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娘站在外面,看着陈斯年从大哭变成止不住的抽噎。他脸上本就是一层土,黑得很。这会儿哭过了,脸上全是一道道的黑印子。他拿袖子擦眼泪,更是花的看不出来长啥样儿了。
薛娘看了他半晌,说道:“你先把药用了,治治伤。过段日子我再来瞧你。”
陈斯年听了后又呲起牙来,全身发着抖,愤怒得咬牙切齿:“我说了不用你来看我!你要是再来,我这会儿就死在这儿。”
薛娘本来听他说的话心里难受的很,这会儿竟又犯起浑来。她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瞧了他一眼,冷淡地说道:“记得你说过你这条命贱得很,拿来威胁我,够分量么。”
陈斯年神色一僵,眉间带了一丝失落,低下头说道:“我管你要不要,反正我若是死了,你也不用再来这儿瞧我。”
薛娘别过头,看着其他监房里状似疯癫的犯人,叫嚷得她心烦意乱,用手揉揉眉心,又回头看他。陈斯年仍是低着头,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你若是不想瞧见我,那便不来了。这种招人嫌弃的事儿,我也没心思干。”
说完她转身打算走,就听他忽然开口说道:“别费心思了,别因着我一个废人把自个儿连累上了,不值。”
陈斯年趴在地上仰着头看她,脸上一副要哭不哭的神情,喉头哽咽,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一句整话:“人这辈子是难逃一死,可你得活得长。”
薛娘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她走过的监房都叫嚷得厉害,恨不得将她的衣裳全部撕扯干净,陈斯年的喊声也夹杂其中:“听见没有!你听见我方才说的了没有!”
薛娘没回应他,陈斯年气急地喊了一声:“都他.妈.的别吵了,老子弄死你们!”
声音喊得有些嘶哑:“别再费心思了,听见没有!”
薛娘出了牢房,走在街上听到不少人在议论此事,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虽唾骂夏家不是东西,可也没多少为陈斯年说话的。撑死了顶多说上一句,人还是不能作孽,这报应来的真快。
她装作路人询问了几句,有那爱说道的,咋呼着说:“你咋还不知道这事儿,都传开了。陈斯年那泼皮坏事儿干多了,没杀人也被安上了个杀人的罪名。要我说啊,那就是活该。”
又一人附和道:“可不是么,平常就属他最嚣张。分明是认准了的烦人,转眼儿就成了他去顶罪,让告状的人吃个哑巴亏,憋屈的很。”
“对对对,就是这话。我家亲戚的二叔前一阵子被人偷去几钱银子,眼看着人都被抓着了。送进去衙门,结果成了陈斯年是小偷,你说这气不气人。”
薛娘插了一句话:“小偷也找顶包的?那才能偷多少钱,都不够给陈斯年的。”
说的话那人,脸色一僵,嚷声说道:“这事儿我也没听太明白,说不定那小偷偷得多。”
随即便是一阵哄笑声。
薛娘继续说道:“你们咋就认准了他没杀人,是被诬陷的?听你们说陈斯年平日尤其不是东西,怎么就干不出来杀人的事儿?”
方才被她说的噎住了的人,这会儿卯足了劲儿要反驳她,两手叉腰,中气十足:“你懂啥,陈斯年就是再混蛋也不是个傻子。就他那股子奸猾劲儿,能为了什么去杀有钱有势的钱家大公子。那时候被他爹赶出来,到了要饭的地步,都没杀过人。更别提这会儿有吃有喝了,他可惜命的很。”
薛娘略微一皱眉头,神情仍是纳闷儿不解:“不是说为了钱么?他想抢钱,结果把人杀死了。”
这会儿不光是一个人反驳她,都抢着说道:“你咋这么傻,衙门哄骗的话也信。当初陈斯年顶包的时候,犯人不是他,还说是告状的眼花了。”
薛娘点点头:“还真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儿。那陈斯年就这么完了?没人为他喊冤么?”
“谁替他伸冤,他又没个人在身边儿。之前交的又是写狐朋狗友,全是他们那一路的,出了事儿躲得比谁都快。”
薛娘来了兴趣:“你方才提起他有个爹,怎么会被赶出来的?因着陈斯年泼皮无赖吗?那还真是平日不做好人,到梗节儿上没人帮。”
说的热闹的人这会儿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惋惜:“哪儿啊,要说陈斯年也是个苦命的,摊上那么个爹。”
话又说到陈斯年的爹身上,都说他爹不是个东西,有了小儿子跟妾室脸原配的孩子都不要了。要是原配泉下有知,非得回来揭了他们的皮不可。
薛娘听得云里雾里,有人见她不明白,就直接说道:“反正陈斯年这孩子是被他爹给害了,而且陈这个姓氏还是他娘.的姓氏。当初被赶出来,连姓都不让留。”
“哎,陈斯年舅舅家又离得远,自打他娘死了后,来往也就少了。就是知晓这儿的事儿,也怕是没什么心思管。毕竟听说他们也是姊妹好几个,哪儿还有地方挂念已经死了的人。”
众人说的热闹,跟亲眼所见了一般。薛娘好不容易才说上一句:“那他爹也太不是人了,这会儿亲儿子遇到事儿真就不打算管了?”
