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圆圆发足狂奔,没头苍蝇似的,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身后细细索索,仿佛有千万条毒蛇紧紧跟随。耳边窃窃私语,疯狂尖笑,此起彼伏,令人胆寒。
她强壮着胆子回头,结果这一回头不要紧,差点吓昏过去,身后竟有大大小小一群妖魔鬼怪。
人首蛇身,九头巨鸟,甚至还有一只一层楼高的大蜘蛛,脑门上生着两排泛着红光的眼睛,乱七八糟的触手在嘴里里外勾动着。
“妈呀!!救命啊!!”
奔逃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归气丹田掌前推,意随两掌行当中。”
孟圆圆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却下意识地感到两股温暖的灵流汇聚到小腹,又传到双手。
她反身猛地向后挥出两掌,竟是“轰轰”两声巨响,两枚流星弹一样的光球从手中窜出,顿时将紧追在身后的群魔炸得四散奔逃。
黑暗中的光弹过于明亮,孟圆圆只觉得眼前一阵暴盲,还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瞬间便昏了过去。
“姑姑,姑姑……”
混沌中,孟圆圆仿佛听见有人在旁边惊惶地叫着。声音很远,缥缈无踪,转而又变得很近,好像就在耳根子底下大吵大嚷。
“姑姑!姑姑!”
孟圆圆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很多奇形怪状的符号,很像是初中时候,跟同学们玩的星座图案。
待眼神聚焦,她发现那堆符号似乎是个星盘。
“这是什么地方……”
孟圆圆扶着痛得几乎炸裂的脑袋,挣扎着坐起来。
“这里是指月阁呀,姑姑你怎么跑到锁妖塔里去了?”那个声音里带着惊喜和些许疑惑。
指月阁?锁妖塔?什么鬼?我在做梦不成?
忽然一股香气钻进孟圆圆的鼻孔里。
“姑姑,喝口茶吧!海棠春,还是咱们从叶长老的房间里偷出来的呢,你最喜欢了。”
孟圆圆转动眼珠,看见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郎正殷切地望着自己,手里还端着一杯红泥小茶盅。
那少年眉眼弯弯,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轮廓尚未长开,但已经初露形貌,尤其一对圆润的大眼睛,小鹿似的忽闪着。
女孩子都生不出这么灵动的眼睛。
“谁是你姑姑啊?你是谁啊?”
孟圆圆往后面缩了缩,手摸到光滑的被子缎面,触感柔软而冰凉。
她低头去看那被子,发现被子上也绣着星盘的图案,但跟屋顶上的似乎略有差异。
“你啊!不是你让我跟你叫姑姑的吗?姑姑你忘了?”少年往孟圆圆身前凑了凑,用手指戳戳自己的胸膛,“我是八谷啊,姑姑你到底怎么啦?”
一连串的“姑姑”吵得孟圆圆有些头大。
“得得得,别‘姑姑、姑姑’的了,跟老母鸡一样……”
少年显得很委屈。
孟圆圆仔细去看房间里的装饰,发现一切都古色古香的,虽然东西不多,但看上去颇为繁复华美。
绛色的床栏泛着光润的色泽,柜脚包边镶金,上面摆着五彩斑斓的瓶瓶罐罐。
端庄的圆桌嵌着羊脂玉般的台面,中间坐着一尊小小的金兽。
那金兽却古朴简约,与整个房间的装修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一股淡淡的紫烟从金兽里袅袅而上,香气也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却让人十分舒畅心安。
再看这少年,身上的衣服漆黑,腰带紧束,很衬身材,显得干练又精神,又像是古代刺客穿的夜行服。
孟圆圆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的衣服也差不多。
她心头猛地一震。
我这是……穿越了??!
“今年是几几年?”孟圆圆一把拉住少年的胳膊,小茶盅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少年惶恐惊惧,忧心道:“禹稷八年啊,姑姑你怎么都不记得了吗?”
