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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念头一起,就有些怀疑对面的少年是不是别有居心。

晋阳长公主就拿着一双熠熠清眸瞧着贾珩,却是默然不语。

贾珩沉吟了下,意识到了对面丽人的疑虑心思,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内务府现在是忠顺老王爷在掌着,这些铺子是要折卖成银子,交由内务府的。”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目光幽幽,说道:“本宫现在接手一些营生,恐怕会引起内务府的不喜。”

有些话,哪怕是怀疑,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但她偏偏又是很想知道,对面少年究竟是不是有这个心思?

贾珩放下茶盅,剑眉之下的清冷目光,倏落在丽人那张白璧无瑕的脸蛋儿上,清声道:“忠顺王爷此人,我也稍知,器量狭小,殿下忧虑为其记恨,也是人之常情……是我虑事不周。”

这位晋阳殿下既已疑他在借刀杀人,那他任何辩解都会显得苍白。

因为他原本就存着借晋阳长公主,与忠顺王分庭抗礼的心思,只不过这不是借刀杀人,而是在尝试结为盟友。

但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因为太过露骨,只能是试探,这就和男女之间的交往类似,既不能竹筒倒豆子,又不能遮遮掩掩,给出的信息量要恰到好处。

故而这话说的就既见几分真诚的辩解,但又有几分以退为进,还有几分试探。

我的确和忠顺王不对付,对他评价稍低,殿下担心被他记恨,那此事就算了吧。

试探则是,我还是当着殿下的面,说了一些老王爷的负面评价,人与人的亲近都是一起说旁人的“坏话”开始的。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晋阳长公主不称王兄,也能说明一些问题,而且从平日言行来看,也不像是甘于寂寞的人。”贾珩思忖着。

晋阳长公主闻听贾珩之语,心头微动,抬起螓首,那张娇媚如花的晶莹玉容,因为夕光的映照,愈是明艳动人,默然半晌,徐徐道:

“本宫方才既已应允于你,自无反悔之理的。”

贾珩心头微松一口气,笑道:“多谢殿下信任。”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纤声道:“老王爷早年年轻气盛,和你贾家代善、代化二公,是有一些过节在的,但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你如今为皇兄信重,不用太过惧惮。”

《日月风华》

这话更见几分亲近。

贾珩沉默片刻,道:“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树欲静而风不止。”

怜雪:“……”

抿了抿樱唇,这话明明是她方才之言。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静静看向贾珩。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虽同殿为臣,一齐为圣上分忧,但也并非左右一团和气,有些是意气之争,有些是政见之别,还有一些是……利益恩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多半坏就坏在这里,向使朝堂上下一心,共克时艰,何愁东虏不定?”

这话自是见着格局,否则前面的说人“坏话”,终究就有失磊落。

晋阳长公主看着对面少年清隽面容上现出的一些无奈,玉容微顿,心思复杂。

怜雪明眸动了动,心道,宦海沉浮,一个不慎,就是灭门之祸。

贾珩说道:“成事难,坏事易,想要做事,不仅面临理事之艰,还要应对上下掣肘,同僚攻讦……”

言及此处,贾珩自失一笑,看向晋杨公主,说道:“不该和殿下说这些的。”

晋阳长公主看着少年年轻的面孔上现出“苦笑”,劝慰道:“没事儿的,本宫爱听。”

贾珩、怜雪:“……”

晋阳长公主也觉得这话有着几分歧义,似是往回找补了一句,轻笑道:“本宫这里平时也不见什么人来,如今国家多事,本宫为大汉长公主,也不好置身事外。”

贾珩道:“公主殿下胸怀天下,忧国忧民,令人钦佩。”

有一说一,比起汉唐之时的公主,晋阳长公主的名声的确很好,不乱插手政务,不豢养面首。

读书、作诗、论史,顶多举办个文学沙龙,好比优雅知性的高知女性,就差一副金丝眼镜。

“也就天潢贵胃的身份,才给了她独立自主的机会。”贾珩思忖着。

晋阳长公主玉容顿了下,笑了笑道:“子玉,随本宫至阁楼一叙罢,那些营生、铺子是个怎么个章法,总要商议商议。”

