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结结巴巴地说出“公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的时候,洞外某个不知名的人也在说“我有事要告诉你。”而柳后卿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把小乞的话掐断了,侧耳聆听外边声。
那人煞有介事道:“听说宋公子欠了人家四千两银子,差点把宅子都赌输了。”
“那不是小事,上次他还打死油贩,不是也赔了钱进去?若不是老爷疏通关系,说不准早进牢子了。”
“唉,没错……宋家入这败家子手里,算是完了。”
……
显然,外边人说话比小乞要说的话好听,柳后卿聚精会神,待人家嚼完舌根走了之后,才问小乞:“你刚才要说什么?”
小乞眼神瞬间黯淡,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全都没了,她只回了他两个字:“忘了”接着就钻出石缝,不想再与他多说半句。
或许是红拂的悲情染到了小乞,小乞格外伤心,仔细想想,柳后卿没对她好到哪里去,顶多在她作噩梦的时候陪了她会儿,再救过她几次,其余时候都是不冷不热,她干嘛要喜欢上这样的人?
小乞不明白,抱着一颗碎掉的玻璃心回到房中,她心想:如果当初没遇见他该多好。
吃过晚膳,嬷嬷又送药来了,她端上药碗的时候笑得热情,脸上褶子都能夹死苍蝇。
小乞心情不好,正愁没地方撒气,这嬷嬷来得真是时候。她假模假样捧起碗,趁嬷嬷不注意,手一抖把碗摔在地上。“乒乓”一声,药碗应声而碎,嬷嬷的脸色也随之变青。
“你……”
嬷嬷开口欲骂,小乞两眼无辜地看着她,让她生硬硬地将粗话咽了回去。
“我再让人煎一碗,琪姑娘好好歇息。”
嬷嬷扯了个假笑,端着食盒走了。小乞立即趿上鞋,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只见她入了药庐,吩咐下人再煎碗药出来。小乞就蹲在暗错错的角落里等,等着他们出手。果不其然,就在下人转身刹那,嬷嬷取了闹羊花欲投入药壶入。
说时迟,那时快。小乞一个箭步冲过去扼住她手腕,嬷嬷受到惊吓,不由抖擞,回头看到小乞更是脸涮白。
小乞眼珠子一瞪,咬牙逼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嬷嬷目光闪烁,随后尴尬地扯了笑,道:“这是滋补的药啊。”
“滋补的药,你当我傻啊!”
这下,小乞原型毕露,她再也不当乖小姐,掀起袖子拿出打鬼时的凶悍样。
“你姑奶奶我,早八百年前就在江湖上混了,还不知你手上拿的是疯羊花!人心这般坏,死了到阎王殿,不把你打成肉饼才怪!”
话落,小乞顺手一推,嬷嬷跌坐在地。下人们听到动静都探头看来,见小乞侧首,又吓得把头缩回去。
“走,和我去见夫人去。”
小乞边说边把袖子掀到手肘之上,然后一把揪起嬷嬷领子。平日里嬷嬷欺负人时趾高气扬,而这一下可把她的胆给吓破了,连连求饶道:“琪姑娘,你是误会了,真……真……真的误会了。”
说着,这老婆子都快吓得掉泪,双腿直发颤,兴许她没想到乖顺的琪姑娘竟然是只母老虎。
小乞正在气头上,本想拉她去见夫人再说,不过她的小脑袋还是聪明地动了一番,最后洋洋得意地阴笑起来。
“误会是吗?好……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话音刚落,小乞就将嬷嬷拉出去,她的手劲大得很,嬷嬷逃也逃不了,只好顺着她的意来到无人之处。
小乞开口见山,道:“我也不想同你拐弯抹角,此事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我抓到的人是你,也只能找你算帐。别以为我对付不了你这老婆子,连鬼我都降过,还会怕人吗?”
嬷嬷缩脖耸肩,大气不敢喘,直点头道:“信,我信。”
小乞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干脆就露了两手飞檐走壁,把她唬得一愣一愣。
落地之后,小乞还不忘补上一句,说:“哼,疯羊花算什么?我独门暗算杀人于无形,到时叫你肠穿肚烂,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嬷嬷听后三魂丢了两个半,两腿一软,“卟嗵”跪倒在地,又是叩又是拜,老泪纵横道:“哎哟,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您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呀。”
“放过你?”小乞眯眼,哼笑两声。“放过你可以,可是怎么个放过法呢?”
