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酒气难散。
朱厚熜走在长廊,月明星稀,却无心美景。
后边伺候的太监和陆炳都不敢打搅小主的心思。
【有产者,永远不会损害自己的利益去帮你。】
朱厚熜满脑子都是朱厚照的话。
【那群士绅,总得有地方去。】
【不管是朕赢还是你赢,你都不亏。】
顿了好久,直到秋风掠过,让朱厚熜忍不住打个喷嚏,伺候的太监才赶紧送上大氅:“殿下秋冷,还是披上吧。”
“嗯。”朱厚熜没有拒绝。
披上大氅,总算暖和了些,朱厚熜才问陆炳说:“你说,若是你,一群人在争夺一个果子,你是自己第一冲上去呢?还是让人冲呢?然后你在背后挑拨离间,用智谋夺走呢?”
陆炳被问得一愣。
思考了一会儿说:“倘若是一群人争夺,那必然是分析局势再说。”
“那如果是两个人在抢呢?”
“那就躲起来看最后结果,若是势均力敌,必然两败俱伤,到时候上去抢便是。”
“若是一边倒,那么看果子的利益够不够大。”
“不吃就会死的那种。”
“那就帮着孱弱的一方合作,先把果子夺下来分配。”
朱厚熜死死盯着陆炳一阵,让陆炳心里头发虚:“难道臣说错了?”
“不,孤只是觉得你很聪明。”朱厚熜摇了摇头。
陆炳的心思,何尝不是他的心思?
但这种心思,在皇帝眼中,就是个笑话。
因为不争不抢,那是皇帝才能做的,他只是皇帝看中的一个棋子而已。
局势如果左右,甚至剧本都可能写好了。
只是需要一个足够聪明的小伙子,来充当标靶。
【孤的心气,不如皇兄。】
朱厚熜对于自己的认知相当清晰。
他是个聪明人,但年岁还没长到自负乃至于自傲的时候。
面对一个创业者思维的皇帝时,他是那个被压制的对象。
朱厚照敢在皇后有孕的节骨眼给泾王办践行宴。
就是告诉所有宗亲。
朕能生育了,太祖高皇帝还是属意于朕,那么你们的决断也该有了。
接下来,一些远亲、旁系,估计已经做好准备,等着被淘汰了。
近支的宗亲,也得心头生出冷颤。
接下来皇后那边只要出现丁点闪失,他们都是被怀疑的对象。
朝局,将会朝着高压蔓延。
除非皇帝接下来能尽快让第二个乃至第三个妃子怀上身孕。
只要能接二连三的诞下,那么不管是朝臣还是宗亲,都不会再怀疑皇帝皇位传承的稳固。
也就是接下来三五年时间。
朱厚照将会面对难以言喻的凶险环境。
躲在军中显然不现实。
毕竟皇后、后妃不能一直留在军中。
只是朱厚照没有选择退让,而是选择硬刚到底。
他要亲手扶起第二个权力核心,然后亲手将之埋葬。
朱厚熜很清楚,如果他选择了答应,下场不会太差但也不见得有多好。
如果选择不答应,就只能随泾王叔一样,放弃皇位,逃离大陆。
两者之间,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因为第三条路是,坐上皇位。
亲自手将皇帝拉下马。
若是之前,他还有机会。
因为皇帝无嗣,所以皇帝的那堆义子和兵马,都是可以被他拉拢的。
但现在皇后有了,他们更没理由背弃朱厚照。
所以朱厚照与他说,他需要一股助力。
这股助力,就是被朱厚照严重损害利益的士绅。
可以遇见,朱厚照接下来的招式,必然凌厉无比。
“山雨欲来风满楼。”朱厚熜抬起头,秋风愈发大了,行云吹来,仲秋之后的雨,是一场比一场寒冷啊!
……
豹房,朱厚照醉醺醺的入了亭子,然后就看到了正等着他的张太后。
“娘怎么来了?”朱厚照搔了搔头。
“你说你,这个节骨眼去送你泾王叔作甚?”张太后气得站起来。
“儿子也是在为您的孙子铺路啊。”朱厚照伸了个懒腰,难得没有做姿态,望着张太后,“陵宫选嗣得有一个结果。皇后那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总是要有备无患。时局如此,多算永远胜少算,朕一个人,可没办法,一点点揪出潜藏于苍生之内的敌人。”
“……”
张太后气得咬牙:“那你也不该现在。这么急,你让人怎么看你?这不是要逼着我那未出世的孙儿……”
“母后。”朱厚照轻轻摇头,“皇帝、皇后、太后,都是政治生物。我们天然拥有一切,也天然得对一切负责。不是朕着急,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诸王是一定要出去的,不然国家会被宗亲吃垮。
诸王走了,空缺就出现了,总是需要有东西来填补,你不去安排,那他就是别人的了。
所以,这场践行宴朕得喝,更得喝开心了。
越是开心,越是志得意满,越是天下皆知,这道锁上过了,苍生才知道,朕的底线在哪里。
不管结局如何,朕能生育了,这就够了。”
朱厚照说完,作揖告辞:“最近天凉风大,马上就要下雨了,母后就在豹房安歇,过两日就出发承德,准备秋狩。”
“你还要打仗?”
“得打。”朱厚照看向北方,“朕必须好好磨砺好手中的刀,否则镇不住下边的。不过母后放心,朕只是打个小仗。等皇后生下来,就差不多了。”
“罢了罢了,你……你安排吧。”张太后厌烦的看着完全不像自己儿子的儿子。
他变太多了。
朱厚照颔首越过亭子,走回房间。
暖烘烘的地暖,还是有点燥热。
朱厚照来到床榻边,看着睡着的皇后夏氏,替她掖了掖被子。
“陛下……”夏氏察觉皇帝的动作,一下惊醒。
“睡得不沉?”朱厚照揉了揉她的头发。
“臣妾……”
“最近不必化妆。”朱厚照的手抹了抹皇后的脸蛋,“护着自己也护着孩子些。”
“臣妾……”
“也不必紧张。不论男女都一样。”朱厚照摇了摇头,对于皇后的紧张看在眼底,“这个孩子,不是朝局决胜的根本,朕活着一切都不是问题。”
“嗯。妾知道了。”夏氏甜甜笑着,伸手握住朱厚照长满茧子的手掌,“陛下,过两日是沈妹妹的危险期……”
朱厚照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朕知道了。过两日就让沈氏侍寝,你作为皇后,如今有孕,可以让贵妃替你处理事情,不必累到自己。”
“嗯。”夏氏颔首。
“好生安歇,朕就睡外边。”朱厚照起身,一身酒气,还是分床睡,省得熏到她。
“陛下,还是不要留在一地。”夏氏有点紧张抓住朱厚照的手,“现在……”
“放心吧,今晚没人敢乱来,因为他们还需要证实消息准确与否。”朱厚照不在意一笑。
就去外边安歇。
夏氏很快听到了皇帝的鼾声,安心躺在床上,笑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