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雨水来得很急,前一刻天气晴朗,后一刻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湍急的雨水冲刷着黄瓦朱墙的皇宫,从檐上落下了一串串雨珠,滴在檐下的石缸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沈聿珩撑着油纸伞缓缓地走着,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他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一路上并未看到什么人。
突然从前方小道上跑来了一个小太监,他没有撑伞,浑身被雨淋得湿透。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应该是跑了很久,那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到沈聿珩面前,恭敬地行了礼。
“太子殿下,皇上请您去御书房,有事相商。”
沈聿珩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见那小太监还要引着自己过去。
便道:“孤自己过去便可,你先回去换一身衣裳,免得淋雨生病了。”
那小太监似乎是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愣了半晌才感动地说:“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在这深宫之中,他们不过是身体残缺的卑贱之人,没有人关心他们是死是活,也没有人关心他们是否会生病。
乍然被沈聿珩关心,那小太监一下子便红了眼眶。
从前只知道太子殿下是宽厚温和的人,当时不以为然,如今才真切感受到。
沈聿珩没有再说话,撑着油纸伞往御书房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思索,走得很慢。
从宫旁小道到御书房,他走了半个时辰到时间。
裴云朗告发大皇子私设赌坊一事,皇上必定知道这是沈聿珩的手笔,只是一直没有发作。
今日找他过去,必定也是为了此事。
因为沈聿轩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所以他总是会看重他,对他所做的事,也会多加包容。
只是将他养出了一个纨绔的性子,到底是被养废了。
走到御书房,侍立门外的小太监十分有眼色地从沈聿珩的手里接过了油纸伞。
沈聿珩站在御书房门外,拍掉肩头落下的雨珠,理了理衣服才阔步走了进去。
“参见父皇。”
此时沈鸿修正在案桌前批阅奏章,听到沈聿珩行礼,却不为所动,头也未抬,也没有让他起身。
沈聿珩知道皇上此举是为了敲打他,也只是静静地侍立一旁,没有再开口说话。
过了半晌,沈鸿修才停下了手中的笔。
他将笔放回笔架,身子往后一靠。
才看着依旧弯腰维持着行礼姿势的沈聿珩说道:“聿珩来了啊,起身吧。”
“多谢父皇。”
“今日唤你过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月前南边青州知府上书,青州连月大雨,水患横行。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朕已经派了尚阳州带着粮草和银两前去救济水患,安抚灾民。”
青州的水患,沈聿珩确实有说耳闻,尚阳州前些日子就前去赈灾了。
他不知道他父皇此时提起此事,意在何为。
“是,今年多雨,各处多有水灾。百姓流离失所,城中也多了许多乞丐,确实该为他们寻一个安身之所。”
“青州水患最为严重,民不聊生,实该想办法安抚。”
皇上今日将沈聿珩叫来,似乎并不是真的为了此事。
他却又说道:“城中乞丐流窜一事,朕会交给京兆府尹贾郸全权处理,你无需插手。”
“是,只是不知父皇今日召我来是为了何事?”
“近年来各个州府总是假借各种天灾,避免上税,交上来的税银也是一年比一年少了。你身为大昭储君,朕想让你暗自出访,看一看各州府的风光景色、治理效果。顺便惩治一番那些徇私枉法,欺压百姓的贪官。”
沈聿珩沉吟,原来这便是他父皇召他过来的目的。
他如今刚开始上朝不久,尚未在朝中站稳根基。
前几月有他大皇兄从中做梗,他在朝中做事并不顺利。
今日他父皇想让他去看一看各州府的景色风光,实则将他调离了权利中心。
而且他此行乃微服出巡,其中艰险怕是不少。
沈聿珩虽然对这个怯懦自私的父皇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对于他的做法不免感到失望。
他不过是让裴云朗揭发了沈聿轩私设赌坊之罪,沈鸿修便要如此对他。
虽然他一向对于权势争斗没有什么兴趣,可是他一出生便站在了这个位置上,就算是不愿意去争,也必须去争。
否则就只能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历朝历代在皇权争斗中失势的太子,没有一个能得善终的。
“朝议郎裴云朗十三岁时便曾一人踏遍大昭各州府的名山大川,朕等会儿会下旨让他与你一同前去。只是此行意在暗访,轻易不要泄漏了身份。”
“是,儿臣遵命。”
不仅将他调离京城,也将裴云郎与他一同前去,实在是一石二鸟之计。
“父皇是否太过偏心一些?”
“什么?”
沈聿珩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只是声音很轻,沈鸿修似乎没有听清。
“无事,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去吧。”
沈聿珩从前都是在书上看到的名山大川,如今要亲眼看到,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此行凶险,很多人都对着他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若是泄露了行踪,他们必定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
沈聿珩从御书房中走了出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夏季的雨总是如此,来得急,去得也快。
他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伞,缓缓地走回了东宫。
他向来不喜欢有人跟着,所以很多时候在宫里只能看见他一个人的身影。
沈聿珩自出生起就是世子,后来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太子。
他从小便性子沉稳,自先皇后死后,便没有人真心实意地关心过他。
他父皇又因为不愿承认自己靠着他外祖家的势力和钦天监的预言上位,更是对他毫不关心。
除了例行问候之事,其他的事都不曾上心。
若不是他的身边有外祖留给他的暗卫,只怕是早就死在了宫斗算计中。
他的太傅与他说过,他想找的答案都藏在书里。
于是他整日醉心书卷,养成了这样一副清冷孤傲的性子。
裴云枝的出现给他从前的人生里增添了一抹亮色,她就好像天生地长一般,如此自由洒脱。
那是沈聿珩人生的另外一面,也是他所向往的世界。
只是他不知道,让裴云枝成为他的太子妃,将她拉进这深宫之中,到底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