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顶的小窗传来隐约的吵闹声,有人哭喊,有人咆哮,有人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也有急促的脚步声,物品掉落和惊呼声。
外头应该是个吵闹的早晨,却和严语无关,他甚至没能看到阳光。
严语尽量不去想赵恪韩的话语,但又不得不思考,梁漱梅是否真的故意将他引到这里,关起来?
“即便关起来,对我和对别人都是好事,她没做错。”严语在心里不断这么重复着。
但似乎到底受到了赵恪韩的影响,一股无明业火时时刻刻在灼烧着自己的灵魂,让他像个大火中炙烤着的铁皮**桶,随时有可能爆发。
头上的伤口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严语看不到,也摸不着,直到护工进来查看之时,这才发现,鲜血粘着头发,已经板结在一处了。
护工赶忙把梁漱梅叫了过来,为了方便清创,不得不将伤口周围的头发剪掉,严语想了想,朝梁漱梅说:“剪光头吧,省得下次再剪,反正我也没法子洗头,剪了干净。”
梁漱梅停了下来,朝护士说:“去把周师傅叫过来,帮他剃头。”
“可是……”
“没事的,他伤口已经止血,不在乎这点时间。”
严语朝梁漱梅笑了笑:“谢谢。”
梁漱梅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微微点头,严语忍不住问了一句:“我短时间内是出不去了吧?”
梁漱梅脸色有些难堪,但到底还是朝严语宽慰说:“治疗效果未必会如愿,治疗过程也可能会很漫长,但只要你有信心,一定能出去享受阳光的。”
“所以她早知道我进来这里会见不到阳光么……”严语难免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不过严语也没再多问,不一会儿,周师傅就到了。
这个周师傅该有六十来岁了,秃顶,两耳还留有一些灰白的发茬子,慈眉善目,像个温顺的老牛。
严语被束缚衣层层包裹,还绑着七八条皮带,连下半张脸都被黑色的禁食口罩给遮挡了。
但周师傅似乎并没有被这副“尊容”给吓住,想来是经常来理法,疯子也见过不少,见惯不怪了的。
他的手艺很出色,动作也快,刮头皮的声音很清爽很干脆,严语很快就感受到了头皮发凉。
“好了。”周师傅留下两个字,朝梁漱梅等人点头示意,而后又走了出去。
梁漱梅也不多说,帮严语做了清创,而后朝严语问说:“你这个状态,CT检查还能坚持吗?”
严语点头:“可以的,我还想着早点出去呢。”
梁漱梅也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朝外头吩咐了一句:“我要带他去做CT扫描。”
两个男护工走了进来,竟是给严语戴上了脚铐。
严语也是苦笑:“没这么夸张吧……”
梁漱梅摇头:“从前几次的观察,我分析你的发作与幽闭恐惧有关,所以防备措施还是有必要的。”
“幽闭恐惧症?我以前从没有过啊……”严语自然知道幽闭恐惧症,这是一种对封闭空间的焦虑症。
如果你没听说过,那么你想想,一个活人被困在地底下的棺材里,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概就能体会那种恐惧了。
严语并没有幽闭恐惧症,这不是他胡乱说的,也不是他从未体验过,因为在龙浮山之时,他曾跟着老祖宗修行,在后山禁地,他被关过好些天。
梁漱梅并没有接受严语的说法,而是谨慎地说:“或许幽闭空间是刺激点也未必,咱们不能冒险,只能委屈你了。”
严语也不再多说,任由那两个护工给他戴上脚铐,哐哐当当拖着链子,来到了放射科。
放射科的医生见了这场面,也大皱眉头。
“咱们要把他身上带金属的东西全部除去,否则照不了……”
梁漱梅似乎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换成绳子,就好,他扫描的是头部,影响不大。”
放射科医生也有些不耐烦:“省里就只有咱们医院这一台CT机,排队单子有多长你也是知道的,不少贵宾也都在排队,他插队也就算了,还搞这么麻烦,太耽误时间了……”
梁漱梅也有些气恼:“老陈,在病人面前发牢骚,你觉得合适么?这是院领导同意特批的,你有意见去跟领导说去!”
放射科的医生嘀咕了两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严语被带到更衣室,又有几个护工过来“支援”,五六个人战战兢兢解开严语的束缚衣。
严语笑了笑:“不用害怕,我又不咬人,这不是清醒得很么?”
