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亚的表情没有逃过邢佳佳的眼睛,她微微叹口气,心中明白——看来舅妈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掉。
只是现在她只是随口一问,一做试探,二做了解。真的想要解决,也必须要回去以后,眼下在这孤城地宫里,保命出去才是王道。
“我明白了。”邢佳佳话锋一转,“所以,你这次来目的是什么?”
姜亚苦笑一声:“准确地说,不是我的目的,而是我们隐世家族的目的。”
“哦?”邢佳佳挑眉。
姜亚若有所思:“我是被派出来的。妹妹,呃,你也看到了,跟在我身边的只有从小教导我长大的两位师傅,再无他人。在隐世家族中,但凡重要弟子出门,哪次不是前呼后拥,明处暗处守卫不少,可是这次,却像是遗弃了我一样。这还看不出来吗?”
邢佳佳暗自点头,看来这个姜亚也不傻。起初的时候她也怀疑这个姑娘的身份,甚至她的暗处是不是还有人跟着,可是后来发现并非如此,跟着她的人少的可怜。原来,缘故在这里。
“他们,他们……”姜亚咬咬嘴唇,最终还是决定追随自己内心,就此赌一把,她对着邢佳佳道,“这千年沙漠,万年孤城中,有一至宝,我族人有可靠的消息,证实是属于上古神兽朱雀的,可四方血脉渐微,神兽不知所踪。我族人意图染指这至宝……”
邢佳佳眯起了眼睛来,声音微微冷:“所以,他们派你来了?”
“嗯。我算是打前锋吧,也许族人根本没有想到能得到那至宝,毕竟神兽所拥有的也是神器,但是心里还是期望有奇迹发生的。”姜亚想了想。
邢佳佳想到沙漠中被自己救的各个门派的弟子们,想到藏在暗处不知跟在自己身后多久等着自己得到宝贝,然后想做黄雀的人,冷哼了一声。这些人想做黄雀,岂不知道真正的黄雀早已经布置好了网。
那隐世家族如何的威势,想要一个东西,怎么可能只派自己的子弟来试探,打前锋?
这些其他门派弟子如何知道的消息,若不是隐世家族传出去的,她朱雀才不信。各大门派,总有自己的方法和优秀弟子,让他们去孤城抢,去夺,若是得不到只能说明神器太强,隐世家族也就从此死了心。
若是有任何一人得到,那最后也一定不会落在他们手里——隐世家族虎视眈眈!这位姜亚何止是前锋这么简单,更是监督,监督别的门派!
好算盘,好打算!
不过眼下邢佳佳并不打算和姜亚多说什么,她听过后说:“那你跟着我走吧。”
姜亚动动嘴唇,望着邢佳佳已经前行留给她的背影,没来得及说什么。她本来以为,对方会借她的天赋去找那神器的,可是她为什么没有开口。
而且,姜亚忽然睁大了眼睛——邢佳佳走的路,和她感应到神器的方向是一致的。
这说明了什么?
她实力强悍到,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天赋力量吗?
“等等我——”姜亚连忙跟了过去。
邢佳佳前行的方向刚好是周侗等人所在的,此刻如果有人在地宫顶上看去的话,两方相差不过几公里的距离。
此刻,各方汇聚来地宫的人,在各种因素下,竟然聚成了两条线。
*
周侗众人根据老邢的吩咐,按照一个怪异的分列组合起来,隐隐成一个阵法。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阵法图形,有些像是天空中的朱雀星座?”江大师的注意力放在阵法上的时候,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现象。
安安所在正好可以纵观全部,他仔细一看也发现不假,疑惑的目光落在了老邢的身上。老邢的身影高大,如同山一般。不知为何,他心里的不安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周侗被安排在了非常偏僻的一处,任谁都觉得这里不重要,可老邢却很严肃地告诉他,一定要守好这里,否则最后功亏一篑,会葬送掉所有人的性命。
“开始吧。”老邢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启动了阵法。
阵法启动,在关键处分别闪过一点赤色光芒,然后整个阵法亮了起来,正如江大师所说,这个阵法和天上朱雀星座对应的位置一模一样,同样的,这个阵法如果图画圆满的话,赫然是一只展翅高飞的朱雀。
众人安心下来,和老邢说的一样,只有用朱雀的东西,才能彻底让神器信服他们,不伤害他们。用这朱雀阵法,一定是没错了的。
阵法开启,再也没有停下的可能。
周侗的眼前忽然起了一阵雾气,紧接着其余人的眼前也是雾,没有视线。一阵惊讶中传来了老邢的声音:“莫要担心,等到神器认可了我们,这雾气就会散去。诸位,我是阵眼,而这阵法是需要一些鲜血的,切勿惊慌。”
老邢淡定地将稍后会发生的,徐徐地告诉了大家,反而让大家定下了心来。
血祭阵法什么的,稍微厉害一点的阵法都会有,大家也不以为怪。眼前的雾挡了视线就挡了视线吧,能安全就好。
果不其然,一会之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萦绕在鼻翼中,因为有老邢之前的提醒,所以大家并不惊慌。
可是众人安心,可是周侗却安不了心。因为他眼前的雾气散去了——
散去雾气后的整个阵法,露出了原型来。周侗发现,这阵法的原型是一个朱雀模样的凹槽,而此刻正有鲜红的血液缓缓地注入那凹槽中。
这是,什么一个情况?
