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悖然大怒,道:“君一心想平定西夏,但西夏过后,又是回鹘,可有了时?”
不要小看了这句话,颇迷惑人的。
“司马公,君修这本史书,可记载过大非川地形,”王巨也不等司马光回答了,他翻了翻,果然没有记载,但没有关系,还有新旧唐书呢,王巨指着其中的一段,那就是大非川在唐朝时还是一个水草丰美的场所,许多地区多湖泊沼泽,导致唐军一度运输十分不便。
“陛下,诸位,司马公,这就是唐朝的大非川,但现在的大非川呢?大半地区都成了戈壁滩,人类都无法生存了。黄河在我朝恶化,实际整个西方水土都在恶化,因此西夏与西域的回鹘国交接不大,中间隔了太多的沙漠戈壁。吐蕃高原亦是如此,唐末后强大的吐蕃国四崩五裂,不仅是宗教因素,也是因为水土恶化,导致其不能联为一起,不能联为一起,就不能构成一个团结的国家。所以我当时拿下大理,都没有考虑吐蕃因素。恶化的不仅是西部,还有阴山之外,阴山之北生活着北阻卜,可因为水土恶化,人烟稀少,不能对辽国构成威胁,同样也不可能对西夏构成威胁。”
水土恶化不是一件好事。
但如果宋朝拿下西夏,却是一件好事,这些水土恶化的地区,将会成为一道天然的长城。
要么就是湟州吐蕃,阿里骨不是一个东西,但湟州吐蕃自董毡死后,已经不能拧成一股绳。
所以司马光所说的在宋朝根本不能成立。
王巨还举了一个例子:“司马公,章质平击败蒲甘国,但为何没有用兵蒲甘国。一旦拿下蒲甘国。尽管陆路商运成本高,但比海路生生节约了一年时间,甚至直接拉动了巴蜀的经济。不能治就不能占领。这就是我的宗旨,所以我击败占城后。同样没有将占城占领。在军事上,我比你清醒。”
这不止是王巨头脑清醒。
如果拿下西夏,西北又没有多少强敌存在,更无司马光所担心的扩张空间,那好处会有很多的。
不仅是会有一个优良的牧场了,仅是军费一项,一年就可以节约一千多万贯。
但王巨又说了一句话,打断了大家的想法:“司马公。你多次说我朝税赋收入之众,史无前例。似乎好象是……但你弄错了一条,西汉有几万贯便是巨富,但在我朝,没有百万贯,则不能称为巨富。即便我朝不征任何税赋,因为豪强兼并,如果朝廷不做措施防范,贫困百姓活不下去了,仍会揭竿而起。实际祖宗所说的齐人。我也说齐人,只是一种理论上的齐人。”
“我从来没有否认集英集团的统治权,以及享有的各种利益。但为何祖宗说齐人。我也说齐人,非是取缔精英集团的种种待遇,而是让精英集团稍稍宽松一点贪婪,让贫困百姓能活下去,能有一个温饱,这样国家才能稳定。”
司马光更怒,说:“王巨,你不顾百姓想法,以军功胁迫陛下。成则罢,不成你可以去彼岸做海外王。然大宋怎么办?”
这才是最厉害的杀着。
王巨有没有胁迫赵顼,好象真有唉。
而三千万又可以看到王巨对彼岸的掌控力度。以及彼岸的实力。
赵顼本身又是一个多疑的人,司马光将这个问题揭开,会对赵顼产生什么影响?
王巨叹了一口气:“司马公,我想说一件事,官户免徭赋,这是前朝定下的规矩。但前朝官员有多少薪酬,我朝官员有多少薪酬。前朝有多少官员,我朝有多少官员权贵?这个免徭赋,指的不过是两税,而非是商税。并且前朝指的免徭赋,是实邑(宋朝官职后面常缀上封邑与实邑,封邑是荣职,食邑才是官员真正拥有的职田),但我朝不禁兼并,就连非实邑之外的田亩同样也没有征任何赋税。”
“你与许多士大夫皆说国家不能言利,但不言利,这么多将士怎么办,这么多官员薪酬怎么办?我不提将士的薪酬,如果恢复到唐朝的税赋水准,连支付官员薪酬都不够,国家又将如何?还有救灾赈贫。记得熙宁初,国库空空如也,河北大旱,你对陛下说,让百姓回各州安置,实际就是将百姓遣散回各州家乡等死。”
“都想轻税,我也想轻税,但问题不仅是税轻重与否,而是余下两个因素,税赋合不合理,豪强兼并严不严重。如果真象你所说的那样,几年后我去彼岸做一个海外王,又倚仗军功胁迫陛下,成更好,不成与我无关,那么几乎达到了无欲则钢,无虑则坚的地步了。但为何我执行政策时如此顾虑重重,比如推出紫钞,比如让里正备案,而非是官府派胥吏下去查所谓无主的山陵滩涂湖泽。还有,国家田亩五百多万顷,看似超过了真宗田亩,然而将交趾大理与广南西路改土归流所得的田亩除外,还有多少田亩,这还包括了介甫公查出的大量隐田。国家有那么多隐田,如果查出来,两税保持不变,百姓将会宽松多少负担,为何我不敢触碰?”
