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孟离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玩意扣脑袋上，我还能看见路了吗？”
小矮子催道：“我牵着你呢，用不着你看路。你现在是要紧的犯人，千万不能露面，不然就糟了。”
孟离还是有些犹豫：“戴着这玩意出街，比不戴还招眼呢……”
“不招眼不招眼，举止怪异的鬼有的是，还有扮猪扮兔子的呢，你这算什么。”
孟离无法，只得将信将疑地把桶子扣到了头上，任由小矮子领着往前走。
“我们这是去……”
小矮子赶紧“嘘”了一声，道：“别说话！”
就这样，一个矮子牵着一个扣着桶的瘦高个在第十殿的小镇上招摇过市，像是司空见惯似的，果真没有什么人注意。有些鬼甚至觉得这种打扮很有意思，也拿起身边的桶子扣在头上，东撞西磕地玩起来。
若是孟离这会儿能看见，肯定会以为自己飞越疯人院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身边的说话声渐渐变少。
小矮子领着孟离，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发现。在确认安全后，才钻进了一个小门。
怎奈这门太矮，孟离看不见路，竟咚的一声撞到了门框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哎哟哟哟，对不住对不住……”
小矮子去扶孟离，孟离却还紧张兮兮地把扶着桶，生怕桶子掉了暴露身份。
“摘了吧摘了吧，我们到啦。”
孟离摘下桶子，发现眼前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景象。
只见天色已经不再是那种彤彤的红，而是一种发黑的青。远处的原野上隐隐的布满了红色，像是流淌的岩浆，又像是涌动的血。
身边是一条长长的队伍，一直蜿蜒到不远处的一座山洞口。洞口修了个牌坊似的门楣，上面触目惊心地写着三个大字：
轮回司。
“大哥！”孟离手中桶子咣当一声落地，“你怎么带我上这来了？！从这投胎出去的人不都没记忆了吗？”
小矮子神情复杂：“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除非你还有同伴来救你，否则，要想还阳，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但我怕你同伴还没来，你就要被送到地狱去了。”
孟离看着轮回司的大门，喃喃自语道：“那我岂不是要被洗脑了？……”
“大哥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说不定，你就能保留记忆回去呢？”小矮子笑着耸耸肩，朝轮回司里面望了望，“眼下黑无常出去缉拿恶鬼了，轮回司白无常当值。白无常比黑无常好说话，你去看看他能不能给你通融通融。”
“给我通融？大哥，你该不会是在说笑话吧？我可是通缉犯啊！”
小矮子却摆摆手：“阴间就这点好处，每个地方都各司其职，谁也不跟谁通气儿。你在那边是通缉犯，可到了这边，没有人认识你。”
这话孟离倒是信的。
之前，她在忘川之上跟上面的阴差大打出手，瀑布下面的阴差却还在望天儿。他们互相之间不仅没个联系方式，就是真听见有异常都不带上来帮忙的。
跨部门协作真是到哪都不容易啊。
“地府里的鬼啊，都好这个。”小矮子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布袋，“我用你给我的钱，买了些贡品，剩下的，都买这个了。”
孟离凑过去，发现小布袋里竟是些说不清颜色的尘土。
“这是什么？”
“香火。”
“香火？”
“是啊，就是阳间人敬鬼神烧的那个香火。而且这东西分成色，这个，是烧给土地公的，是神仙香火，劲儿大着呢。”小矮子得意地伸出大拇指。
孟离不明觉厉地接过小布袋，心道，原来鬼也嗑药啊。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大哥，你把钱都花在这上面了，那你什么时候能投胎啊？”
“唉，我投不投胎的，无所谓了。反正在这不用吃饭也饿不死，投了胎没准还要过我上辈子的生活，跟在这也没什么区别，至少这里不会挨饿。”小矮子拍拍孟离的肩膀，“你就不一样啦，你是干大事的人，阳间没了你，可不行。”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投胎轮号那我都帮你打点好了，你就安心去。”小矮子把孟离往前推了一把，“快走吧，大哥没别的本事，只能帮你到这，剩下的，就看你自己啦。”