周侗吃惊地看着面前的老邢,却囿于阵法无法动弹,他望进老邢的眼睛里,发现那眼底有解脱,有留恋,有不舍,更多的是牺牲。
没错,牺牲。
周侗有了不好的预感,再看一眼地下的朱雀图案,想到鲜血灌注,再联想到之前老邢说要取得神器的认可——
“果然是个聪明孩子,你都猜到了。”老邢欣慰地看着周侗,以手覆唇,示意他不要高声,以免惊了众人。
“你这是——”周侗话鲠在喉头,却一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说,怎么说?
付出和牺牲,是永远无法阻止的,可又不能亲眼看的。而他正好是这个目击者——
让他怎么办?
邢佳佳的父亲,根本没有打算活着出去这个地宫啊!
这个所谓让神器认可的阵法,所需要的血液,是一个人全部的血液以及心头之血。失去了这些,纵使再强悍的人也必死无疑。
周侗终于懂了。
老邢让他见证,见证一个父亲为了女儿的前路顺畅,而去牺牲自己的性命。
“您何必,佳佳自己可以做到。”周侗心痛如刀绞,只希望能劝服对方,就此中断这血祭阵法,送去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她可以,这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老邢缓缓笑了,看着周侗摇摇头,“我知道你一定在用尽办法阻止我,可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不可能停下的——”
周侗手中的动作一顿,原本攥紧的手指松了松:“哪怕再难,也有别的办法。您这样,让佳佳知道,该多痛苦?她是您的亲身女儿,难道您不要考虑她的感受吗,您忍心她以后没有父亲?”
老邢咧嘴笑了笑:“聪明的小子,知道用我女儿来让我罢手。嗯,我再说一句,劝你不要轻易动手,否则死去的不只是我,还有布阵的所有人,你想这些人有三长两短,你要如何和我女儿交代?”
周侗呼吸急促,双目瞪着对方,半晌说不出话来。
血流声音潺潺,新鲜的血液落入凹槽中,慢慢注满,现在这血液已经将三分之一朱雀铺满,而现在血流的速度也缓慢了下来。
老邢的脸色苍白起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到了现在,谁能怀疑他不是邢佳佳的亲生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他这是在送去自己的性命啊!
谁的性命不宝贵,谁会轻易为别人放弃自己?
除了亲情,除了父爱如山,除了母爱无私,还有哪一种爱可以做到?
“我只知道,您有事,我更无法交代。”周侗心智坚定,一种方法不能阻止,那就换另一种方法。
血注入阵法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老邢望着自己的手腕,血丝细细,他叹了口气:“你果然比老主人夫妇厉害多了,连我都看不出你的手段来,嗯,可是这样也是没有用的。”
周侗脸色一白,对方竟然能发现他下手,这份实力——
让周侗更没有想到的是,老邢竟然将双腿的大动脉打开,再一次让鲜血潺潺地流入了凹槽中去,注满凹槽的速度再一次快了起来,很快就注满了一半还多。
“伯父!”周侗几乎咬牙低吼的。
他阻止。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甚至不吝啬地动用了自己一生都限制使用的秘术来阻止,却依然不能成。
难道,他真的要做一个见证者,眼睁睁地见证邢佳佳的亲身父亲死去的过程吗?
周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他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可是眼下的他,该怎么办?
“咳咳。”老邢忍耐不住咳嗽一声,然后低喝道,“周侗,睁开眼睛看我!不许逃避,我接下来说的话非常重要,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周侗倏地睁开了眼睛,认真地看着老邢老去的容颜,看着他一刀一斧般刻出的模样,微微躬身:“伯父,您说,我听着。”
老邢点点头:“这就对了。你听着,我能从神器上感应到,佳佳正在来的路上,而且很快就可以过来,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神器是属于朱雀的,而佳佳不知什么缘故,竟是这神器的主人,神器未归主,却被生人闯入,此刻的神器已经被乱了神智,所以我们做的就是用它最熟悉的主人气息去控制它,唤醒它。”
周侗默默的点头:“您为了佳佳,用心良苦。”
可不是用心良苦吗?
