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墙里藏着一所院子,小小的三间院落,走廊下却站满了下人,一扇软帘被掀起来,满手鲜血的稳婆面目苍白地疾走出去。
杨茉兰听到稳婆颤抖着说:“姨奶奶难产,想要见五爷。”
接着是常老夫人哽咽的声音,“再去想想法子,这孩子……我妹妹将她托付给我……她才小小的年纪……”
杨茉兰心中一紧,自从来到常家,她就将常老夫人当做亲祖母一样看待,若是此时她能在老夫人身边,一定劝老夫人不要伤心。
不要伤心,这都是她的命。
她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身边还有稳婆催促,“姨奶奶,您再用用力。”
她已经拼尽了全力,可是命运总是和她开玩笑,最关键的时刻给她重重一击。杨茉兰觉得很累,眼皮上似是坠了石块,怎么也睁不开。
依稀想起小时候,父亲让下人在后院搭了个秋千,旁边种着几株大玉兰花,远远看去开的朦胧如同刚落下的雪片。
乳母将秋千荡起来,母亲在旁边喊,“小心点,小心点。”
她笑着,正想要乳母摘几朵垂丝海棠给她戴,转过头就看到了常五,常亦宁,秋千飞高了些,阳光正好刺进她的眼睛,她眯起来隔着阳光瞧他。
他整个人闪闪熠熠,色彩斑斓,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更漂亮的人。
她一下子耳朵轰鸣,连乳娘的声音都远了。
呜呜呜,呜呜呜,如同她现在心酸的哭泣声。
那时候是美好的,只是每次回想起来心境都不同,如今就剩下伤心。她害怕,慌乱,因为要离他远去,她这辈子守着他,等着他,现在却要离开他。
现在她才明白,他就是那天照在她脸上的那道阳光。
杨茉兰抬起手臂,拼命地喊着,“亦宁,亦宁……”
身体是撕裂的疼痛,可是她依旧在支撑。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被挽起来,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别着急,按稳婆说的做。”
杨茉兰睁开眼睛四处看,屋子里的下人已经退了出去,只有两个稳婆和常亦宁在守着她。
常亦宁的面容紧绷着,声音却难得的柔和,“养养神,再用力,稳婆说已经差不多了。”
她心底升起一丝希望,却依旧感觉不到身上的力气,只觉得下身如同在冰水里,说不出的刺痛、冰冷,杨茉兰嘴唇开合着,“我要生下孩子,将来……将来……你待他好好的……我也想……我也想……”五夫人心肠狠毒,要不是被赐婚,老夫人如何也不肯答应这门亲事,本来该名正言顺嫁进常家的人该是她。
话虽然没说全,常亦宁却能听明白。
常亦宁垂下眼睛,拉着她的手,“好,我答应你。”
杨茉兰欣喜地去握常亦宁的手,她嘴角微翘,脸上流露出恬静的笑容。小时候他看到喜欢的东西,他的眼角会泛出细细的笑纹,经过了时间的沉淀,那细小的纹理却消失干净,变成了得体的神情,当他欢喜的时候她却还能看到,他眼睛里住着的那个小孩子一如从前地对她笑着。
稳婆这时候上前,“五爷该出去了。”
常亦宁起身离开,杨茉兰慌乱地去看常亦宁,可她的眼睛被汗水黏住,怎么也看不清楚,仿佛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将屋子里的光也全都带走了。
别走,别走,别走啊。
“姨奶奶,用力。”
杨茉兰微抬起身子,鼓足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尖锐的疼痛过后,像是什么一下子裂开来,一股热流顿时涌了出来。
这下她感觉到暖和了,一瞬间的温暖,让她舒服的想要叹息。
稳婆满身是血的大声叫喊。她却已经听不清楚,只是看着眼前的窗子,俱一色的绛纱,好像她家里庭院中的六角亭子,她常在那里和乳母躲猫。湖中种着莲花,她趴在雕栏上看鱼儿在莲叶下游来游去。
这时候她恰好想起亭子上提的楹联,渌水明秋月,南湖采白苹。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
她的一滴汗落在湖中,湖水顿时起了波澜,将乳母吓了一跳,忙将她抱在怀里。
她“咯咯”地笑个不停,整个亭子里都是她欢喜的声音。
她其实是在想那个荡舟人,何其痴呵,不过被表象迷惑,忘了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耳边依稀传来稳婆叹息的声音,“这姨奶奶原来是杨家人呢,怎么连一点医术也不懂得。”
“哪个杨家?”