嬷嬷慌不择言,直说:“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求姑娘放了我这条老命。”
“这是你自个儿说的。”
小乞奸计得逞,不由暗自得意,随后还卖了个关子道:“让你做什么我还没想好,到时会告诉你,不过今日之事你可不能对别人说,你说我就把疯羊花喂给你吃。”
话落,她就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吓唬这老婆子一下,“蹭”地凌空跃起,来了个空翻。那嬷嬷是目瞪口呆,真以为遇到了武林高手,却未曾想到小乞落地时,正踩到片叶子上,脚底板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咱们暂且不管这个小失误,小乞扶腰站起时虽然痛得呲牙裂嘴,但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拔了颗眼中钉自是痛快,更重要的是之后少一个人挡路,她就方便许多。
小乞在不知不觉中化身为食人草,准备把宋家几根贱骨头狠狠收拾番。半夜三更的,她又爬墙出去,准备找柳后卿,然而到了四方馆,她想起白天的事又不想上去了,在底下徘徊半晌,遇到了玄清。
玄清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立在门前的姑娘很像小乞,他走上前乐呵呵地唤了声:“小乞姑娘。”那人闻声回头,却不是原先他所熟知的脸。
小乞以前的红记就像熊猫眼,左右一个把她本来面目挡去七八成,而此时立在眼前的姑娘面容清丽,一副眉眼弯起来时,就如同天上银钩。玄清以为认错人了,赔了个笑,然后转身入四方馆。
小乞看他要走,不免有些诧异,她追了上去,连声叫道:“玄清,玄清。”
玄清闻声驻步,再次回头细细打量小乞,然后面露惊讶。
“小乞,真是你?你的脸怎么……”
他伸出手指在她颊边凌空画圈圈,小乞顿时想起自己的胎记没了,不由抬着摸下腮颊,羞涩浅笑。
“我想法子把胎记去了,所以脸就成这样了。”
“哦。”玄清恍然大悟点起头,之后抿嘴一笑,腼腆地夸赞道:“怪不得这般漂亮。”
小乞一听,脸颊发烫,忙不迭地伸手捂住。这番娇俏模样,落到玄清眼里是十分欢喜,他也不急于回房,只说:“我们去买点吃的吧,正好我也饿了。”
此话中正小乞下怀,听到“吃”她高兴点头,随后同玄清走了。玄清带她去了小馆,特意找了靠窗位子点上茶点。
小二端上热腾腾的薄皮包饺,玄清细心吹凉后给上小乞。小乞咧嘴道了声谢,然后一口一个吃得欢,本来她不怎么高兴,这回倒舒心起来。
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小乞这般狮子口,到了玄清眼里算是别样风情,他两手托腮,痴迷地看着小乞吞包饺,还时不时地替她斟茶添醋,看得旁人一愣一愣。
正当嘴巴塞满时,小乞无意间瞥见一顶蓝顶小轿正往花舫而去,她眼尖得很,一下子就认出是宋堂哥的轿子,她急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下,然后拍拍玄清胳膊问:“你有银子吗?”
玄清略有莫明,不过他还是很听话地翻出钱袋数了数,除了一点小碎银之外,还有十几枚铜板。小乞也将自己的钱袋掏出来数了下,然后重重点头说:“够了,走,和我去个地方。”
话音刚落,小乞把铜板“啪”地拍在案面上,大吼一声:“小二结帐。”接着就将玄清拖着走了。
玄清被小乞一路拖到花舫,看到满处□□招,玄清吓得脸白,死活不敢进去,然后还同小乞说:“被我爹知道我逛青楼,会被打断腿的。”
“怕什么,我们是去办事,不是找姑娘。走,你冲在前,我当你跟班。”
小乞极力怂恿,玄清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了。他穿得还算体面,一身竹青色的长袍以镶玉皮革裹腰,底下鹿皮软靴也并非便宜货,门口龟公见这副穿戴的人儿,连忙迎入舫上,小乞就装模作样跟在玄清身后混了进去。
一入烟花之地,玄清貌似不太自在,不停地低咳清嗓,两眼不知该往哪儿放。小乞抬头在二楼见到宋堂哥,便偷偷地在后拉拉其衣袖,且悄声道:“走,去二楼。”
玄清得令,僵硬地同龟公说:“我要去二楼。”
龟公一听,为难笑了笑说:“公子,二楼不是寻常地。”
“钱,我有。”玄清掏出怀中玉佩,举止倒是豪爽。刹时间,小乞对他刮目相见,在心里偷偷地数起拇指。
龟公收下了,满脸堆笑在前引路。到了二楼,小乞又特意选了离宋堂哥的位子,然后又暗错错地同玄清说:“找红拂姑娘,大声些。”
玄清听后点头,清清嗓门说:“找红拂姑娘。”
他自为以大声,没想说出去话轻若蚊蝇。龟公没听清,又问:“公子找哪位姑娘?”
玄清涨红了脸又说了遍,结果龟公还是没听明白。小乞一时性急,狠狠地踩他一脚,玄清“哎哟”叫了声引得众人侧目,紧接着,小乞作势猛拍桌子道:“我家公子说要叫‘红拂’你没听见哪!”
她这么一吼,整舫的人都听见了。小乞趁机回眸看向宋堂哥,只见他的面色白中透青,极为难看。
这下小乞心里有底了。
可是红拂这名字像是此处禁忌,没多久老鸨就带打手来了,小乞怕被认出连忙低头藏脸,躲在玄清身后。玄清不得已,只好往前一站当肉盾。
那老鸨一手插腰,一手指着玄清道:“你是来砸场子的吧?谁不知道红拂走了十年了,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玄清答不上话,只好扯起嘴角赔笑脸。这时,老鸨子似乎看见躲在其身后的小乞,伸出干柴手欲把她揪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小乞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随后便有人说道:“五娘,我朋友有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老鸨听了这个声,连忙换张和蔼可亲的大笑脸,随后旋了个身,尖起细嗓殷情笑道:“哎哟,柳公子,是您呀……”
小乞闻声脸一沉,心里暗骂:擦你个柳后卿,竟然是这里的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