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雅座,罗远低沉喑哑的声音让人有些发毛,他的神色非常严肃,并不似演戏。
景初若有所思,魔鬼吗?事情好像比他想的更为复杂。
片刻沉默之后,罗远低声问道:“你知道杜其善吗?”
天艺娱乐作为圈内的新公司,成立至今也不过二十年,崛起十分迅速,前几年在挖了几个别公司的大咖之后直接跻进一线娱乐公司。
杜其善作为公关部总经理,与其兄长杜其昌一力将天艺娱乐发展壮大,世人皆称天艺娱乐的沈总慧眼识英雄,觅得良才。这几年来沈总渐渐有放权之势,杜其善和杜其昌二人称得上天艺娱乐的一把手了,这些新闻时不时都会被人翻出来报道一番,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景初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天艺娱乐的公关部,就是个魔鬼聚集地。但凡公司出了名的艺人,只要爬到了一线二线位置,都逃脱不了那个魔鬼聚集地。杜其善经常将艺人拉去陪名流富商,来换取投资换取方便……还会举办宴会,黄、赌、嫖什么都有的宴会……”
越听下去,景初心里越是不安,其实这种传闻在圈内并不少见,但是一个一流的娱乐公司将整个公司都这样运营,这明显就是自取其亡,他都来想到的事,公司高层不会想不到。
突然想起经常出现在电视里做着公益事业的总裁沈文奇来,是伪善还是被蒙骗?
景初镇静自若的问道:“这些话空口无凭,我怎么相信你。”
“前几个月,我无意参加过一次宴会,上次苏淮就是用这些照片,才令林朔退步。林朔将事情告知杜其善后,我才知道……宴会是秘密进行的,参加宴会的人若是暴露了,不会有好果子吃……他们以为是我不小心暴露出去的,才叫苏淮拿到了把柄……我受不了他们的折磨,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逃出来的,求你……救我……”
罗远断断续续的说完,足以景初捋清事情,内心已经选择了相信罗远的话。想到罗远是逃出来的,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周围并没有人监视。
景初顿了顿,平和问道:“如果你所说都是真的,他们又怎么会让你逃出来?”
“他们一直关着我,我真的要被逼疯了……”罗远突地癫笑起来:“我跟他们说就是我暴露的,而且我还留了底,放在别处……然后做了个交易,只要他们放了我,就把底片还给他们,不然就曝光出去,大不了一起死……”
笑着笑着,罗远渐渐平静了一些,继续说道:“圈里能从天艺娱乐挖人、能救我的经纪人,只有苏淮和简佑了。简佑在国外,就只剩下苏淮了,但是苏淮不会见我的,所以,我只能找你……”
景初不咸不淡的回到:“就凭这些和我毫不相干的事,我为什么必须要救你?”
罗远忽的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如果你不出手,我很快就会告诉他们,底片在你身上……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做呢?”
这番话令景初怔了怔,自己果然掉以轻心了,转瞬镇定下来,唇角微微弯起:“我跟你有冤在前,你觉得正常人会相信你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吗。”
“是不会信,我也不会信。”罗远已经彻底平静下来,赞同的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可是他们会,为了掩盖真相,他们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一定会杀了你的……就像池微一样,哪里都逃不过……”
说完,罗远苍白瘦削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给你半个小时的考虑时间,如果不,那我就只能告诉他们底片在你身上了,别试图报警,因为根本没有用。毕竟,池微在戒毒所里都能毫无痕迹的被抹杀,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突如其来的消息在他心里翻起惊涛骇浪,景初瞳孔猛地一缩,跟池微一样?难道池微也是被“他们”谋杀?
视线停留在罗远身上,这回他还真是大意了,虽说知道了这么多消息,却是以被算计为代价,还真有些不值得。
按罗远的话来讲,杜其善只会挑选一二线艺人进行公关,池微不过是个三流小明星,根本无法参加那种宴会,当真是被错杀吗?池微的死到底和他的死有没有关系?