“就是三代太医院院使,将药铺开满京城那个,还有一位大人外放做了大官。”
“那有什么用,最终还是抄了家。”
杨茉兰只觉得一只手爬上她的鼻端,“这姨奶奶……怎地这样傻,什么话都相信,临死了也不明白……其实我们见过比这更重的情形,还不是顺顺当当地生了下来,现在硬是要一尸两命……可惜了小小年纪和肚子里的公子。”
另一个低声喊,“别乱说,不要命了你,给了银子,我们就要将事做好,说难产就是难产,大宅子里的事,还不都这样。”
她想要思量这话的意思,刚喘一口气,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小时候她笑着和乳母说,“我要做那让人发愁的荷花,不做那傻傻的荡舟人。”
事与愿违,这一辈子她好像都傻傻地站在那里,到最后也没能弄清楚,她的命为何这样凄惨。
……
“叮铃铃,叮铃铃。”
杨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总是会做同一个梦,一个叫杨茉兰的女子难产而死……
铃声继续响着,杨茉拿起电话,那边立即传来让她熟悉的声音,“杨茉,好歹是夫妻一场,你要不要将事情做绝。”
杨茉脸上泛起一丝笑意,这通电话比她预想的要早些。
陈东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因为阑尾炎住院和她相识、相恋,为了他奔仕途,她独自撑起这个家,照顾双方长辈,眼见着他的官越做越大,开始嫌弃她这个糟糠之妻,上个月在他的手提电脑里,杨茉发现了律师发给他的离婚协议书。
杨茉不说话,陈东接着说他的难处:“我也是为了将来的发展,书记的女儿喜欢我,你说我能怎么办?我们先假离婚,等我升了职情况定下来,我们再回婚,到时候生个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结婚这么多年没要孩子,到了离婚时却跟她说生个孩子,杨茉冷笑一声,“仔细看看我寄给你的东西,你那些受贿的证据公之于众,你还哪里来的前程。”
电话那边安静了片刻,陈东立即咬牙切齿,“杨茉……你到底要怎么样?”
杨茉脸上浮起报复的笑容,声音冷漠,“我这有一份离婚协议,房子、财产全部归我,你……净身出户,只要签了,我就把证据给你。”
“杨茉,你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
出轨的人不都该是得意洋洋的神情,难得他会这样惊慌,杨茉伸手挂掉电话。
自从认识了书记家的女儿,陈东第一次这样期盼着回家,慌忙不迭地打开家门,明亮的客厅里坐着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旁边的是妻子杨茉。
“这是孙律师,是他起草我们的离婚协议,你看看如果没有问题,就签了!”
看到陈东不安的目光,拿起离婚协议微微颤抖的手,杨茉心中升起一丝快意,已经背叛了她和家庭的男人,不值得半点的可怜。
“我签字,东西呢?”陈东顾不及避开律师,没有了财产,还有书记这条路可以走,只要有前程,钱算什么,权当做打发了一个恶妇。
杨茉将大大的信封拿出来放在腿上。
“我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全不全?”
杨茉看向大门。
“你这是铁了心……为了这点财产,日后可别后悔,”陈东握紧了拳头,拿起笔来翻到离婚协议最后一页签上名字,律师将离婚协议拿起来,杨茉这才站起身。
十几年的夫妻,一纸文书宣告完结。
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惋惜,早在知晓他出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铁起心肠。杨茉扬起手,厚厚的信封甩在那张体面、文雅的脸上。
他要抛弃她,她就要看着他落魄、潦倒直到一无所有。
杨茉关掉衣兜里小型的信号干扰仪,陈东的电话才迫不及待地响起来。
“陈东我爸爸被纪检带走了,这可怎么办啊?”娇滴滴的声音已经哭到嘶哑。
陈东差异地抬起头,看到杨茉的笑意在嘴边慢慢扩大,“陈东,你以为挽着那个女人的手会去哪里?”
杨茉伸出手来指向门外,“走出去看看,迎接你美好的明天。”
“杨茉。”身边传来嘶吼声。
……
结束了这段婚姻,眼见着出轨的丈夫被纪检带走,杨茉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她和梦中的女子不同,那女子只会做砧上鱼肉,而她却会让那些害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杨茉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个人向她走过来,随着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让她越来越吃惊,来的那个人长相几乎和她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穿着藕色的褙子,梳着发髻,脸上带着几分愁绪。
“你是谁?”杨茉忍不住先开口询问。
“我是杨茉兰。”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杨茉兰轻轻开口,“我曾许愿想要一切重新来过,现在是实现我们愿望的时候了。”
杨茉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眨眼间杨茉兰消失的无影无踪,天空中像是下起了一场细雨,如丝绢般落在她身上,她抬起头,一缕光芒从天而降,让她微微晕眩,脚下跟着一空,顿时掉了下去。
大周朝,中通二十四年春,杨茉兰十二岁,这一年对于杨茉兰和杨家来说极为重要。
安庆府知府杨秉政因侵没国款,盘剥百姓畏罪自戕,杨大太太悲恸殉夫,消息传到京中,杨家被抄家,京中内外三十余家药铺查封,杨老夫人接下杨秉政夫妻的棺木不久也因病撒手人寰。
百年杏林传家的杨氏,一下子在京中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因为杨家和常家早有婚约,十二岁的小女儿杨茉兰便被杨老夫人托付给了常家。*************************************************作者有话说:这几天陆续更出的章节,读者意见很多,教主经过考虑决定修文,这样就对不起一直在跟文的亲们,这时候修文也是为了后文更加的好看,教主会每天多更,尽量赶上之前的进度,希望同学们能支持,谢谢大家。如果对文章还有一件,可以****敲教主,或者520小说留言,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