“禹……什么东西?”
孟圆圆慌忙下床推开窗,只见窗外万壑苍翠,群峰叠嶂,柳木杨花,参差披拂。一条蜿蜒的小路从门前向山下延伸,不见尽头。
不远处一座高耸的石塔楼威严而立,虽然看起来不算气派,但似乎很结实。
再往上看,云雾缭绕之中,隐约一座高台静静躺卧。雾气丝缕轻拂,如同美人罗帐。
孟圆圆猛地转身,朝少年招呼道:“镜子,给我个镜子!”
少年急忙拿过一面铜镜,凑到孟圆圆面前。
那铜镜磨得锃光瓦亮,周围镶嵌了一圈花花绿绿的宝石,宝石中间映照着孟圆圆的一张俏脸。
“这……”
孟圆圆摸摸自己的脸颊,她发现这张脸,大面上看着好像还是自己的脸,但仔细看好像又不是。
也不知是发型还是衣服衬的,似乎比以前漂亮了、俊美了不少,颇有一股侠女英气。
“我……叫什么名字?”孟圆圆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少年从镜子后面露出头来,磕磕巴巴道:“……姑姑叫孟离,字玄戈,号……号摇光仙子……”
what??
这什么鬼名字?全是星官名??这么杀马特的吗???我怎么不字路西法,号猫宁斯达呢????(注:Lucifer·Morningstar,美剧《神探路西法》男主,堕落天使)
“你呢?”孟圆圆从少年手中夺过镜子,扔到一边,“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八……八谷,姑姑给起的啊……”少年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精神分裂患者。
捋了半天,孟圆圆同学终于把事情捋出了一点头绪。
原来眼前的这个世界是个货真价实的修真界,分上界和下界。上界是修仙门派所在仙域的统称,下界是普通黎民百姓所居之所的统称。
这具皮囊的主人叫孟离,原是修真界第一大派灵曜峰的弟子,师从天枢仙君叶玦。
灵曜峰主修攻法,兼修星象,从星宿中获取力量。
星河浩瀚,万古长存,灵曜峰得以长盛不衰。但灵曜峰向来不收女弟子,所以小孟离便女扮男装,终于在灵曜峰修行七年。
而等到二十岁弱冠加冕仪式时,女儿身份被当众戳穿,随即逐出师门。
孟离不服,便自己找了个山头,自己立了个门派,还拐走了叶玦的另一名小弟子。
小修二十岁以前都只是有姓名而无字号,只有弱冠那天才被师尊赐字,孟离更惨,连姓都没有,一直被周围的小伙伴“阿离、阿离”地叫着。
终于等到弱冠仪式,结果赐字活动还没轮到孟离,她便被门派给踢出来了。
“孟”这个姓是孟离自己给自己起的,跟名连起来是“梦里”的意思,暗示在灵曜峰的这些年不过是一场梦。
至于玄戈和摇光,是跟叶玦的字号相对。叶玦字少微,号天枢,少微是太微垣星官,天枢是北斗第一星官。玄戈是紫微垣星官,摇光是北斗第七星官,颇有些跟叶玦叫号的意思。
新派指月阁的名字也是叫阵灵曜峰。
一星一月,一个万里璀璨,一个当空皓洁,说不上谁比谁更亮。
跟着一起来的小弟子八谷平时跟自己关系很要好。
指月阁初创派时,八谷改换门庭,拜了孟离为师。从前的姓名也不要了,被孟离赐名八谷,是紫微垣里一个主社稷的星官。
时至今日,指月阁已经创派两年了。
一开始,八谷也是跟孟离叫师尊的,可是满口“师尊、师尊”地叫着,孟离总会想起她那个冷冰冰的、毫无人味的师尊叶玦,所以就让八谷改口叫自己姑姑。
听完了八谷东一句、西一句的介绍,初步认同身份的孟离忍不住想要把头挠秃。
“姑姑,还过儿呢……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八谷没听懂孟离叨咕了一句什么东西,他看孟离挠头,自己也无意识地跟着挠头,一双灵鹿似的大眼睛波光流转,显得有些迟疑和不知所措。
“姑……额……”八谷伸出手,又战战地缩回去,“你想起来了吗?”