她总觉得在这花厅谈这些,有四处漏风之感,尽管里外并无什么仆人。

“殿下请。”贾珩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二人以及怜雪就是离了花厅,向着阁楼而去,倒不是后花园的绣楼,而是第一次入府之时,贾珩进入的三层阁楼。

二楼以屏风隔断成数个轩室,地上铺就着羊毛地毯,家具陈设颇是精美、奢丽。

“本宫这儿也不大有人来,那边儿……是一片竹林、小湖,颇得幽静意趣,前段日子午后小憩,也在此处,最近天气转凉,倒不好在这里午睡了。”晋阳长公主指着远处的湖光山色介绍着,美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而后在一间靠着轩窗的茶室,隔着一方小几与贾珩相对而坐。

贾珩眺望着远处的竹林,道:“王摩诘有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夏日炎炎,于此别居,自有一番盎然意趣。”

这就是王侯之家,夏日移居此处避暑,冬日再换别宅另居。

这边儿,怜雪就要提起茶壶,却被晋阳公主微笑相阻,提起一个茶壶,凝霜皓腕,取过茶杯,稍稍低下身子亲自给贾珩斟了一杯。

热气鸟鸟而升,伴随着茶香散逸开来。

丽人低下身子,就可见秀颈上挂着一串珍珠宝石项链,那宝石项链宛如冰山一角,只现出一截,其余藏得很深,起身之时,珍珠项链随着一抹白皙,映着夕光辉芒,上下颠荡,直晃人眼。

贾珩眸光移开,将心头一抹骤起的思绪压下。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明媚笑道:“喝茶。”

与贾珩随意话着家常,倒有几分朋友之间的亲切、熟稔。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茶盅内飘起的茶叶,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说道:“多谢。”

接过茶盅,温热自指尖传递而来,轻声道:“此地清幽,夏时竹林飒飒,午睡而眠,想想都是一件惬意安然的事。”

晋阳长公主面现欣然,纤声道:“夏天还可以,入秋之后,倒是连下了几场雨,住着就有些幽寒,上个月本宫都着凉了,请郎中开了药……”

贾珩听着丽人寒暄的话,说道:“自入秋后,昼热夜冷,殿下也该多……注意下身子,时刻准备加两件衣裳才是。”

把到嘴的多喝热水,换成多加衣裳。

怜雪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说话,暗道,这两人上来不是要谈正事的吗?

晋阳长公主感受着少年温声软语中的关切,迎着那一双温煦目光注视,轻笑了下,却只是“嗯”了一声。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贾珩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抿了一口,道:“前段时日,本应抽空过来走动走动,和殿下论论史,解解闷的,只是事情太多,被牵绊住手脚。”

“你现在忙着皇兄交办的差事,不得空。”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笑道:“现在闲暇了,再来也是一样的。”

贾珩道:“过几天又要忙了。”

晋阳长公主:“……”

贾珩道:“圣上又派了新差事,后天会降旨。”

“什么差事?”晋阳长公主下意识问着,忽地醒觉,不知为何,面颊就有些热,好在丽人肌肤白里透红,倒不显分毫异样,轻笑了下,端起茶盅,轻声道:“若是不便,就不必说了。”

“殿下也不是外人,就是出京清剿京畿三辅贼寇。”贾珩道。

二人此刻就是随意叙话,想到哪儿说哪儿。

晋阳长公主闻言,容色微变,讶声道:“又去清剿贼寇?”

贾珩道:“自近年来,盗贼蜂起,滋扰地方,除却翠华山外,还有渭南、华阴诸县……”

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柔声细语道:“外面兵凶战危,你要小心为上,有句老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虽自持智计,但没必要事事行险,京里最近都说你爱弄险计,翠华山那次,带着几百人就去深山老林中,那是胜了还好,万一……还有前不久三河帮都打上门来,在宁国府里就动起手来,听说死了不少人?”

