩怎么处理你的事情。”朱厚照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至于制止霸凌的事情,你做得很对。朕会命人登报,开始张榜。凡是犯了霸凌的勋爵继承人们,一律废黜继承爵位的权利,按规矩处置。
但只要制止了霸凌,举报了霸凌的继承人们,朕会优先考量他们的品行和能力,立他们为世子。
从今往后,勋爵世子废立,皆操皇帝之手。
嫡长只是考量的一个维度,不是全部。”
“儿子知道了。”朱载墥赶紧行礼。
“行了,回去休息,相关的命令,明日登报之后,也就一锤定音了。”
看着这小子离开的背影,朱厚照微微摇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既然你们要折腾老子,那老子就先让你们家内部乱起来!
真当老子没有反制手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