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家父子顶着的时候,外边有锣声近了。
“都停下,都停下,所有男丁,年满十五的小子,都集合一下,朝廷有政令宣布。”
差役举着锣,一路说,一路喊:“好消息!好消息!快点!去你们夏家庄的晒谷场集合。”
“乌头,是什么消息?”隔壁田里的农人匆匆来,似乎与这个差役熟络。
“现在我不能说,那是万岁的圣旨,反正干系赋役,听说是又给减了。”
“又减?万岁还真是圣明。”这个农人显然就只会圣明这个词,套着用。
“行了,抓紧去集合吧。”
差役继续喊田里的人。
“万岁又降了赋役,希望能平了账,咱们就剩下两年契,能熬过去,就算是个好消息。”
李老三松了一口气,只能寄希望在远在天边的皇帝身上了。
“走吧。”
一家四个丁壮,赶着去了晒谷场。
这边,掌家的夏老爷,正跟着来传令的吏员喝茶,两人似乎还算熟络。
“老爷,夏家庄的佃户都到了。”
“诶,黑兄,人都到了。”
“行。”吏员站起来,举着铜皮喇叭,让边个人敲锣拨镲,一下定了众人心神,然后说:“我是丹徒县的户房文书,我姓黑。
现在,我来宣读圣旨。”
吏员取来布告,开始诵读一堆的文言。
原本还站在身边的夏老爷,越听越不对劲,接着表情彻底沉下来。
“好了,就是这些,接下来我来给你们解读一下。”
“这……错了吧!”夏老爷赶紧拦着吏员,“陛下怎么会下这种旨意?”
“这就是恩典而已,再说了,您要是不愿意负担这田,可以兑给乡镇,也可以兑成关外的地票。关外根据距离关内远近,分有不同年份的免赋税,都是一起免的,相当可以的。”
夏老爷还想说话,却被巡捕从左右架着,拉到了后边,嘴巴还贴心的给他捂上。
“诸位父老乡亲。万岁开恩,摊丁入亩,永不加赋。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不管乡镇户还是民户,只要你们不是地主,没有土地,你们就不用交丁银了!凡是地主,不论多寡,按照一亩地一毫每年来算。
地越多,要交的丁银就越多!
你们之中,都是给夏家佃租的佃户,所以从今年开始,你们的丁银,不用缴了。
至于夏家,如果在今年内要转嫁给你们而进行涨租,你们可以直接举报,夏家今年敢抗命涨租超过去年租子的两成,那么土地没收充公,佃民并为乡户,夏家上下,举族流放,绝不姑息!”
李老三站在人群里,听得此言,不可思议的喊道:“上官!上官!您刚才说的是皇帝老爷开恩,要免了我们的丁银?”
“没错!就是免了无地百姓的丁银,你们的赋役已经一减再减了!但万岁还是再减,丁银丁税,不再按人头收了!以土地收!
谁地多收谁的!乡镇户也收,不过是谁佃就收谁的租金,到时候归乡镇统一提调,多寡是一定的,不会给你们涨租。
但是,只要你们没有土地,就不会收到你们头上。
尔等,还不北叩谢恩!”
吏员大呼,所有佃户喜形于色,乌泱泱跪了一地,朝着北面,学着戏文里的内容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能活了!能活了!”李老三对着儿子们兴奋的说着。
……
摊丁入亩,永不加赋。
政令一下,东南士绅已经无法忍受了。
他们串联起来。
汇聚苏州、杭州、南昌。
“诸位,京中那群人,已经不是我们的同袍了。”
有人咬着牙,眸中似有怒火:“他们背叛了我们!”
皇帝下令关内推行摊丁入亩。
北方诸省因为一直是前线的缘故,所以军户相当的多。
而军户在肃州兵变和大同白莲教叛乱的时候,朱厚照亲自带兵过去犁地。
山西、陕西地主基本上都臣服了,摊丁入亩,他们就选择卖掉土地,并为乡镇户,开设公司,开始做生意,赚移民的钱。
他们是有退路的,而且还是天大的退路。
毕竟单纯粮食农业在北方,已经开始出现负收益了。
他们还需要负责比东南更大的耕地红线,保证大明北方扩张,经济作物是几乎没有种植的空间。
没有种植经济作物,就没办法缓解单纯种粮食,无法回本乃至赚钱的损失。
现在朝廷愿意买断兜底,那何乐而不为?
但东南没有啊!
他们现在是人口净流出地,土地虽然有,可是因为本地的手工业雇工成本上涨,海外贸易受阻,耕地红线等多重压力叠加,现在再来一个摊丁入亩,总资产百分之二十五的算缗,等于彻底堵死了他们的活路。
要说钱,朱厚照有钱,可他宁愿投资北方。
南方也就只是在福建的戴云群山之间开设茶山,布局未来。
“摊丁入亩,事情不大,我们只需要明年转租出去的时候,提升租金就可以解决。
可是乡镇百姓他们看起来缴纳很多,可是乡镇可以进行兜底和通过做工补充。
而我们这些民户,很多产业做不得。
被划定经济作物的部分,多是安排给乡镇做指标,而我们这些……是没有一点指标的!还得跟他们买!”
是的,东南这边,为了保证耕地红线,朱厚照对东南经济作物的采购方式进行了嵌套。
利用南京国营企业的能量,对所有东南乡镇下订单。
每个乡镇分到什么农作物,种什么,南京国营企业给你指标,但你怎么通过指标变现不管你。
反正耕地红线不仅对乡镇压着,还对民户地主们压着。
他们本来在期货市场亏损严重,好几年没有缓过来。
现在又因为困于耕地红线之中,就必须更改套种轮作的产物,然后又因为海外市场无法疏通回血,他们就只能寻找国营企业做买卖。
可是国营企业的收购指标,被朱厚照分为两种。
一种竞标,竞争压力大,小地主扛不住。
一种指标,乡镇代劳回收,但更多人是紧着自己,就算对外卖,价格也颇为高昂。
每年生产多少,都是有计划的。
东南就这么一直半死不活的渡过了两年,好不容易各家勉强有点回口气。
摊丁入亩下来,收益更薄了。
最可气的还有算缗,汉代才百分之六,朱厚照收百分之二十五。
而且是每年!
这就是要逼着所有东南地主卖地,转而并入乡镇或者城市户口。
不管是哪种户口,都是对东南最后的釜底抽薪。
“狗皇帝不给我们活路!那就打!”
有人鼓噪。
但更多的地主们是沉默的。
东南这边的军队,并不是原来的军户了。
而是从山东、河南、直隶直接南迁的农兵,总数高达十五万,就地转为镇国府兵马,训练长达两年半。
每天不是在拉练体能,就是练习铳炮,学习读书,以及每年举行数次军演。
军演是要各地乡镇农兵配合的。
整个东南,被朱厚照以点带面,几乎连成一片。
他们这些士绅,话语权极大的削弱。
佃户,都不见得听他们的话。
毕竟想要回血,就得压榨佃户。
朱厚照故意拖延了两年才发这封摊丁入亩令,就是让给地主们干活的佃户更惨了。
那么乡镇的红火,地主们的剥削,形成鲜明对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现在圣旨一下,这就意味着佃户不需要缴交丁税了。
地主才要。
他们轻松了啊!怎么可能听你鼓噪?
毕竟朱厚照打造的吏员体系,是自上而下沉下来的,吏员是带着巡捕下乡传布告的。
人尽皆知,东南大部分地主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