景初皱了皱眉,不断思索着所有的可能性和法子,正如罗远所说,如果对方真的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还能毫无痕迹的抹杀掉池微,那么他好像确实面临着极大的危险,好像不得不妥协。
无论如何,罗远已经濒临崩溃,若是他现在不答应,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重要的是,罗远知道的消息对他而言,太重要了。
安抚为上。
“我答应你,我会跟苏淮谈这事。”
罗远神色一喜,转而伸出三根手指来:“你只有三天时间,如果苏淮没有放出风声来,你知道我会怎么做的。”
罗远的话,显然没有给他任何考虑和转圜的余地,并不是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也不是给你三天时间说服苏淮,而是三天内,要看见结果。
景初无奈,看来这回自己真的是遇到大麻烦了。
……
回到公寓,已经十点多了。
朱婆婆早已歇了下来,封唯也不在,景初直接回到房里,却是有些憋闷。
这件事,终归是他大意了,才跳到罗远给他挖的坑里了。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还是只能去找苏淮?苏淮会同意吗?
夜里凉风习习,怎么也吹不散他心中的苦闷,靠在窗边已经思索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回想着罗远说的话。
池微的死,是否该将真相告诉池若,找个人一起想办法?若是连累了池若怎么办?
越想头越疼,就好像掉进了一个黑暗无比的坑里,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或许,他还能找司夏。
第二天一早,景初匆匆吃过早饭准备去公司,封唯才从外面回来,二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封唯指着他就抱怨了几句:“小初初,你太无耻了!竟然找舒忘帮忙拉票,这次输了也不算数……”
完全不懂封唯在说些什么,景初反问道:“什么?”
封唯忽地愣了一下,惊讶道:“你昨天没关注《绽放自我》的结果?还有投票,舒忘帮你拉票的事你不知道吗?”
景初摇头,他昨天哪有时间和心思去关注这些消息,怎么可能会知道。
想到一堆麻烦事,景初不想与封唯在这儿浪费时间,沉声说道:“封师兄,我先去公司了。”
见他一脸严肃,封唯才注意到他的神色并不大好,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初初,你这黑眼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心事重重的样子,遇到什么麻烦了?”
景初摆了摆手,留下一句“我没事”就走了,封唯原地蹙眉思索片刻,直接进了屋子里。
培训室,明知道李老师讲的内容非常重要,然而景初还是听不进去,表面看上去聚精会神在听课,其实思绪早就飘远了。
讲到关键部分,李老师打算找个人做示范,随口点了个名字:“……哪位是景初?”
声音落下后,培训室瞬间寂静无声,无人应答。
李老师皱了皱眉,有些不解,空名?不可能啊……停顿一下,又一次问道:“哪位是景初?”
嗓门比刚刚更大了些,还是无人回答,刚刚打算换个名字,有人指了指:“那儿。”
最后排的位置,那儿坐着一位正在凝眸深思的少年,李老师忍了忍,提高了嗓音又喊了一遍:“景初!”
坐在景初旁边的训练生终于忍不住,偷偷推了推他,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景初,李老师在叫你呢!”
乍然被人惊扰,景初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全部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满含打量的、看笑话的、围观的,他一时未反应过来,就对上了李老师隐含怒意的眸子,蓦地划过罗远那张疯狂的脸,不由得颤了一下。
旁边的训练生再次好心的提醒了一声:“李老师喊你上去做示范呢。”
这才搞清楚状况,景初有些无奈,怎么自己走一回神就正好被抓包了呢,缓缓站起来朝着李老师点了点头,态度诚恳:“李老师,我是景初。”
李老师脾气好经验丰富是一回事,但是并不代表能容忍不愿意听课的训练生,要知道娱乐圈这个地方,可是战场,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在课堂上都能走神的学生,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态度,睨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原来你就是最近公司力捧的演员?既然不想听,何必来培训室装模作样呢。”
这番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只差没说你现在就滚了。
因为罗远的事,景初本就憋着一肚子闷意,心里知道这事是自己的错,却还是不喜李老师这种阴阳怪气的嘲讽,尤其还是这种全盘否定的话。
暗暗将心中的烦躁之意压下去,景初弯腰表达了歉意:“李老师,刚刚走神确实是我的错。”顿了顿,又不卑不亢继续说道:“但是,这也不代表我在这里培训就是装模作样,您的话未免说得太重了些。”
他的话一出口,培训室瞬间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坐好了。虽然李老师一直以来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在这种时候,谁也说不准李老师会不会爆发。
“哦?”对他直接表达出来的不满,李老师倒是高看了一眼,刚刚他确实说重了些,但是话已出口,无法更改。
“那你说说,何为表演的精髓?”