贾珩笑了笑,静静听着,心头也有暖流涌过。

他觉得这晋阳长公主……挺可的。

这殷殷切切的叮嘱,挺像妻子对丈夫,多少有些冒犯,但如母子……算了,还是不乱打比方了。

当然,晋阳公主是他的荐主,他是晋阳公主的门生,而且之前同乘一车,入宫面圣,有此关怀之言,纵然亲近了一些,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但这位丽人似被贾珩的笑而不语,弄得有些气闷,或者说那种看小女孩儿的“目光”弄得有些心头异样,顿住不言。

晋阳长公主心底也不由涌起一股羞恼,但声音却偏偏清冷几分,道:“本宫好心提醒你,你既不听……罢了。”

“殿下方才之言,字字在心。”贾珩说着,就是将晋阳公主先前之言,简单复述了下,得益于记忆力过人,几是一字不差,而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以弄险计虽得名,却非我所愿,只是前番几次都是敌强我弱,不得不如此罢了。”

晋阳公主玉容微顿,芳心轻颤,略有几分不自在,心头盘桓着“字字在心”,失神片刻,轻声说道:“你心头有数就好。”

端起茶盅,眼睫低垂,却有些不知从何开口,分明察觉到一些不对。

好在这种沉默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攻守之势异也。

贾珩随口问道:“殿下,怎么没见小郡主?”

晋阳长公主纤纤玉手捏起茶盅,两瓣粉唇贴合在瓷碗上,抿了一口,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婵月她成天不着家,这会儿正在宫里和她皇表姐一块儿顽的吧,我家里也清清冷冷的,她没个同龄人一起顽,也不爱待家里,不过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意味深长,家里清清冷冷的,许是一如尹人心境。

贾珩点了点头,将一双温煦目光投向晋阳长公主。

这位宫裳丽人被对面少年的目光打量着,却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她也不知怎么了,许是方才的闲话家常,让她不自觉地随意了许多。

贾珩道:“公主殿下平时可找个戏班子,唱唱戏什么的。”

这时代王公贵族的特点,就是养个戏班子,在府里听戏。

比如忠顺王府的琪官。

晋阳长公主道:“吵吵闹闹的,不是太喜欢,也就每年和婵月过生儿唱两遭儿,平日会寻话本看,一边品茶一边读书什么的。”

贾珩温声道:“略有同感,我也不大听戏的,只是公主殿下的生儿是哪一天?”

晋阳长公主:“……”

怜雪正在一旁侍立着,心头不由涌起古怪。

只问公主殿下是吧?

不过接过话头道:“殿下的生儿是冬月十一,小郡主的生儿是六月初一。”

冬月也就是十一月。

晋阳长公主嗔恼道:“就你多嘴多舌。”

贾珩点了点头,算是记下,一个光棍节,一个六一儿童节,嗯,很好记。

晋阳长公主岔开话题,道:“但市面上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话本了,不过你最近在京里的一些事迹,一波三折的,也算是比话本还精彩了。”

贾珩道:“等有空和殿下说说。”

丽人柔声道:“京中传言有许多语焉不详,正要询问你这个当事人,等会儿晚宴时,和本宫说说如何?”

贾珩道:“也好。”

晋阳长公主说着,转头看向怜雪,轻声道:“怜雪,你去吩咐后厨,整治一些酒菜来。”

“是,殿下。”怜雪盈盈行了一礼,应着就下了阁楼。

待怜雪离去,阁楼中一时就只有二人,而彼时,夕阳恰西沉,阁楼中的光线多少有些昏暗。

贾珩放下茶盅,看着对面的宫裳丽人,清声道:“殿下,三河帮的营生,一共五十五处,除赌坊业已决定关停之外,还有四十余处商铺,我的想法是殿下筹建一个商号,将这些商铺纳入进去,按着利银七三分成,就是殿下得三成,剩下七成转运内帑,当然比例上,殿下若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再商议的。”

七三分成,七成是天子的,三成让晋阳公主拿着,再少就是欺负老实人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幽幽,清声道:“也是为皇兄分忧,分成不分成,其实倒也没有怎么在意。”

贾珩默然了下,道:“总不能让殿下白白操持,没有这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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