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彰徐怀勤王之功,绍隆帝特遣宰执周鹤、礼部侍郎晋庄臣携旨前往牛首山大营劳军、册封徐怀为安定郡公。
安定郡乃泾州郡名,徐怀祖籍泾州,绍隆帝册封徐怀为安定郡公,也是动了一些细致入微的慰恤小心思。
晋庄臣见徐怀与帐中诸将听得封赏后都谈笑风生,心想应是切入进剿敌营话题的时机,瞥眼见周鹤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年纪有些大了,坐着就容易发蒙,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徐侯骁勇善战,令贼虏闻风丧胆,此乃大越之幸。此时渡江虏兵虽说退去近半,但依旧约有万余步骑盘踞秦淮河口诸营寨之中,令京中军民坐立难安,徐侯何不一鼓作气以破之……”
“什么狗屁东西,合辄就该我们卖命送死,宿卫禁军在城里屁事不干?”
封赏刚过,晋庄杨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迫不及待要这边不等京襄援师主力赶到,就直接驱使义军去强攻虏兵在秦淮河口的营寨,徐惮也是勃然色变,破口大骂起来。
乌敕海、蒋昂等将都脸色难看,只是没有像徐惮直接发作出来。
牛二则是没有听懂周鹤、晋庄臣话里的意思,伸手刚要去拉蒋昂的袍襟,想问是怎么回事叫徐惮这小子发这么大脾气,又觉得真要张口去问会嫌得自己太蠢,当即拍着长案哇哇大叫:
“这也欠人太甚了!”
他早就听闻晋庄成乃桐柏山人氏,却最
怨恨京襄,也是朝晋庄成怒睁过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
“是不是你这厮在背地里捣鬼?我日你先人奶奶!”
牛二天生神力,两寸厚的柏木长案叫他一巴掌拍断,长案上摆放的茶盅果盘震飞起来,看他凶神恶煞就要扑过来抓打,晋庄臣吓了一激灵,下意识往后仰倒,带动长案朝他倾倒过去,刚沏好端上来的一碗热茶,浇他一脸。
“休得放肆,大帐之中胡乱喧哗,成何体统?”徐怀拍着长案,朝徐惮、牛二厉声喝斥。
晋庄臣狼狈不堪的撑坐起来,见牛二、徐惮受徐怀喝斥不再作声,却杀气腾腾的盯着他,怕再激怒这憨货,只能强忍心头恼怒不语。
周鹤窥着帐中诸将有如虎狼噬人的神色,暗暗心紧,说道:“晋侍郎却是想着渡江虏兵因徐侯亲至而军心大动,乃是徐侯乘胜追击、建立更大功勋的好机会,才提起这茬来……”
徐怀冷着脸盯住周鹤看似波澜不兴的脸,拱手说道:“岂不管是不是晋侍郎临时起意,但天下战事那么多,没有叫京襄一家去打的道理!这功勋还是叫别家去争好了。好了,渡江虏兵还没有尽去,返归京中路途也不会太太平,周相与晋侍郎莫要这里耽搁了,还是早些回返归京中吧……”
徐怀不欲跟周鹤、晋庄臣之流打交道,直接下逐客令。
“……”事情还没有谈,这就被赶回京中,周鹤也怕在绍隆帝面前
不好交代,待要再说几句缓和的话,徐惮像铁柱似的站起来,朝大帐外,说道:“请周相、晋侍郎慢行,另找有意建立功勋之人吧。这功勋,我们是挣不上了……”
徐怀坐在案后不再说话,神情严肃,周鹤担心他再赖着不走,帐中武将恐怕会直接无理的将他们拖出去,只能无奈的起身告辞。
徐怀也没有起身相送之意。
看着周鹤、晋庄臣二人走出大帐,牛二这才小声问蒋昂:“徐惮这浑小子刚才为何发那么大脾气?”
蒋昂、乌敕海等将都诧异的盯着牛二看。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牛二诧异问道。
蒋昂无奈的说道:“周鹤、晋庄臣一唱一和,等不及京襄援师主力过来,现在就要我们赶到秦淮河口去送死!当然,要我们进攻秦淮河口敌营没有什么问题,但宿卫禁军不能总缩在建邺城里不出头吧?哪怕约定一起出兵,从左右夹攻秦淮河口的敌营,我们捏着鼻子认也就认的,但周鹤、晋庄臣话里话外的意思,宿卫禁军还是完全不出动啊!这纯粹是不把我们当人看啊!”
“这两个狗叉叉的东西,刚才骂轻了!”牛二恍惚大悟,有些追悔莫及的说道。
侍坐一旁的韩圭这时候朝徐怀笑着说:“没想到他们还真有脸张这样的口啊!”