“肯定是不管了,当初把那么点儿孩子赶出来就是想让陈斯年死,这会儿怎么可能会心软。”
薛娘面露恻隐之色:“这事儿要是摊在我身上,怕是当年都活不下来。”
“这人啊,狠起来就是让人觉得害怕。要是等我死了,我那狠心短命的再娶个招家里来,孩子可怎么办啊。”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感慨起来,这会儿薛娘说道:“要我说啊,陈斯年后来做错事儿都怪他爹,要不是他爹,陈斯年能给咱们这些告状的惹麻烦么。”
“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要怪就怪陈斯年他爹。”
薛娘道:“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爹,要不然等咱们不在了,留下来孩子,都以为能这么作践呢。我得上他爹门前嚷嚷去,不能让陈斯年得了报应,他却什么事儿都没有。”
众人动了心思,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皆是说一块儿去。薛娘见他们又聊得热闹,敛了笑容,朝家里走。
这儿是人群最多的地儿,什么消息都是从这儿传出来的。什么李家丢了一头牛,宋家小丫鬟高攀不成,被夫人赶了出来的事儿,全都藏不住。
离家不远,还有几十步的时候,系统突然说门口有人守着,有一个人是赵衾,其他两个不认得。
薛娘停住脚步,垂下眼寻思了会儿,然后迈着步子走过去。
赵衾站在门边儿,其他两个人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比他好的不止一星半点。薛娘心里有了数,跟没瞧见他们似的,直接过去开门。
赵衾瞧见了薛娘,连忙堆起笑脸儿,口气好不亲热:“妹子,我以前犯了糊涂,竟然说你的不是。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夏家公子落下的东西放在何处吧。”
薛娘拿钥匙的手一顿,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脸皮倒是够厚的,怕是拿刀子刺都刺不穿。”
赵衾见她不给好脸儿,也就不再低三下四,敛了笑,阴狠着说道:“这两位是夏家的爷,你若是把事儿都说出来,什么都好办,要是不说,今儿你就悬了。”
那两个人点了点头:“银子有的是,听说你想去苍榭,足够你雇辆马车的,而且还有富余。若是嫌不够,还能再添。”
薛娘挨个儿看了看他们,把钥匙揣回去,冷淡着说道:“我虽缺钱,可也不能拿钱换骨气。我跟你们夏家的大公子可不同,不像他似的缺个人教。”
赵衾当即就火了,连声骂道:“你别不知好歹,信不信今儿就让你见了阎王爷去。”
夏家的人瞪他一眼,仍跟薛娘好声好气的商量,却见她态度强硬,碰了一鼻子灰。不多时也动了怒气:“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薛娘瞥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夏家人竟如此蠢笨,我手里的证据能容你们轻易拿了去么?让我见阎王爷,你们还不够格儿。”
三人被她激怒,作势要往外拖她。薛娘立刻大喊:“来人啊,大家伙儿快出来看,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她一边喊一边逃,几家邻居听见动静走出来瞧,还以为是哪两口子打架。谁承想竟瞧见有人要抓薛娘。
薛娘躲到一个邻居的身后,带着哭腔说道:“他们来这儿说要我去衙门作证,说当天钱家少爷死的时候,陈斯年不在家。不然,不然就要杀了我。还说要趁我睡觉的时候,放火烧房子。”
那三人本想赶紧走掉,可怕显着心虚,就停了会儿想装作跟薛娘打听事儿的路人。结果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把话全说了出来,而且还添了些没说过的话。
三人连忙推脱,赵衾还在一边儿帮腔,说他是陈斯年的兄弟,哪儿能有这事儿。
薛娘说道:“那两人腰间挂着夏府出入的牌子,大伙儿快瞧。”
众人往他们那儿一瞧,夏家人连忙捂住腰间,随即反应过来,哪里有什么牌子,出入夏府全靠门房辨认。他们把手松开,却也已经晚了。
这会儿,谁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