随着李老师的问话,培训室内,各个人又不着痕迹的打量起景初来。
对于景初的事迹,众人多少也听闻过一些,甚至公司里还流传着不少小道消息,说是苏淮有意将景初培养成为下一个影帝,这种好运谁不羡慕?
明明他们在公司培训都快半年了,却还是没有机会出道,而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少年,连科班生都不算的人,出道就是刘导剧中的女二号,还拿下了顾氏香水的代言,得到苏大经纪人的青睐,前途简直一片光明。
哪里像他们,要在这里历经千辛万苦的培训和考核之后才会有出道机会,还不知道会被分配到哪一个经纪人。
羡慕有之、嫉妒有之、连怨恨也有。
在各种复杂的视线下,景初在脑海里迅速斟酌了一下,不急不缓的说道:“表演的精髓在于演员赋予每一个角色生命,让角色从剧本里活起来。”
众人本以为他会长篇大论说许多来,没想到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站在台上的李老师愣了一下,对于少年简短的答案并未露出任何不满,却也没有露出任何满意之色。
然而,内心却是真真切切感到了震撼,这个问题丢给在座的其他人,想必都会洋洋洒洒答出许多来,可那些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如果这个答案,没有人教他,是他自己悟出来的话,他不得不服老,也不得不服苏淮看人的眼光。
鸦雀无声。
景初微微蹙眉,这可是他根据舒忘的点拨,结合自己这半年的拍戏经验得出来的答案,应该不会有错。
就在他对李老师的沉默感到费解时,李老师缓缓开了口:“见解不错。”
景初松了口气,众人有些诧异,就这么完了?
李老师顿了顿,又道:“你来示范一下刚刚讲的这一段剧本。”
还有后招啊!
之前他没听李老师这堂课讲的什么,但是临场表演问题不大。这般想着,景初控制了脚下的步伐,不动声色的默记着荧屏上的剧情选段,越看越眼熟。
没想到舒忘的戏都已经成了教材,还真是巧!
李老师刚刚讲的内容正是舒忘出道的作品,刘导执拍的武侠电视剧《青衣》,景初不由得庆幸几分,对于舒忘这部电视剧,他之前观摩过好几遍,几乎每一个剧情都烂熟于心。
而荧屏上的选段,是段青衣得知真相后,与七公子割袍断义的片段。
正是这个片段,给无数粉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为舒忘开拓了一条宽阔大路。
走到台上,景初朝着李老师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李老师直接往旁边站了站,将讲台留给他:“那就开始吧。”
培训室的灯光十分明亮,随着李老师话音落下,景初瞬间起了变化,他来培训室上课一向保持低调的作风,平时都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压根别提有什么气场了。
但在这一刻,台上少年散发出来的气场,强大而慑人,坐在前两排的训练生明显有种呼吸一窒的感觉,完全不敢喘气。
少年的目光凌厉无比,凝眸怒视着前方并不存在的虚无,清冷的嗓音饱含怒意:“七公子?魔教少主?当真是好样的……”
看过这场戏的人都知道,接下来七公子并未回答,而是执剑相向,打戏,最考验一位演员的身段。
停顿片刻,少年缓缓抬起了一直捂着右臂的左手,从右手间拿过并不存在的剑,做出握剑相向的姿势,而他的右手始终无力的垂在身旁。
这个小动作?