当他说出“不咬人”这三个字之时,皮制的禁食口罩还没解下来,护工们以为他说反话,手都抖起来了。
严语也是哭笑不得,此时梁漱梅从外头走了进来,朝几个护工说:“放心,他现在很清醒,动作都快些,别让陈医生多等,不想再听他 唠叨了。”
护工们这才放心下来,七手八脚将严语的衣服都给扒了,换上宽松的病号服,又用绳子把严语给捆了起来,抬到了担架床上,直接推进了CT房。
房间中传来轰隆隆的机器声,虽然不算太刺耳,而且很是低沉,但总给人一种紧张感。
严语被护工从担架床转移到了CT床,护工便散开了。
梁漱梅也不知道在外头与放射科医生商量什么,再没见他进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忘记了严语的存在。
机器低沉迟缓的轰隆声,反倒让严语感到格外的“安静”,他看着灯光,突然便听到了赵恪韩的抱怨声。
“这鬼地方太讨厌了,你最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只好你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
严语想知道的实在太多太多,如果赵恪韩肯说,那最好不过,但严语此时却没有着急。
因为他能听得出赵恪韩的恐慌!
“你不是说自己如何强大吗?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啊!”
赵恪韩暗骂了一句:“你个蠢蛋!你要是做了这个检查,可就下不来床了,你要是死了,我也跟着遭殃的!”
“只是做个CT而已,怎么会死?”
赵恪韩骂道:“真是个木头脑袋!正常人做这个检查当然没问题,你脑子里有个肿瘤,做了检查就会爆开,不死才怪!”
CT检查相对于国内而言,此时仍旧是新技术,接触的人并不算太多,严语并非全知全能,虽然看书很多,但不看国外医学期刊之类的,是没法得知这类信息的。
对于赵恪韩的话,他也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赵恪韩知道的事情很多,比严语要更多,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件事关乎到严语的生死,赵恪韩不是轻易低头的人,如今服软,严语也难免会心生疑虑。
心绪一动摇,赵恪韩就更是来劲了。
“你不信我也没关系,但我告诉你,谁都没有第二条命,这种事情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么!”
赵恪韩此时还要再说,但厚厚的金属推拉门突然被打开,赵恪韩的声音也倏然消失了。
梁漱梅走进来,把严语的禁食口罩给解了。
“一会你听从陈医生的引导完成检查就行,我在外面等你,尽量放松,但也别睡着。”
严语终于忍不住:“梁医生,这个CT检查有没有危险性?”
梁漱梅皱了皱眉头:“你说的危险性指的是哪方面?”
严语也不隐瞒:“如果我脑里有肿瘤,做这个检查会不会死?”
梁漱梅微微一愕,而后有些好笑,但笑容很快又消失了。
“说实话,我自己也没体验过CT检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你的紧张是很正常的。”
“严格来说,医学检测和治疗都存在风险,只是看风险高低罢了,目前为止,尚未发生过这样的案例,但我们也不能武断地说完全没有风险……”
“我只能说,CT检查的风险评估很出色,这是风险最低,效果最好的检查手段,目前为止,是这样的。”
梁漱梅没有拍胸脯说不可能,反倒更加的可信,但严语心中到底是不踏实。
倒不是因为CT的风险,而是因为越来越看不懂梁漱梅了。
她就像一架从不出故障的机器,只要涉及到医学方面的事情,她总能够保持着最淡定最专业的姿态与情绪。
就好像她穿上白大褂之后,就完全抛掉了自己的角色身份一样。
梁漱梅轻轻捏了捏严语的肩膀,宽慰说:“你放松些,不要太紧张,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
在严语看来,这已经是她最“出格”的举动,可见她也是煞费苦心,希望严语做这个检查。
严语心中总觉得怪怪的,此时心血来潮,又或者灵机一动,突然朝梁漱梅问说。
“梁医生,你穿上白大褂是一个极其专业的医生,真不知道脱掉白大褂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么?”梁漱梅有些恍惚,双眼放空,陷入了短暂的呆滞,就好像除了上班,她就再没有私人生活了一样,需要回想很久,才找到一些关于生活的细节。
见得梁漱梅不回答,严语又问了一句。
“梁医生,你有没有对自己产生过怀疑?”
“怀疑?你指的是?”
“如果你也有双重人格,一个人格是极其专业的精神科医生,而另一个,则是生活中的你呢?”
梁漱梅有些惊愕,因为严语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她在上班之时与生活当中,完全判若两人,是不是也算不同的人格?
虽然医学上早有定义,但界限其实有时候可以很模糊,标准分界线又在哪里?
更值得关注的是,严语为什么在这样的关头,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梁漱梅看着严语,心中的警惕,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一分分堆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