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叶玦在袖子里攥紧拳头,“这天下,是毒便有药解。你若是不愿,我便自己把这灵核剖出来,行净化之法!”
“不要!不要啊少微!”
吴遥思跪着向前移行两步,想去抓叶玦的衣摆,却又让叶玦退后一步躲开了。
她眼中噙泪,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灵核剖出再放回去,会元气大伤的!搞不好,你会没命的呀!”
叶玦的声音冷到几乎能将这室内的空气结成冰:“没命,也比带着被你玷污的灵核行走在这世上,来得干净。”
吴遥思怔住了。
“我……少微……我在你心中,原来竟这么不堪么……?”
叶玦冷笑,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吴遥思跌坐在地上,脸上失魂落魄。
“栯木花之毒,确实无药可解。”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声音平复下来,“可要想把毒排除体外,也不是没有办法。”
叶玦把目光落在她脸上。
“说。”
吴遥思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在叶玦的心口扫了一眼。
“若想排栯木花之毒,须在心头半寸之处,用银针刺穿,再用灵力导引,逼毒血排出……”
叶玦想也没想,道了声:“好。”
吴遥思猛地抬头:“少微!放心头血一合,相当于折你五年修为!少微!你要想清楚啊!”
“不用想。”叶玦从药箱里翻出针灸袋,丢到吴遥思面前,“动手吧。”
随后,他迅速脱掉外袍、长衫、里衣,露出光润紧实的胸膛,和胸前那道赫人的长疤。然后,他横跨一步,坐到桌前,不去看吴遥思,也不再说一句话。
吴遥思看着叶玦的神情,知道如果自己不动手,他便真的会把灵核剜出来。
叶玦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她颤颤巍巍地捡起针灸袋站起来,走到叶玦身边,昔日替他疗伤的情形浮现眼前。
那日,有她在场,叶玦无论如何不肯脱掉上衣,最后还是因为伤势过重,再加上拗不过俞北辰,这才答应让她治伤。
而现在,叶玦不顾男女之别,纵使脸上的厌恶之情已经满得快溢出来了,脱掉衣服也丝毫没有犹豫,只为把她曾下的毒迫出干净。
叶玦,只怕是已恨透了自己。
她翻开针灸袋,抽出一根最长的银针,摸准位置,反手刺进叶玦的胸口。随后,她又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圆圆的瓷瓶,握在掌心。
她将手掌浮于银针上方,心头血受到催动,顺着银针涌了出来,汇进掌中的瓷瓶内。
在这个过程中,叶玦不吭一声,忍受着胸前剧痛和抽干精血的无力感。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周身冰冷,渐渐的,连手脚都要麻木了。
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觉得这抽血的过程是如此漫长,漫长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脑子昏昏沉沉,像跌入了无底深渊。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下沉、再下沉。
“好了。”吴遥思拔出银针,收起了小圆瓶。
叶玦也被这一声“好了”拉回了现实。
他缓缓抬头望向窗外月色,发现月亮并没有偏移多少,估算这放血的时间,可能也就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少微,你最近尽量不要动怒,也不要太过劳累。”吴遥思在药箱里翻找着,又翻出另外一个瓷瓶,“这是补气血的药,你每日服一颗,连服……”
“我不要。”叶玦嚯地站起身,迅速穿好衣服,把领子叠得高高的,“我以后不会再碰你的东西。”
“少微!你是在担心我会害你吗?”
“呵,”他冷笑一声,“你害我害得还少么?”
他快步朝门口走去,伸手要去拉门。
吴遥思追过来:“可是,我都是为了我们俩……”
叶玦停住手上的动作,回过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射过来:“是你和我,不是,我们俩。”
他转过身,又要去拉门。
吴遥思又叫道:“少微!你不想救阿离吗?”
叶玦又转回来:“你什么意思?”
“阿离她,如今身上血债累累,人人得诛之而后快……”
“那些都不是她做的。”
吴遥思走到叶玦身边:“好,就算不是她做的,可你有证据吗?”
“……”
叶玦的目光黯淡下来。
吴遥思接着道:“你放她走,不是在救她,而是在害她啊!别人不会理解你的苦心,都只当她是畏罪潜逃。而且,还会连累你自己的名誉受损啊!”
“我的名誉?”叶玦冷笑,“原来你最在乎的,还是我的名誉。不过,这件事也好解决。”
他掸掸袖口:“你只要跟吴宫主说,不想跟我订立婚约。我的名誉,便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说完,他再次转过身,拉开了门。
然而,门外却站着一个人。
“哟,少微,你也在啊。”吴喑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像是要敲门的样子,“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么?”
