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元丰帝病重,可朝廷也没说暂停修建行宫,通州太守王行筠既然收了百姓的钱,就要落实,提早两个月修好行宫,王行筠总算腾出时间。
这一日,他邀请世家豪绅富商到府中小聚,酒过三巡,从这些人兜里捞出来不少银子,拍板决定北上剿匪。
灵宝镇以北,已经靠近长河,但这片地属于通州,通州水运便利,地理位置优越,四方八达,得以有通州之名,这里居住的世家和商人,哪个单拎出去都是富得流油。
灵宝镇往北这一片,如今都快成了除害会的老窝,本来这都是通州的地盘,虽说地势有些偏僻,没什么油水可捞,可好歹王行筠是通州太守。
除害会闹事以来,参他的折子就像雪花一样飞往京城,若非元丰帝病重,朝内争斗不休,估计他早就被人给弄下去了。
他只顾着从百姓身上捞油水,建行宫,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突然要北上剿匪,露出獠牙。
说动便动,于是从衙门里调出三十好手,从通州军营调来三百精兵,路过哪个地方,就从当地调五十、一百的兵,最后快到灵宝镇时,他招募八百乡勇。
那些都是他所经之地用来打发他凑数的兵,可能头天晚上还在地里锄地,第二天就被人从家里带出来,换上一身衣服,分一把生锈的武器,就这样赶鸭子上架似的凑成一千五百精兵队伍。
虽说只有一千五百人,王行筠却深谙打仗的道理,对外宣称,此次调兵一万精兵,势要拿下除害会的匪贼。
这一路走来,倒也哄住不少百姓。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雍朝就是再怎么不行,一地太守随便凑凑都能凑出来一万精兵,一路坐船北上,到了灵宝镇,军队暂停行军,派人到灵宝镇宣传。
彭方这边刚处理县衙的事务,毕竟县衙没有真正的县令,李禀望的尸首在花园里都快化成土了,今年那块地的花长的都比往年好看。
突然何冬武急匆匆来禀报消息,大惊失色道:“通州太守王行筠来了,就在码头江上,此行带了一万精兵,要来讨伐除害会的贼人!这事怎么办才好?”
彭方立马也坐不住了,冷汗直流,脑子空了两三秒。王行筠不是只会吃喝贿赂吗?怎么突然要插手剿匪了?
这剿的还不是一般的匪,是他待的这条船上的龙头啊!
“当真有一万精兵?”
“看着不像,只来了八条大船,不知是不是还有走旱路的。”
听完这些,彭方又冷静下来,“王行筠亲自来剿匪?”
“是他,他的随从先来了,说是要从咱们这再调些兵力,直奔阳和县去。”
彭方冷笑一声,已经明白些许内情。
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脚步匆忙,吩咐何冬武道:“布置府衙,让黑甲兵随我前去码头迎接,只怕他玩的是空城计啊!”
自从二人上了同一条贼船,又都差不多时刻加入除害会,彼此共事多时,何冬武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怀疑彭方。
立马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叫人把县衙张灯结彩地布置一番。去年李禀望和牛氏被杀,黑甲兵只剩下两位,如今翻了五倍,足有十名威风凛凛的黑甲兵。
他们身穿黑甲,腰间挎刀,即使走路时右手也都在刀柄上放着。
彭方翻身上马,十名黑甲兵紧随其后,前去码头迎接王行筠。
此时,大船上,王行筠正在听手下人汇报。
“你是说,此地有不少富商,其中还有姓魏的?”
“对,此人名叫魏仕清,他本人倒没什么本领,多年应试不中,去年好不容易考上进士,他老娘去世,在家丁忧三年,不过据说他们和朝中的魏家,有着不小的关系。”
“魏无瑕就曾经带人来此地剿匪,好像还找过什么东西,不过被人摆了一道,没找着。”
王行筠呵呵笑着,摸着胡子道:“本官不喜欢魏无瑕那小子,仗着自己有点家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没想到这里还是块专出匪徒的风水宝地,就连魏无瑕都吃瘪了。”
“本官记得,县令乃是李禀望?”
“是。”
二人正说话间,只见远处道路上激起尘土飞扬,一队马匹朝码头飞奔而来。
彭方下马,走到船前拱手相迎:“不知太守大驾光临,迎接来迟,还望太守大人见谅。”
王行筠呵呵笑着:“此事不怪你,是本官想要打那些农民军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没有大张旗鼓,此次路过灵宝镇,一是想借宝地歇息,而是想借些兵力,以助本官剿匪顺利,若是成功,本官自然会参本上奏朝廷,嘉奖通州上下才是。”
这一路上,王行筠就是靠这一套话术,打劫不少地方官府。
他本就是通州太守,是县令的顶头上司,而来,灵宝镇以北的除害会,全部百姓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万人,如今王行筠带着一万精兵前往剿匪,哪有不成功的道理呢。
这事就像是押注必定会赢的赌局,不管是因为什么,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官府会拒绝王行筠。
彭方一听,脸上露出喜色,立马追捧道:“太守大人公义!总算来剿匪了!还请太守大人下船,县衙已经备好酒水,今晚就在此歇歇脚,明日再去吧!”
王行筠正有此意,此时还是冬日,又快过年了,一路上风餐露宿,好不辛苦,哪有在太守府中吃肉喝酒,赏美人歌舞来的痛快呢!
很快,彭方就把王行筠和一干随从给迎入县衙,至于那一万精兵,灵宝镇太小,容不下他们这些军人,便让他们留在船上,由当地豪绅富商资助送来食物和酒水。
当晚,王行筠及其随从在灵宝镇县衙喝的烂醉,被邀请而来的富商豪绅,狠狠地出血一回。
彭方和何冬武,一方面马不停蹄地派人前去阳和县城报信,一方面也终于弄清楚王行筠的老底。
“好个王太守!”彭方一声冷笑,把黑甲兵探查的结果拍到桌案上,室内烛火晃荡,炭盆燃烧着,何冬武也跟着骂道:“那些当兵的,都是被新拉来当壮丁的,叫他们去送死呢!”