“不错,紫钞确实损害了一些豪强大商贾的利益,但因为银行司所造就的商业环境,许多人只要不是那么地顽固不化,实际这两年收入非减反增。而且前段时间我就与陛下说过,虽看似银行司让更多百姓富裕,但并没有从根源上制止贫富分化。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未来我朝最大的隐患。但为何我没有制止,当真没办法制止,主要害怕做得太激进,导致反对声音强烈,反而害了大宋。”
“如果我真的想做一个海外王,又为何顾虑这么多。还有,如果我想做一个海外王,为何这几年诱劝彼岸商贾捐助这么多金银。朝廷已经派出官员去海外管理,也知道海外的情况,就那么一点人口。除了地广人稀之外,更不是到处充满了金银之地,相反。许多地区生活环境十分地恶劣。”
绕过来了……
其实司马光这个问题看似是杀着,但不是。
即便司马光不问。赵顼与一些有想法的大臣,也想到了许多,但他们不便问,不问,王巨就不好解释。
司马光问了,王巨反而借机便于解释了。
人口的多少,彼岸是一团谜雾,不过第一批官员回来了。
并且王巨让赵顼释疑。又让彼岸将棉州、香州、丽州与朱州一起交给朝廷。
不管安焘他们三人贬放海外有什么用意吧,交出来了,那就交出去吧,同时还搭了一个朱州。
而且这十州官员前去彼岸时,王巨将他们带到延和殿,当着赵顼与诸相公的面,一再嘱咐,不得多事,此外认真的观察彼岸制度有何长有何短,以便完善朝廷各种制度。让大宋长存不朽。
这话说得多中听哪。
王巨确实是想让他们观察,以便将彼岸的一些先进管理模式传播到宋朝。
今年春天,彼岸十几个官员也回来了。
他们带来了更多彼岸的消息。王巨也不问,他们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并不是真正的彼岸。
彼岸有许多好的地方,不过真论环境,确实大多数地区远不及中原。
不过中原也不是真的那么好,那是历朝历代祖先慢慢完善的。
所以在环境上,看上去彼岸比中原恶劣多了。
因此王巨又说道:“一亿多贯哪,如果不捐助我朝,而用来惠及彼岸百姓。一户人家得分几百贯钱帛。我想去彼岸做海外王,却将这一亿多贯。捐助给我朝,我傻了不成?”
这句话真管用的。赵顼立即色霁,走下龙椅,拉住王巨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司马公,我知道你想法,想尊卑有序,我也不否决尊卑有序,就象陛下,是大宋的陛下,也是彼岸的陛下。但为何祖宗说齐人,实际任何制度,是不可能做到真正的齐人。但请将贫困百姓也当成人,他们同样是陛下的子民。如果不将他们当成人,他们同样不会将我们当成人。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同样是一万年都改变不了的。”
“就是尊卑有序,司马公,你也没有做到,陛下都呼我王卿,别人呼我太保,或子安,为何独是你一再呼我王巨?”