李老师若有所思,看来这位新人是仔细研究过原著的。
少年迎向那一片空气挽了个剑花直直刺了过去,明明那儿什么都没有,偏生让在场所有的训练生都感觉,就在自己的眼前,就在这个讲台上,一场刀光剑影的厮杀正在上演。
景初的每一招不仅好看,更是带着一股决然的杀意。台下的训练生看不出来,可李老师作为老戏骨,不会看不出这短短几招,并非装腔作势,这种功夫,至少也是跟武打师傅练过。
短暂的打斗过后,少年踉跄着连连后退几步,最后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握着剑的手隐隐在颤抖。
灯光下的少年,面无血色的站在那儿,在一片燃烧的怒火之下,闪过一丝犹疑,转瞬即逝,他左手执剑一挥,仿佛带起一片翻飞的衣角,语气决绝而铿锵有力:“今日割袍断义,以后,我只当从未认识过七公子。”
几分钟的表演,就此结束。
培训室瞬间寂静无声,景初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毫无疑问,他的表演彻底镇住了这一群训练生。
他不傻,第一天来培训室那种如芒在刺的目光可是令他心悸,大家私底下对他的议论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去计较罢了,有这么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岂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若非亲眼所见他的实力,又怎会真的信服。
率先响起的掌声,是从李老师那儿传过来的,紧接着,噼里啪啦的掌声不断回荡着。
李老师几大步走上台,走到他身边,肯定的点了点头,赞许道:“表演不错,你很有天分。”顿了顿又道:“我为刚才说的话表示歉意。”
李老师已经先退了一步,并且当着众人的面,这么给他面子,景初自然也不会追着不放,微笑道:“谢谢您的表扬,对于刚刚走神的事,确实是我的错。”
“后生可畏啊……”李老师压低声音感叹了一句,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让他先回座位了。
接下来的培训并未再出什么岔子,熬到今天的课程结束,面对围过来恭维的训练生,景初笑着寒暄一番,找了个机会就溜了。
回到办公室等了片刻,赵茵茵一进来,景初就迫不及待迎了上去。
赵茵茵不解的问道:“小景,有什么急事吗?”
“是有件事需要麻烦赵姐。”景初点头,直接将写好的名单递了过去:“麻烦赵姐帮忙查一下这几位训练生。”
接过纸条,赵茵茵扫了一眼,问道:“调查这些训练生做什么?”
景初似笑非笑:“这批训练生,可能有一些不好的人混了进来。”
不得不说,今天误打误撞,李老师也给了他机会,从反驳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留意众人的神色,在表演完之后,便锁定了几个不大对劲的训练生。
没办法,他现在面临着罗远这颗□□,还有一个隐在暗处的敌人,已经是腹背受敌了。若是公司内部还有人对他不利,给他使些绊子,那可就防不胜防了。
罗远他暂时解决不得,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尚需最后的确认,但是隐在公司里的训练生,他还不能解决吗?
话音落下,赵茵茵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压低了嗓音劝道:“小景,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赵姐,您放心,我有分寸的。”见她还是不信,景初严肃的保证了一番,又道:“赵姐,查一下这批人也不费事,若是我判断失误那肯定最好不过了。”
得了景初再三保证,赵茵茵才离开。
在办公室踌躇了一会,景初直接去找了苏淮。
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景初才回到家里,封唯似乎刻意等着他,开口问道:“小初初,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景初愣了一下,直接否定:“没有。”
“早上见你,你可是满脸都写着有事发生,这种搪塞敷衍的话,也就能忽悠一下你师兄我了。”封唯笑嘻嘻补充道:“我已经跟忘忘说你受委屈了,你还是想想怎么编个理由敷衍忘忘吧。”
景初脸色瞬间僵住了,因为就在这会儿,手机正在不停的震动,下意识一打开手机,正是舒忘的来电。
封唯见他似乎不想接电话,直接又道:“唉,洛杉矶这会可是半夜呢,为难忘忘这么挂心你了,没想到小初初竟然一点都不领情……”
景初无奈的瞪了他一眼,直接回到房间,按下了接听键。
“小景,你没事吧?”
封唯到底跟舒忘说了什么,他明明好好的,就算有事,也跟他们沾染不上任何关系,或许说,他从头到尾就不想把舒忘牵涉进来。
不过听着舒忘低沉嗓音里透出来的关心,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连带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舒师兄,我没事,封师兄的话你可千万别信。”
大洋彼端,漆黑如墨的夜里。
酒店的某间房内,灯火已经亮了一宿,舒忘看着简佑发来的消息,心绪有些不安宁,稍作思忖,低声缓缓说道:“小景,罗远找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