薛娘眼泪成串儿地流下来,哭的好不凄惨。街坊邻居顿时闹着让他们把事儿说清楚,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三人也怕真出事儿,随意塞了个借口逃走了。大家伙儿也不敢真惹夏家,毕竟不是自个儿家的事儿,牵连进去不值当。
有的问了问薛娘晚上要不要上他们家住去,她连说不用,谢过大伙儿后回了家。
灶台上放着几个凉窝头,她拿着一个吃了几口,灌了一肚子凉茶,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些。
薛娘方才在外面说的话,算是断了夏家来害她的后路。估摸着这会儿邻居们比她还操心,因着那一句烧房子的话。这儿的房子都是连着的,一家遭难,谁都跑不了。
明儿一大早,应该就要开始传今儿晚上发生的事儿了。
就是不知道陈斯年这会儿怎么样。
监牢里。
陈斯年正攥着金疮药发呆,表情木然。跟薛娘说的那一番话已经耗尽了心力。若不是那一时的情绪,怕是不敢说出口的。
他这会儿脑子一片空白,空荡荡的。
与陈斯年关在一处的犯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老早就瞧不惯他。几个人朝他那儿走过去。抬起破了洞的草鞋踢了踢他,陈斯年没动静。
又狠狠踹了他一脚,仍是没反应。
几人心想他已经傻了,打算放开手脚揍他,一人见他手里还拿着药瓶,想伸手夺过来:“娘的,要死的人了还用这么好的药。”
刚碰到边儿,就被陈斯年挥开了,还打了他一拳。
那人一抹嘴角的血,又骂了一声,几个人合起来打他。陈斯年心绪仍然飘着,但打架这事儿是家常便饭,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反应,他们只是想让陈斯年吃点儿苦头,可他下手却不留情,直冲着要害打。
这里打了起来,其他监房开始起哄,叫嚷着使劲儿打。牢头听见动静挥着鞭子过来,一鞭子朝扒着监牢栏杆的犯人抽过去,顿时没了喊声。
与陈斯年纠缠着的几人连忙脱身,脸上都是红一块青一块的。
牢头打开门,不由分说,每人抽了几鞭子。那几个人连连说不敢了,牢头又看向陈斯年,他又靠着墙呆坐着。
牢头抡了几鞭子,陈斯年抱了抱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声不敢了。
这才算没事儿,牢头发牢骚:“天天对着你们这帮老爷们儿,真够烦人的。今儿值班儿,好不容易遇见个水灵的大姑娘,还……”
话没说完,就听见他惨叫一声。陈斯年伤口严重,站不起来,扑上去咬着牢头的手指头。
牢头挥着鞭子直抽他,陈斯年仍是狠狠咬着,丝毫松动都没有。牢头疼的脸色煞白,冷汗直流。过了会儿,同是看管犯人的赶过来,瞧见了吓一跳,连忙帮着把手指头拖出来。
结果已经快要咬断了,只连着一层皮。
牢头悲愤地大喊,就要上前弄死他。硬是被拉住了,这是还未过堂的犯人,被弄死了,他们看犯人的可吃不了兜着走。
同行想替他出出气,瞧见陈斯年满嘴是血,眼神阴冷,让他骨子里发冷。还是作罢了。
天色漆黑,已经是深夜。
白天打听清楚了,陈斯年的爹姓陆,府上的住处就在北城,不远的地方。薛娘趁着晚上人不多,悄悄走过去。躲在一边儿,拿好手里的破碗破碟,朝门上一扔,碎了一地。
声音惊得门房赶紧出来瞧,什么也没看见,又把门关上。如此反复几次,不敢耽误,禀明了老爷。
次日就有消息传出来,说陆府被人砸了门。
心里都晓得是怎么回事儿,一开始按着是说闲话,没成想真有人去办了。开了这个头儿,就有几个人也真去给陆府找别扭去了。
事儿越闹越大,传言越来越多。陈斯年的案子迟迟下不了判决。钱家那儿也不乐意了,说抓个顶包的管啥用,事儿若是说不清,决不能了解。
陆府也掺和了进去,本不想理会,可越来越多的人说他没良心,而且谁都知晓陈斯年是他儿子,虽说早已没了关系,可他是个做生意的,就怕旁人不信他。咬着牙也去衙门说理去了。
折腾了半晌,夏家顶不住了,知县说证据不足,下令将陈斯年放了,重新抓犯人。
这次蹲了二十天的牢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薛娘借了辆排子车,上面铺着软和的被子,让陈斯年躺在上面,推着他回家。
陈斯年头发乱蓬蓬的,衣裳破烂,身上的伤痕数也数不清。他极其不适应外面的阳光,刺眼的很。
薛娘拿了胭脂色的丝帕蒙上他的脸。
排子车缓缓向前挪动。陈斯年被子下面的身子发着抖,他睁着眼睛,透过帕子瞧天上,满目都是胭脂色的云。
他觉得身子轻飘飘的,鼻尖似是能嗅到薛娘的味道。不由贪婪地吸了几口空气,却又猛地怯懦。
到家以后,陈斯年就躺在床上,薛娘拿温水给他清理身上的伤口。胳膊上的鞭痕很深,轻轻拿帕子润湿,她看着陈斯年的反应,怕弄疼他。结果他已经脸色都白了,连吸凉气都没有。
薛娘问:“你不疼么?”