孟离摇摇头,使劲搓了搓脸。
因为学的是神话学,那光怪陆离的异界总是让她生出无尽的遐想与渴望,有的时候甚至真的想要穿越到小说里的修仙世界,做一个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女武神。
结果现在梦想实现了,孟离却感到十分惶恐。
我是过来了,那我老公怎么办呐啊啊啊!!!
八谷把脑袋挠得沙沙响,他歪着头,小心翼翼地凑到孟离身边,试探道:“姑姑……”
“别!你别叫我姑姑!显老!”
孟离拒绝地一掌推出。
她来到这修真界前,虽然已经三十二岁高龄了,但在公交车上给小孩让座时,被叫阿姨还是会感到很气。
如今穿越到这边,好不容易又变回了二十二岁的小少女,被这么个半大的小子叫姑姑,心里真是要多不舒坦有多不舒坦。
“那……那叫什么呀……”八谷委屈极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雾气蒙蒙的。
“就叫师尊,嗯,叫师尊。”
孟离假模假样地咳嗽两声,然后又道:“刚才那个……那么多妖怪……”
“哦!”八谷眉头舒展,笑得很好看,“姑……师尊刚刚跑到锁妖塔里去啦。我本来在山上挖竹笋,都不知道,还是李荷把你送回来的。”
“李荷?”
“对呀,李荷,锁妖塔的看守嘛,”八谷起身又倒了一杯海棠春,“师尊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荷?
孟离想到了自己在群魔乱舞之中,耳边响起的那个镇定的女声。
“她一直都在塔里吗?”孟离顺着窗户看着外面那座不怎么起眼的小石塔,“跟那么多妖怪作伴,为什么不出来跟我们一起呢?”
“师尊又忘了,李荷是你在妖洞里救回来的。因为染了妖气,她自己修为又不够,所以时不时会发狂,就自愿呆在锁妖塔里了。”八谷把茶杯递过来,“一来可以帮你看妖怪,二来也避免给你带来麻烦。”
孟离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顿时唇齿生香。
虽然她不知道师尊叶玦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个茶叶真是不错,料想这个师尊的品味也应该很高雅吧。
至少应该比这个孟离强,这一屋子花花绿绿的,什么农家乐审美。
“我们为什么把一个装满了妖怪的塔楼放在家门口啊?”孟离回头问八谷。
八谷一愣,道:“捉妖赚钱呀!有的妖怪打不死,或者打死了比不打死还麻烦,就会被关进锁妖塔里。”
他用脚在地上划了圈圈,有些嗫嚅道:“不过,我们已经好久没去捉妖了,家里现在没什么钱,春天快过了,山上能吃的笋也不多了……”
“没钱?不会吧,”孟离四下张望,指着床顶上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没钱怎么买得起这些东西?”
八谷犹犹豫豫,吭哧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钱就是都用来买这些了呀……”
孟离头大如斗。
她走出房间,赫然发现,楼里居然空荡荡的,陈设简陋得要命,连窗户纸都漏了几处。
几条披红挂绿的装饰鬼画符似的在梁上悬着,上面落了一层灰,看上去年久失修。
她又走到楼外,发现整栋楼都显得很单薄,一看就是豆腐渣工程。
山顶风大,小楼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马上就要被刮走似的。
门楣上一块廉价的木牌上,歪歪扭扭地书着三个大字。
望月楼。
孟离暗忖,这破楼,还望月?我看它望到一半就得塌。这个孟离也太奇葩了,自己的房间装修得跟宫殿似的,门派大楼居然搞这么惨。
她又四下走动了一番,发现指月阁整个门派总共就一楼一塔两个建筑物,外加揽月台一个祭台,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还有更寒碜的,指月阁整个门派,算上那个常年蜗居锁妖塔的李荷,总共就三个人!
