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玦认得这个小姑娘,她是那日在金陵城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要跟自己去羲和塔的大小姐亓琦。
“叶仙君,你怎么不等我啊……”
亓琦抹着眼泪,哭天抢地了一会儿,忽然又撂下手,直指叶玦身边的吴遥思,脸上的神情也由方才的悲悲惨惨变成了横眉立目。
“她是谁?!她有什么资格嫁给你?!我堂堂亓家大小姐都还在等着,她凭什么可以插队?!”
场上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惊得目瞪口呆,随后,人群中渐渐响起嗤笑之声。
吴喑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道:“你是何方来的凡人女子?敢在这里惹是生非?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是凡人女子!我是练过法术的!”亓琦双手叉腰,显得很生气的样子,却又十分自豪,“我跟你们这些人一样,是修士!……嗯,不对,我是女的,不应该叫修士。那叫什么?‘修女’?……”
她低下头自言自语,努力思考着,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身边一个浴日宫的弟子嘲笑道:“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敢说跟我们一样?真是笑话!”
“你说谁是东西?!你再说一遍!”亓琦指着那弟子的鼻子怒道,“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
那弟子一愣,环顾身边憋笑的师兄弟,随后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好好好,你不是东西,不是东西……哈哈!”
亓琦发现自己绕不过他,不禁恼羞成怒,从怀里抽出一张小纸符便要念动咒语。
一直未动声色的俞北辰见状,眉头微微一耸,却未见得有什么动作,只是将手中的碎星杖在地上轻轻碾了半圈,亓琦指尖的小纸符登时化为灰烬。
“这、我的符呢?我的符呢?!”亓琦气得直跺脚,“你们欺负人!欺负人!这么大个门派欺负一个小女子,不知羞!”
场上突发的临时变故搅了叶玦个措手不及。他刚刚本想擒住吴遥思去追孟离,眼下却因为亓琦大闹婚礼打断了思路。
眼前的一切又渐渐清晰了回来,满座宾客的哄笑声、杯盘碗盏的碰撞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议论声也重新回到了耳朵里。
这会儿工夫过去,孟离早已走远不知去向,想追也不知该往何处追。况且公然挟持吴遥思影响太大,于孟离于自己,都没有什么好处。
若想此事得到妥善处理,还需从长计议。
叶玦脸上紧绷的肌肉舒展了,又恢复到孟离出现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他看着场下大吵大闹的亓琦半晌,然后睫毛微垂,对吴遥思淡淡道:
“该转身了。”
吴遥思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听到叶玦说话,便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很快,她迅速抚平情绪,重新露出大方得体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缓缓转身。
司仪弟子本来还在看热闹,发觉两位主角动作,连忙知趣地高唱一声:“二拜高堂——”
叶玦任由吴遥思牵着,顺从地拜了下去。
吴喑见二人拜他,忙清了清嗓子,又正正神色,看看俞北辰,不再去理会那个无理取闹的丫头,坐下来稳稳受拜。
亓琦见众人的注意力全都不在自己身上了,气得鼻孔冒烟。她从鞋里抽出一把小刀,拎起裙子的一角。
“叶仙君,今天你要是娶了这个女人,我就跟你割袍断义!”
然而,叶玦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转身面向吴遥思,静静等待下一个指令。
“夫妻对拜——”
“啊啊啊啊!”
亓琦气得发疯,随着清脆的唰啦一声,鲜红的裙裾在凌厉刀锋的一晃中,缓缓掉在地上。
“哦唷……”
一片唏嘘之声响起,身旁的众位宾客被亓琦上演的这一出一出的戏码搞得莫名其妙,甚至还有一些尴尬。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亓家大小姐看着不像什么仙门之后,不拜码头也不打招呼,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到灵曜峰来砸场子。
天枢仙君本人视她不见,吴宫主训斥了一句便也不再作声,地主俞北辰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往下进行了,显然这个同样穿着火红衣服的人,跟灵曜峰和浴日宫都没有什么瓜葛,更像是一个一厢情愿看上天枢仙君的寻常民女。
割袍断义,人家根本连瞧都没瞧上她,也不知道断的哪门子义。
有人好心劝道:“姑娘,天枢仙君既已成亲,你就不要再强求啦。”
也有人出言嘲讽:“人家天枢仙君娶的可是浴日宫的千金大小姐,你这个大小姐值几斤几两?识趣的就赶紧离开,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更有人拔刀相向:“灵曜峰和浴日宫的仙君们大人有大量,不愿跟你这小人物一般见识。你若再不识抬举,休怪我刀剑无眼!”
“好、好,好啊!”亓琦见事情再无回还之地,狠狠道,“你们大门大派厉害!我惹不起!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扔下小刀,也朝叶玦扔下一句话:“既然你拒绝我,那我就去找你徒弟!她那个什么‘月亮阁’不是收女弟子吗?等我在那学成天下第一的法术,要你后悔都来不及!”
说完,愤然离去。
宾客们一愣,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三脚猫跟三脚猫学法术,学来学去不还是三脚猫?还天下第一,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礼成,众宾客豪饮一番,便都下山去了,留下满庭的杯盘狼藉。
有几个喝大了的宾客还想闹洞房,被几个脑子还清醒的人赶紧拉走,暗道想闹天枢仙君的洞房,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弟子们飞快地清理现场,没有人说话,也不需要有人发号施令。一切都井然有序,礼堂内只剩下扫地和倒水的声音。
月色渐浓,吴遥思坐在婚房的床沿儿上,轻轻抚摸着上等的红绸锦被。
有凉风顺着窗缝偷偷溜进来,掀动床上的金丝帷幔。金镶玉的烛台上,红烛滚泪,渐渐燃烧殆尽。
蟋蟀在窗外戚戚,似乎在呼唤伴侣归来,却始终没有回应。
“唉……”
她叹了口气,起身将窗户关上,然后又坐到镜子前,将头上的凤冠朱钗一件一件卸下来。
今夜叶玦必不会来了,往后的日子也很有可能不会来了。
她有些失落,却又好像并不特别失落。她卸妆的手十分利索,不一会儿便收拾妥当,慢慢钻进了被子。
对她来说,有夫妻名分就够了。
做了天枢仙君的妻子,日后兴许还会成为灵曜峰的掌门夫人,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是浴日宫宫主吴喑的掌上明珠,只有灵曜峰的首席长老叶玦才能配得上自己。现在心愿已成,她再无所求,只要稳住自己的地位就好。
她闭上眼睛,仿佛主人巡视领地一般,让灵曜峰的一草一木和众弟子的脸在脑海中挨个闪过。
这里需要修整,那个弟子需要多加调教,俞开阳下落不明,俞北辰不知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