陈斯年一愣神儿,扯了扯嘴角:“我说过别来我这儿发善心,没机会。一点儿都不疼。”
薛娘瞪他一眼,手上稍微重了些,见他额头冒了冷汗,表情仍是一点儿没变,她心里叹了一声,还是慢慢地清理。
问了一声:“金疮药还有吗?”
陈斯年从怀里摸出来给她。瓶身干干净净的,打开一瞧,还是跟给他时候的药量一样,丝毫没有少。
薛娘刚皱起眉头,陈斯年就在一边儿说:“牢里用不上,刚敷上药就又添了伤,浪费。这不是留着回来用么。”
薛娘道:“你要是直接死在牢里,连药都不用上,更省。”
陈斯年点点头,笑着道:“成,你比我聪明,等下回的。”
薛娘将帕子扔他脸上,仔细给他上好药,鞭痕交错,找出一块好肉都是难事儿。金疮药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她弄妥当后,抬头跟他说话,却瞧见陈斯年满眼情意地瞧着她。薛娘别过头去,他也回过神,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子。
薛娘道:“你自个儿把挨板子的地方清理清理,然后把药敷上。”
说完后她出了门,陈斯年愣愣地盯着炕桌上放着的金疮药。
薛娘去厨房忙活了,他刚出来总要让他吃点儿好的。拿了锅先把切好的五花肉煮一遍,然后下锅炒,再撒了酱油盖上锅盖炖着。
闷了一大锅米饭,不是前一段日子吃的二米饭。
等饭做好,薛娘才回到屋里。陈斯年已经上好了药,准备好的干净衣裳也换上了。她把帕子跟木盆收拾干净,把饭菜摆到桌上。
陈斯年瞧了一眼,瞪大眼睛说道:“你不过了,买这么贵的菜。还有这肉你买了多少钱的,这么多。”
薛娘递给他一双筷子,点头说道:“我压根就没想在这儿过日子,本来说好的就是往我姥姥家去。”
陈斯年夹了好几块儿肉,大口吞咽着米饭,过了半晌说道:“行啊,明儿我就送你去,你这回帮了我,我也不能没用不是,有啥要帮的……”
薛娘着实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我这会儿往哪儿去,盘缠都没凑够。”
陈斯年怔愣了会儿,一拍大腿,顿时疼得直吸凉气:“那你瞎说啥啊,等攒够钱了再说走的话也不迟。我听你说不过了,还以为凑够了。”
薛娘没搭理他,把饭吃完后,就收拾了碗筷,准备去厨房洗。
结果听见陈斯年说话:“说好是我洗碗做饭,这阵子辛苦你了。等我伤好了立马给你做牛做马,你别不信呢,下辈子我也这样。”
薛娘瞥他一眼:“你知道我叫什么吗,下辈子你都不一定能找着我。”
陈斯年:“我……”
薛娘没想到他还真不知道,瞪了他一眼,拿着碗出了门。留下陈斯年在屋里喊:“这也不能怪我啊,当时你就在衙门说了一次,我也不能见着个漂亮姑娘就把人家名字死死记住。”
过了几日,陈斯年吃得好睡的香,薛娘让他在炕上躺着,她自个儿又搬了凳子拼在一起睡。
可薛娘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心事儿似的,好几次跟他说话,他都愣着神儿没反应。
她洗了个果子给他,陈斯年又在发呆,薛娘喊他一声,他一脸被惊着的表情:“这么大声做什么。”
薛娘道:“你说呢,真不知晓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陈斯年接过来果子放在嘴里啃,薛娘在一边儿念叨着事情,一会儿问他到底怎么了,身子有没有大碍,又说想吃什么。
陈斯年听着听着眼睛有些发红,扭过头不让薛娘瞧见。他的手有些发抖,薛娘的声音仍在耳边,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喉咙发出声音:“你能不能不走?”
薛娘说的话停下来:“什么?”
陈斯年原本心跳得厉害,这会儿却平静下来,看着她道:“我知道我能出来你帮了我不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之前没被赶出来的时候,都听人说我娘对我如何好,我却半点印象都没有。可你对我好,我心里是知道的。”
“我这些年常被人说不要脸。”他忽然咧着嘴角笑了笑,“其实我都没脸说自个儿是人,我都没把自个儿当人看。”
“是你出现后,我突然想挣扎出个人形儿,我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不为别的。”陈斯年眼神沉重,笑着摇了摇头,“就想着在你面前能抬起头,让你觉得跟我说话不丢人。”
不同于上次的哭嚎,他一直在笑,然而僵硬得很。甚至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身子一直在抖,目光孤注一掷又带着祈求,还偏要装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能不能不走,等我两年,我一定把身上的烂泥洗干净,我不给你丢脸。”
他紧紧拽着被角,唇边僵硬地扯出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