司马光气得脸色发白。
但王巨心想,这些老家伙不拆散真不行哪。
看看,他们消息多灵通。
然而问题是,司马光献书,不管怎么说,对宋朝来说都是一件大功,尽管这本新资治私货远比史上那本多(指大段的臣光曰)。这种时候,拆散这群耆老们,显然也不是一个时机。
其实司马光还是低估了王巨。
他得罪王安石真没多大关系,王安石变法中确实有很多缺陷,但王安石本人的操守是无可挑剔的,做事也不黑暗。
可王巨不同。
也不是他做事黑暗,而是他做事不择手段。然而却不能否认王巨,比起用心良苦,连王安石也不及之了。或者说,王巨是用黑暗之心持光明之剑……
…………
王巨又在策划着更黑暗的反击。
但年底引起轰动的不是他的反击,这个反击要到明年春天了,也不是这次朝堂的辨论。
虽然这次辨论,引起一部分人再度弹劾王巨。
不过这些弹劾声音很快消失,无他,弹劾没关系,立即等着贬官吧。不要怪王巨强势,因为王巨这么做,宋朝确实在大踏步地变好着。
种种惠民政策、三千万大采购、三千一百万贯的全国大基建……
如果这样,百姓生活还没有变好,那么只能说各州县的地方官员太无能了。‘
况且还有呢。
不仅是银行司带来的商业繁荣,还有杂粮同样开始让一部分百姓受益,当然,它还在推广中,想要推广到全国,得要明年后年了。
从另一方面也能看出来。那就是移民。
随着这些政策的落实,各州县移民数量急剧地减少。
有的吃,不会饿死人了。谁乐意去遥远的彼岸,或者酷热的交趾?
可能这种变化赵顼看不到。不过许多有良心的官员,在奏章里将各州县的变化一五一十地写了出来。
其实也不用他们写奏章,在京城就能看到这些政策的变化,而采办商货的太监们就能将这些变化传回内宫。
所以在这种大势下,司马光同样无可奈何了。
要么未来高滔滔继续神经病发作,但真的不大好说啊……并且因为担心这一条,王巨继续对高家表达着善意,以免他们在高滔滔耳朵边嚼舌头。
引起轰动的。而是大家想不到的地方,那就是西北。
…………
西北情况很不错,不仅是泾原路,比如兰州,李宪经营南会州,为何经营南会州,等于将兰州与德顺军联系在一起,若大的西使城一下子变成了大后方。
这一点同样很重要的,宋朝伐夏失败,梁氏迫于国内压力。重新将李秉常释放出来。
然后又暗中派人劝降禹藏花麻重新归降西夏,在西夏反复暗中招降下,禹藏花麻正在首鼠两端。
南会州各堡砦筑起后。西使城成了大后方,禹藏花麻傻眼了。
等于一个大隐患,一下子消除了。
同时延州那边暗中与山界的许多羌部联系着,暂时不会向北经营东横山,但有了这些羌部与宋朝眉来眼去,未来伐夏就打下了厚实的基础。
不过致命的杀着还没有释放呢,或者只释放了一步,那就是平夏城之战。
现在到了释放第二步的时候。
司马光进京献书之时,正是泾原路大军行动之时。
…………
一把大雪飘落着。
天地间静寥一片。
李忠杰搓了搓手说:“大母的。真冷啊。”
章楶道:“正因为天气冷,所以某才策划了这次奇袭。”
“风雪平蔡州?”折可适说。
没烟峡之失误真相。章楶最终查了出来,不过曲珍在平夏城之战中表现出色。章楶也就没有追究了,只是暗中写了一封信给王巨。
平夏城之战动用了几十员虎将,不仅是为了增加胜利的机率,也是一种磨砺,这些将领的最终表现,也决定了在未来伐夏战争中,是否重用。
但看上去,这件事烟消云散了。
顶多折可适得到更多的重用罢了。
章楶点了点头,地形不同,但道理差不多吧。
正是这种恶劣的天气,所以敌人才不易想到宋朝会出兵。他又看着郭成、折可适、王恩、李忠杰、刘法五将说道:“此役就是快。”
“喏。”五将齐声答道。
“去吧,”章楶说,该说的也早说了,也没有其他吩咐了。
五将带着一万多名骑兵离开通峡砦,不是他们手下各营都是骑兵营,有的则提前数月从其他营地抽调过来的骑兵营,以保持这五将官兵是清一色的骑兵。
但泾原路的大半骑兵几乎就在这里了。
然为何从通峡寨出发,因为通峡砦相对来说,位于后面,布置兵马敌人不易察觉,如果放在荡羌寨,这么多骑兵集结,就容易被西夏斥候看到,失去奇袭之功。
天真的很冷,在呼啸的西北风中,通峡砦城头上的旌旗仿佛要被吹烈一般。
但是这一万多名骑兵眼中的神情,皆闪着兴奋的光芒。
一是平夏城之战带来的信心,二就是朝廷丰厚的赏赐。
不要不说钱哪,没有钱能成吗?
或者大捷后朝廷几乎没有任何赏赐,看一看这些战士会不会乐意在这个苦逼的天气里,冒着巨大的危险出击天都山?