“这就走了。”叶玦抬脚准备迈过门槛。
“哎哎,少微,先别忙,我刚好有事要同你商量。”
吴喑把叶玦拦了回来,回手带上了门。
“方才那放火的修士是谁?你认得他吗?”
叶玦摇头。
吴喑感叹一声:“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如此人才,纵此大火却只损皮毛,有的甚至连皮毛都不曾损伤,实在是让人佩服。”
他在桌边坐了下来,脸上依然挂着和善的微笑。
“那,你刚才同那个修士碰面了吗?各门派里都不曾听说有这等人物,想必是个世外高人。”
叶玦依旧摇头。
吴喑显得有些惊讶:“哦?连你都追不上他?那这个人,当真了不得啊。”
随后,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道:“少微啊,我知道你心思重,凡事不愿与人多说。可此事关乎你徒弟的未来,你可不要只顾眼前,害了她啊。”
叶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吴喑,双眸深邃如夜幕苍穹,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喑把放在桌面上那只敞开的药箱合上。
“少微,孟玄戈到底有没有杀人,谁也没有亲眼看到。仅凭几具尸体就把罪名推到她头上,其实也有失公允。但她这一走,没有的罪名也会坐实,对她是一万个不利啊。”
叶玦道:“至少,她不会死在羲和塔里。”
吴喑微笑道:“少微你看你,把浴日宫想成什么了,我岂是那种黑白不辨,滥用私刑的人?”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子。
“我知道,外面都传,说我浴日宫羲和塔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进来的人,不问有罪无罪,都要先受一遍刑。”
叶玦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啦!”吴喑笑着摇了摇头,“浴日宫担负着审判重责,承载的是整个修真界的信任,对犯人的处置,自然不能儿戏。不信,你问遥思。”
吴遥思点头道:“刚来的犯人,只是关在羲和塔的一层,那里与下界普通的监牢无异。待审判过后,按罪名深浅,才关押到上面几层,接受惩罚。”
“少微啊。”
吴喑转到叶玦身边,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而叶玦的目光却紧盯着他举起的那只手,愣是把那只手给盯了回去。
吴喑似乎也不介意,依然微笑着。
“要想还孟玄戈的清白,其实最好还是叫她回来,先在羲和塔待几日。方才,我听那位叫八谷的小兄弟说,似乎还有另外一个要紧的人证,我们也可以让他把那个人证叫过来。”
“左右审判都是由你主持,孰是孰非,最终也是由你一人说了算。”叶玦看了一眼吴遥思,“你们视玄戈为威胁,恕我不能相信浴日宫会公正判决。”
吴遥思低下头。
吴喑又笑道:“少微又在说笑了。孟玄戈是你的徒弟,对浴日宫怎么会有威胁呢?况且,你日后若是与遥思成了亲,那孟玄戈就算是我浴日宫的人了,谁要是敢欺负她,那我浴日宫第一个不答应。”
吴遥思的头埋得更低了。
吴喑见叶玦依然冷着脸,便叹了口气,道:“唉,既然少微你始终不能相信我,那我也不能逼你。这样吧,此次孟玄戈案的判决,就交由紫云寺方丈绝明大师主持。他可以说是修真界最公正的人了,这连少微你,也不能不认同吧?”
叶玦看着吴喑的眼睛,发现他态度很诚恳,并不像是在说假话。
他有些动摇了。
虽然他实在信不过浴日宫,但孟离就算再离经叛道,也终归是要在这世间生存下去的。
而世间的人,都信浴日宫。
眼下两桩血案疑点重重,孟离的嫌疑比任何人都大,若是不公正判决,那她这辈子都将惶惶不可终日,去过东奔西逃的生活。
若审判真的由绝明主持,自己再拿出铁证,还孟离一个清白,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得为她的将来考虑。
他不想让她这辈子都是一个逃犯。
吴遥思也来到叶玦身边:“少微,相信我父亲吧,把阿离叫回来,是最好的选择。我也算是看着阿离长大的,我也希望她能过得好啊。”
叶玦却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只觉得厌恶。
觉得这张把假话也说得如此像真话的嘴,恶心至极。
他朝门口走去,抬脚跨过门槛,却忽然又停住。
他偏过脸,丢下一句话。
“你们最好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