“要是连先生真是普通草莽,也许就被这王行筠给糊弄住了!”
“我已经派人连夜赶往阳和县,说是一万精兵,实则连三千人都不到,依我看,这个王行筠就是想借此机会再捞一笔,真是掉钱眼里了!”
几人商讨到半夜,原本打算在酒中下药,直接送王行筠去死,谁知道这人就是个银样镴枪头,连纸老虎都不算,兵是路上随便拉来的壮丁,他只想从路过的官府里捞一笔。
刚好今晚又以剿匪名义恐吓灵宝镇富商豪绅,从他们那里弄来一笔钱。
第二日打造,彭方准备好东西,打算送王行筠上船前往阳和县,只要去了那边,定要这王行筠有去无回。
谁知道这人竟然装作腹痛,叫其下属率领精兵前往,他则留守灵宝镇坐等消息。
也罢,彭方心中冷笑,又添些粮食送这些人上船,从这里到阳和县,走水路再转陆路,最快两天半的功夫。
徐令那边一早就收到消息,通州太守王行筠纠集人马前来剿匪。
此消息一出,众多百姓反应不一,有害怕的,也有要迎战的,徐令观察一下,发现百姓战意高昂,一个个都想要守护当前根据地的成果。
这也不能怪百姓倒戈太快,毕竟徐令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就说这几个月时间,阳和县城的豪绅地主被他尽数剿灭,能改造的就改造,雍朝建立如果之久,这些百姓还是头一回尝到脖子上没骑人的快乐感觉。
从前在他们头上,有地主,有官吏,有豪绅,哪一个都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对抗的,还动不动就沦为佃农、卖身为奴。
百姓们心里头苦啊!只是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苦过来的,也就没人能说些什么。
可如今,他们跟着除害会,才知道什么叫做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是不曾见过光明,永恒地沉浸在黑暗也很不错。
可一旦让老百姓尝到了甜头,他们就再也不想回到之前的苦日子了!
除害会主持给他们分田,真正做到了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男女都有事干,家里的娃子能免费读书。
冬日里没粮,除害会这里有活干,修桥铺路,只要有手有脚能干活,就不怕饿肚子!
到了开春,他们每家每户都能去除害会领取能够亩产六百斤的稻种,听说到了明年秋里,还能种更高产的农作物。
那可是除害会好不容易才从海外弄来的好东西!
就这样免费给他们老百姓耕种。
除害会是为了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才造反的,只要让除害会代替雍朝,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这已经成为阳和县绝大多数百姓心中的共识。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对徐令和除害会恨之入骨。
这些人就是被他斗倒的地主豪绅。
他们原本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能骑在百姓头上耀武扬威,可除害会一来,把他们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全都给抢走了。
他们的地,被分给穷鬼百姓;他们的小妾通房,也都被遣散归家;更别说那些干粗活的小厮和奴婢,想让他们帮你干活,可以啊,还要保证什么人身权利还要给很多月银。
他们没了原本的家底,养活自己都困难,还要花钱找人照顾自己,凭什么啊!
因此这些人一听说,通州太守王行筠率领大军前来剿匪,一个个激动地不行,这苦日子,他们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早在徐令清理阳和县城时,并没有对当地的地主豪绅全都下死手,而是能争取改造的就争取改造,罪大恶极的,通过同乡会百姓决议再定罪。
有些地主,虽然占了很多生产资料,但并非是恶意侵占,也从没做过危害当地百姓的事情,甚至一定程度上,对佃农很不错,给当地铺桥修路的。
这类人虽然少,可并非完全没有。
徐令对他们,就是保留合理积攒的土地和生产资料,最大程度上进行思想改造,拉拢他们成为自己的朋友。
而像田万福父子这样勾结官吏帮派的地主,掠人妻女,抢人田产,还害人,这样的地主,都不用徐令说,那些知道除害会能够给他们做主的百姓,早就闯入他们家中,趁他们还在睡觉时就给杀了。
这次王行筠带领的大军一到阳和县地界附近,就收到很多地主豪绅的欢迎,这些人离阳和县有些距离,还没能被徐令完全改造,还有一些家产。
他们便带着家产和家人前去投奔王行筠,奉上钱财祈求庇护。
这些钱,王行筠的属下王群全都收下,办了一场宴会,向这些人打听除害会的情况。
一男人起身拱手向他说明情况,这人就是赵玄凌的二叔,当初赵家屯被除害会侵占,他们赵家虽然侥幸保住性命,也带走一些家产,可相比在赵家屯的好日子,他们失去了太多。
赵二叔对除害会厌恶至极,一听说朝廷有人来剿匪,立马带着家人来投奔。
他告诉王群,除害会不过是一些同流合污之辈,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有军队,人也不多,据他所知,红巾军在整个阳和县境内也不过八百之众,原本都是些种地耕田的老百姓,哪里有什么真本事呢。
王群见赵二叔说的信誓旦旦,心中也信服大半。
他不知道阳和县的除害会和北边的红巾军有何关联,还以为是两个不同的起义军。
听说除害会才八百不到的兵,心中又想,只怕连八百都没有。
他们太守只招了一千八百乡兵,对外宣传有一万精兵,按照这个规律,除害会应该只有两三百人。
一千八百对三百,六个人打一个,还都是些只懂得耕地,满脑子分地的贱民,那不是手到擒来吗?
王群信心大增,立马下令,即日起攻打阳和县城,三日内活捉徐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