这么穷,还建派,我看这个孟离的脑子不是一般的有包啊!
八谷跟屁虫似的追在孟离后面,看孟离仿佛第一次来到指月阁一样的表情,心里也忍不住发毛。
“师尊……”
孟离回过头,两道柳眉蹙在一起,一双眸子明若星辰。她望着欲言又止的八谷,一言不发地等着下文。
“你是不是练功太辛苦了?”
孟离疑惑道:“嗯?怎么说?”
八谷指了指峰顶的揽月台:“前几日,你说你观星时,悟到了一道独门绝技,要在揽月台上练功参悟,还叫我不要打搅。”
他顿了顿,又清清嗓子。
“你是不是走火入魔,烧坏了脑子,就把事情都忘光了?”
孟离一巴掌削在八谷的后脑勺上,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顺手到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你才烧坏了脑子!你全家都烧坏了脑子!”
八谷委屈地揉揉脑袋,低头小声道:“我全家确实烧坏了脑子……还是你从大火里把我救出来的呢……”
孟离忽然有些后悔,意识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这傻小子的痛苦往事。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八谷却忽然猛地抬头,眼睛里晶晶亮亮的,激动惊喜之情化作两团红晕飞上脸颊。
“师尊刚刚说什么??”
“对……对不起啊……”孟离被八谷的反应吓了一跳。
八谷喜极而泣。
“不用的!不用的师尊!你不用跟八谷道歉!”八谷抹了一把鼻子,“师尊说什么,八谷听着就是了。师尊打也好,骂也好,都是对八谷好,八谷知道的!师尊什么都忘了也没关系,八谷替你想着就好了!”
孟离看着八谷感激涕零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分,暗骂自己来之前,这副皮囊都对这傻孩子干了些什么。
审美差也就罢了,怎么还虐童呢?
孟离叹息着摇摇头,她望着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小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八谷对这一拍显然更受用了,脸上居然露出了狗子得到主人认可的傻笑。
“对了,你刚才说捉妖,”孟离望着不远处的锁妖塔,“我们到哪去捉?”
八谷嘿嘿地笑着:“咱们门派小,没人上门来求,只能去合乌山领委托,领了委托就可以去捉妖啦!”
孟离虽然对自己的能力没什么底,但想到昨天在锁妖塔里看见的那番阵仗,还有自己随手丢出去的那两个光球,估计也还是有些本事的,挑些小妖捉捉应该没问题。
况且,就算自己不济,这不是还有个小徒弟呢么。
“哦,那就走吧,去你说的那个什么山。”
“合乌山。”八谷笑嘻嘻地提醒着,然后又面现难色,“不过,我们上路的盘缠都没有了,合乌山那么远,我们怎么去呀?”
“我不会御剑吗?”
孟离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荒谬,明明是自己的事,居然还得问别人。
八谷无辜地摇摇头。
“你也不会吗??”
八谷再次摇头。
“那我们之前都是怎么去的?”孟离对自己修的这个仙,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骑马。”八谷的嘴巴里蹦出两个字。
骑马?这简直是对修仙的侮辱!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这副皮囊的尿性,估计这种丢人事也不是干不出来。
孟离把额头埋进掌心:“那去牵马来吧。”
八谷踯躅了一会儿,道:“马,被你吃掉了……”
孟离心中咆哮。
我的天哪!!这个孟离到底是个什么品种?怎么连交通工具都不放过!!
她望着纸片似的望月楼,忽然想到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宝石和闹眼睛的奢侈摆件。
“去,把我房间里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卖了。”
“卖了?都卖了吗?”八谷本来就不小的眼睛差点瞪得掉出来。
“对,都卖了,清仓,一件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