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带着传教士,来到了大兴县角落的棚社区。
这边的屋子,连草房都不是,全是棚子搭建,破碎皮毛和碎布缝制兜布,随意的挂在棚子两侧,地上铺盖稻草,一些破棉被,就是一户人家的居住地。
老者走近,顿时皱眉。
棚社区内,虽然不至于污水横流,但也能看到很多凶神恶煞的衙役巡视,只要有人敢在街上撒尿,小孩抓住就是五六鞭子,大人直接脊杖十下。
因此每个棚舍里,都有一个便溺桶,哪怕盖着盖子,还是散发恶臭,苍蝇乱飞。
嗡嗡嗡的声音,让老者心烦意乱。
“你们是谁?想要去哪里?”
巡视的衙役看到了老者和传教士,上前拦住他们。
“在下江东杭州府举人,赵远明。”老者作揖,“本次来此,只是为了游学。”
“路引。”衙役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伸手。
老者递给他路引,然后看到了路引上的写法:“你带了一个家人?”
“这就是我收下的家人。”赵远明指了指身边的传教士,“他叫赵探春。”
“赵探春……哪国的人?看这穿着,蒲土糕的传教士?还是斯班崖的传教士?”
“米兰传教士。”赵探春画了一个十字,“愿主保佑诸位,阿门。”
“米兰?那是什么地方?”衙役皱眉,“真是奇怪的名字,罢了,可以走了。还有记住,不准聚众传教,谁敢聚众传教,被抓到,按邪教论处。前两天才抓了一群真空教的叛党,你们最好小心一点。”
“真空教……”赵远明张了张嘴,但很快闭上,“我们只是来寻人,不知道可有一群西夷传教士聚集的地方?”
“有,就在西边过去十五里。”
“还要走十五里?”赵远明大惊,“这里不是已经到了棚户区吗?往西走十里,都要出京郊了吧?”
“这里就是临时居住地,十五里内都算大兴县直辖之地。”衙役摆了摆手,“总之悠着点,也别在这里买卖人口,当心脑袋。”
“买卖人口……”
“京中人口买卖,与杀人同罪,斩首。天子脚下,天朝子民,岂能受辱?”衙役闷哼一声,赵远明都有点弄不懂了。
还有这种说法?
不过也来不及深究,赵远明赶紧带着人,要不然天黑之前都赶不到位置。
走出两里地,赵远明就看到了两户人家正在笑着应对这条街衙役的盘问。
“这男娃儿多大?”
“十二。”
“女娃呢?”
“十六。”
两户人家赶紧解释道:“我们不是买卖人口,我们只是定亲。”
“定亲也有定亲的规矩,按照大明律,男十六,女十四,你们反着来,几个意思?还有,若只是定亲,按照规定,你家娃儿得独立出户,成婚就算成丁,那就这么忍心看着自家孩儿十二岁就要背负赋役吗?”
“这……我这娃儿算入赘。”
“入赘?按照规矩,赘婿入赘有两条路。一,改姓入赘,切割本家,入赘之后,称岳父母为父母。
等于获得女家财产的管理继承权,其与女方所出子女,不论男女,自动获得财产的全部继承权利。
如女方病逝,岳父母人在,赘婿无出,则与男方再娶可也,女方父母不得阻拦,若男方无意赡养岳父母,则根据与女方成婚年份为计,一年之内,净身出户,一年至三年,取一成家财自立门户,三年以上至五年取两成,五年以上及八年取三成,八年以上至十年,取四成,十年以上取五成。
二,不改姓入赘,入赘之后,称岳父母为岳父母。
等于获得女家财产的管理权,赘婿可在成婚之前订立契约,约定年终收益多寡分成入个人所得账户,最低为两成。
其与女方所出子女,根据各自意愿,称父姓亦或母姓皆可。
若女方无出,赘婿可纳妾。
若契约一方不遵守,则可诉讼和离,夫妻两人所得之家财,根据各方罪责进行修缮。
女方有错则判多予男方,男方有错则判多予女方。
并且,岳父母亡故之后家财,由其子、女优先分配,若子、女皆亡故,则由子系孙辈,女系孙辈均分,赘婿不分家财。
但女方所获遗产继承,为婚后资产,若与赘婿和离,当入判罚分配。
若为孙辈继承,则孙辈未满十六,则由赘婿代管,直至孙辈成长至十六岁归还。
若已成年,则孙辈在赘婿年四十以后,必须负担赡养义务,否则是为不孝。
也就说,现在你们两家可以安排赘婿,但这么安排的话,要么男方改姓入赘女方,成为继承人。
要么,男方不改姓,只能成为帮忙打工的家伙。若是这俩孩子未来能生个孙儿还好说,若是生个孙女,那可真是难断了。毕竟男方在女方无出,年四十就可按照大明律纳妾。
所以,什么招赘你们连定契都没有,不是人口买卖是什么?”
衙役厉喝着,吓得这两家人连连告饶。
这个时候赵远明看不下去了,上前厉喝道:“你这小吏,好生恶霸!居然敢曲解律法!我大明律明明是写:凡招婿须凭媒妁,明立婚书,开写养老或出舍年限,止有一子者,不许出赘。如招养老女婿者,仍立同宗应继者一人,承奉祭祀,家产均分。”
“你是何人?”衙役看多管闲事的赵远明皱眉。
“吾乃杭州府举人赵远明,今日游学至此,却发现尔等恶人敲诈勒索!还不速速停手!难道要我密奏上书参你一本不成!”赵远明也是个懂得利用规则的人。
密奏上书,上达天听,这可是寻常人少见的机会。
现在被朱厚照折腾出来,只要能写会算的家伙都可以上奏,虽然消息驳杂,但不得不说这么一搞,很多贪官污吏确实都受到了惩治。
可以说乃是悬在地方官吏和恶霸头上的利剑,没人再敢明目张胆的乱来。
赵远明看这个衙役一脸不屑,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休要以为赵某不敢!按大明律!而这是胡作非为!明明这两家人,一家子嗣繁多,一家子孙凋敝,二者入赘联姻,又有何不可?”
这个衙役黑着脸,指着受“嫁”的小子说道:“看个真切!此是子还是女?”
他音落,现场这群“父母”立刻露出慌乱神情,接着一声哨响,附近还在围观的“群众”,猛地抄起棍棒,右臂袖章展露,赫然写着:“顺天府大兴县乙区巡检队”字样。
然后。
“跪下!反抗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