神器的主人按理说,也是可以唤醒神器的,而现在地宫的情况太复杂,如果让佳佳费时间去唤醒神器,变数太多。而这老邢,是用自己的生命去为邢佳佳减少其中的变数啊,为她扫尽前路阻碍。
“我也很自私。”老邢苦笑一声,低头看已经注满到五分之四的凹槽,“佳佳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我独自活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就厌倦了,如果不是因为有责任,有佳佳的大难,我不会留到现在。”
周侗的心,猛地一抽。
佳佳寻找了很久的父母,母亲却已经去世,而现在活着的父亲也因为她——
“大难,就是说这次取神器?”周侗惊。
“非也,不是今日,而是明日。”老邢摇摇头,“具体我也不甚理解,只是当日是有人这么说的,让我务必努力一把,否则天下难安,世间将乱。”
周侗惊愕,这一句话是巧合还是注定,这也是曾经父母留下的一句话呀,只是他一直都没有琢磨到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今日,而是明日。天下难安,世间将乱!
“我注定会离开这个世间,与其让佳佳伤心悲痛一次,不如就当她一直没有找到过我,她的伤痛也会减少几分。让她以为我和妻子在远方,她会有期待和动力。”老邢的想法吐出,着实是让周侗惊了又惊。
这个想法实在是惊世骇俗,很少有人这么想,很少有父母会这么想。
有很多的父母,一辈子就一个孩子,他们把这个孩子当做了宝贝,供在了天上一般,所有的重心和注意力都在这个孩子身上,自然而然将后半辈子也放在孩子身上。
等到孩子长大,不舍得孩子离开身边,不舍得孩子远走,用一片深深的爱禁锢了孩子的脚步,用眷恋和不舍困了一方天地。
少有父母会放手,少有孩子会真的有期待和动力。
佳佳的父亲,竟然有这样的魄力?
可是,这样的魄力和胸襟,却是众人眼里父爱母爱的缺失才有的。
“虽然我和妻子不在佳佳身边,可是我们对她的爱一点都不少。”老邢欣慰一笑,“你理解吗?”
“理解。”周侗深吸一口气,“付出和牺牲,爱一点都没有少,更何况……”
更何况,为了自己的孩子,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性命。又不想困住自己的孩子,所以生生地要求他隐瞒了下去,这一份深沉的爱,这一份无私,谁又能否定?
“时间越来越少了,我们要加紧了。我告诉你啊,因为血脉的缘故,这神器暂时会安稳下来,到佳佳来收取是没有问题了,等你见到佳佳的时候,一定不能告诉她我的存在,否则你就会害死了他。老邢是不存在的。”老邢一字一句严肃地交代着,“大局为重啊。”
好一个大局为重。
老邢是算准了周侗的心思。
周侗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不会头脑发热,他冷静睿智。更重要的是,他对邢佳佳有情,就凭着这一份情,他也不会随意乱来,不会不冷静,葬送掉佳佳的性命。
天人交战也无非如此吧。
周侗从不知道一个抉择是如此之难,他要如何面对邢佳佳?明明知道她亲身父亲的行踪,却要隐瞒她。而明明眼下有方法阻止他牺牲自己的性命,可是他却最终听了对方的话,眼睁睁地看着他去牺牲。
这一关,自己这一关,如何过?
“也许你们眼中的是牺牲,可是在我眼里却不是,我救了我的女儿,还可以和妻子重聚,是太幸福不过的事情,我答应了妻子会去找她的。”老邢的眼神里平和极了,根本不似一个求死的人,仿佛他只是回家里一趟。
话已到此,周侗如何不点头答应?他望着老邢,艰难地点头:“好,我答应。”
这一句话出来,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几乎没有了支撑的力量。
老邢满意地点点头:“好。佳佳快来了,记住你答应了我的。”
老邢话音刚刚落下,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来,一把扎进了自己的心口,潺潺的血流出来,滴入了凹槽最后的一处——朱雀之眸。
所谓心头血,唤醒的是朱雀的神采和生命力。
启动这个阵法,用的不只是鲜血,还有生命。
老邢早就知道,也早就打定主意,为了自己的女儿,放弃自己的生命。父爱如山,沉重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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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个丢脸的事儿啊,今儿晚上在医院楼下碰到大学同学,唠嗑半晌死活想不起名字来——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