孟离走出几步，握着手里的小布袋，心中五味杂陈。
大哥真是好人，可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呢。
她回头去看小矮子，想跟他道声谢，却发现他已经走远，矮小的身形很快消失在那个同样矮小的门洞里，看不见了。
她想着，若能回去，一定帮小矮子立个牌位，烧些纸钱，好让他赶紧投胎，重新做人。
然而，她又忽然意识到，她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而小矮子也没有主动提这事儿。
心像是一下子被抽紧，有些酸楚，也有些疼。
唉，还是先回去再想办法吧，要是回不去，还谈什么给别人立牌位，有没有人给我立牌位都不好说呢。
孟离叹了口气，朝小门洞深深鞠了一躬，转头朝队伍走去。
队伍排得像条长蛇，七扭八拐好几个弯，一眼望过去就让人感到绝望。不过，实际排起来又好像很快，不一会儿就排到孟离眼前了。
轮回司的门看上去不大，走到里面才发现别有洞天。只见洞里四壁是高高的架子，一眼望不到顶。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鱼缸，每一个鱼缸里都有一条小鱼。
架子底下蹲着一只黑猫，毛亮条顺，仪态万千，让人联想起宫里养尊处优的娘娘。猫的眼珠子里有两条竖线，却不是一只眼睛一条，而是每只眼睛里都有两条，让人联想起麻将牌里的二条。
孟离心下感叹。
好家伙，这猫还是个重瞳子，不简单啊。
白无常坐在一个长得像炼丹炉一样的炉子旁边。他穿着一身惨白的布袍，头上戴着一顶高帽，上面写着“你也来了”。手里拿着个本，翘着二郎腿，在炉口烤脚丫子。
排着队的鬼依次走到他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孟离一惊，赶紧摸摸自己的胸前，发现自己怀里竟然也有一张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放进来的，她竟一直都没有感觉到。
那张纸上蟑螂小字，写着自己进鬼门关的时候，关口小鬼询问的那些信息——
孟小雀，女的，二十四，挖坟的，被和尚气死了。
孟离撇撇嘴。全是大白话，一点文法都不讲，也太草率了吧。
白无常百无聊赖地接过鬼递上来的纸条，又跟自己手中的本子对了对，尖细的嗓音“嗯”了一声，反手把小纸条扔进炉子里。
“走吧，后门左转，奈何桥。”
他眼皮也不抬，只是摊着手心，等待下一张纸条递上来。
下一个鬼恭恭敬敬地把纸条放到他手里。他目光扫过纸条，又扫过本子，依然不抬眼皮，拉着长声道：“没你名字，后门右转，第十殿候着。”
那鬼却好像很惊讶似的，连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啊！无常老爷，我是看了轮号的，已经轮到我了，怎么可能没我名字呢？”
无常却一言不发，只把一对黑多白少的眼珠子往那鬼脸上一瞄。那眼神空洞无光，却让人看一眼便如堕深渊，遍体生寒。
“是是是，可能是我看错了，我回去再等，回去再等……”
那鬼什么话也不敢多说，缩着脖子，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
白无常像是叹了口气，把搁在膝盖上的本子拿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炉灰。
“明知道名字不在的，就不用来排队了。想从这蒙混过关，那是连门儿都没有。这儿的时间虽然不值钱，可也别瞎耽误工夫。”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话音一落，队伍里忽然发出“轰”的一声，来排队的鬼竟都纷纷离去了。
孟离正盘算着该如何不去奈何桥喝汤，结果没料到身边的人居然走得一干二净，连根毛都不剩。她就这样毫无防备，赤条条落在了白无常的眼睛里。
“？？？”
闹呢？敢情都是来暖场子的？氛围组？？
“愣着做什么？不赶着投胎？”白无常看着仅剩的孟离，阴阳怪气道。
“……赶、赶。”
孟离连忙上前把纸条递给白无常。白无常看看纸条，又看看手里的本子，缓缓抬起了眼皮。
“你叫什么名字？”
“……”
孟离哆嗦了一下，磕巴道：“……孟、孟小雀？”
白无常直起腰板，把脚丫子从炉子上拿下来。
“那我这上面怎么写着，你叫孟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