渡江虏兵放弃对建邺城外围的封锁之后,牛首山与京中的联络更为顺畅,早就从王番那里得知殿
议的具体内容;韩圭原先的建议不应就是,徐怀却不想完全没有脾气。
这才安排徐惮站出来,见识不对就直接打断周鹤、晋庄臣二人话头,甚至不想叫他们说出这是绍隆帝的意思。
徐怀转头看着香案上所摆的封赏之物,包括他受封安定郡公的官袍、绶带等物都在其间,另有宝玉珍珠若干,沉吟片晌后跟韩圭说道:“你替我拟一封奏表,便说我无功不应受?,午后着人将这些封赏都送还京中!”
“会不会太强硬了一些?”韩圭有些意外的问道。
他本意想着拖延一段时间,眼下只是咬死不出兵,迫使朝廷做出更大的让步,没想到徐怀这时竟然要将封赏直接退还京中。
韩圭随前锋兵马抵达铜官山后,他没有离开铜陵县,而是直接赶到牛首山与徐怀会合——虽说他到铜官山没能见到刘师望,但很显然再拖延一段时间,对他们是有利的,不觉得有必要现在就太过强硬。
徐怀眼眸凝视大帐外的湛蓝苍穹,示意韩圭照办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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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鹤、晋庄臣无功返回京中,很多人都不觉得意外,但都以为徐怀会借故拖延,却万万没有想到紧随其中,徐怀竟然将封赏都退了回来,以此表达对京中迫使其对秦淮河口敌营出兵的不满,甚至可以说是愤慨。
刚刚因为虏兵大规模收缩封锁建邺的人马而松一口气的朝堂诸臣,这一刻又禁不住莫
名担忧起来。
汪伯潜、杨茂彦也是闻讯第一时间赶往宫中,走到垂拱殿前,看到站在廊前的诸多宫侍个个如履薄冰的样子,心知绍隆帝应该发了不小的脾气。
“这竖子是为何意,难不成真想当曹操,真以为朕是那软弱可欺的汉献帝不成?”看到汪伯潜、杨茂彦二人走入殿中,绍隆帝怒气冲冲的质问道,“亦或宿卫禁军真就那么不堪,叫朕受那竖子欺侮?”
“陛下息怒,此时千万不能乱了分寸啊,”杨茂彦跪于殿下,劝谏道,“朱沆归京第一件事就是力谏陛下遣宿卫禁军出战,而徐怀又如此猖獗狂妄,二人里外为计,无非是激怒陛下遣宿卫禁军出城一战。倘若宿卫禁军出城作战,稍有闪失,陛下还有什么倚恃,往后岂非事事更都要受徐怀的摆布?陛下千万不能小不忍而乱大谋啊!”
“忍忍忍,你们但凡有点出息,朕何需如此受这竖子欺侮?”绍隆帝怒气难遏的说道,“早知道如此,朕应该留顾藩在京中辅政!”
“是臣等无能,是臣等无能,请陛下责罚!”汪伯潜也惶然跪于殿下谢罪。
过了好一会儿,绍隆帝才强摁住内心的怒火,压着声音说道:“你们都平身吧,跪着也不能解决问题,你们先说说这事要怎么办吧!”
“我刚去见过周鹤,听说是晋庄臣抵达牛首山后刚起了话头,就被徐怀帐下武将怒斥,这才不散而欢,晋庄
臣也没有提这是陛下的意思,”杨茂彦不确定的问道,“陛下或许先暂且委屈一下晋庄臣,下旨斥之?”
韩时良、葛钰被围寿春,葛伯奕在荆南已无兵可调,徐怀现在召集义军驻于京畿之侧,京襄援师主力更会一步步往建邺集结,他们手里实在没有多少筹码,只能劝绍隆帝不要激化矛盾,以免令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出兵进攻秦淮河口敌营之事,目前还仅仅是晋庄臣试探性提起,他们觉得绍隆帝此时下旨,将一切都归罪为晋庄臣擅自作为,或能稳住势态,哄骗京襄先解寿春之围再说其他。
见杨茂彦竟然出这个的馊主意,竟然要他这边忍气吞声,主动给京襄台阶下,绍隆帝只觉得胸口闷着一团火,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过了许久,绍隆帝才无奈的挥挥手,示意一旁的魏楚钧拟旨斥责晋庄成妄议国是以扰大臣之过。
虽说绍隆帝下旨斥责礼部侍郎晋庄成,是想努力给君臣不和蒙上一层遮羞布,但京中群臣,特别参与过之前殿议的朝臣,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则消息也很快通过内线,秘密传入赤扈人在秦淮河口的大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