为了隐蔽,所有战马都裹上马布,减少马蹄声,同时嘴中还塞着马嚼。但与以前不同的是,所有战马上都裹上一层毛料布,不是当马甲用的,尽管西夏有铁鹞子,宋朝很早就出了重甲骑兵静边军,然而王巨与章楶对此皆不感兴趣,速度才是王道!
这些毛披,主要就是御寒用的,这种天气。一旦钻到了没烟峡,想一想会有多冷吧。
不仅是马,所有战士都分发了一件毛料衫裤。也就是羊毛衫羊毛裤,或者说保暖**。
它们都是王巨提前安排的。再调运到渭州前线。
尽管做了这些措施,一行人进入峡谷中,鬼哭狼嚎般的峡风鼓荡着,所有战士都不由地缩起脑袋,就连战马也不安地喘着粗气。
郭成大声下着命令:“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峡谷地形复杂,一个个跟上,不要丢失了。”
这个天气西夏人是想不到了。可太过恶劣,几乎呵气成冰,不夸张的,反正郭成喷出一口热气,马上他前面就出现一丝淡淡的冰雾,而且猛烈的峡风鼓荡着积雪翻舞,连几十步外的事物都看不清楚。
通峡砦到荡羌砦不是很远,但就是这段路,整到天黑大伙才到达。
荡羌寨主是贾岩,他不参与这次奇袭。但也很重要,奇袭过后就要侧应了,还有以防万一。准备随时救援。因此章楶将这名得力大将放在荡羌寨。
贾岩拍着刘法的肩膀说:“小子,又能逞能了。”
*裸嫉妒啊。
这同样也是一种信心……如果放在永乐城之战时,不要说嫉妒了,恐怕都没有多少人愿意前去天都山。
刘法嘿然一乐。
事实在平夏城之战前,许多人都以为刘法走了狗屎运,他不象折可适、郭景修等将领,不管大战或小战,总是打出来的。而刘法几乎就没有参加过什么战役,但就莫明其妙地提拨成一将大将。又莫明其妙地派到平夏城担任一名主将。
不过知道真相的人也不得不佩服王巨的识人之能,虽然此子年龄不大。但真的能打啊。
贾岩说笑了几句,将这一行人放进砦中。立即送来烧酒,姜汤,能吃酒的人吃上一两杯烧酒,不能吃酒的人则喝上一碗姜汤,用之暖暖身体。同时又让士兵将玉米面与鸡子搅和着,当成马饲料,给所有战马吃。
另外贾岩又派出斥候,准备尾随着大军潜行,得知道后面的战况,好做安排。
耽搁的时间并不长,一万多大军再次离开荡羌寨,进入没烟后峡。
风雪更大了,有体质稍弱的士兵几乎都感到自己身体即将被冻僵。
要知道这些士兵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同时里面着毛料衣服,外面又着皮袄,但还有人感到吃不消,整冷到这份上……
夜色越来越深。
虽然都是骑兵,在这种天气下,这种地形下,这行人的速度并不快,一个时辰行军速度勉强只有三四十里。
但因为宋朝用荡羌寨扼守住没烟后峡,离天都山也不算太远,四更时分,就渐渐到达天都山了。
其实这一行还是有很大危险性的。
天都山不止被宋朝攻破过一回,王巨庆州之战时,被蔡挺攻破过一回,一把火将天都行宫烧得尽光。
但天都山位置极其重要,直接关系到兴庆府到河西走廊的通道安危,而且又是西夏佛教圣地所在,因此不久后,西夏再度修砌了天都寨与天都行宫。
然而李宪又来了,攻破天都山后,掳掠了一把,再将将行宫与大寨烧个尽光。
西夏只好苦逼地再建。
而且因为宋朝占据了平夏城,仁多零丁只好发动百姓将天都寨再度加高加厚,同时在周边地区修建了许多中小型堡砦,扼守各条道路。梁氏同样也担心天都山安危,调派了一些援兵过来驻扎。
此时天都山的兵力接近了五万兵马,但与平夏城不同,它还有险要的地势可以利用。
也就是如果这一行不顺利,说不定一万多骑兵会遭遇前所未有的惨败。
“哪里就是狐突砦,”折可适说道。
自从仁多零丁将防御加强后,宋朝也没有派游骑来游曳了。不过因为以前的游曳,宋朝对天都山与萧关的地形十分熟悉。但在这之前,折可适就担任过历次游骑的主将。
“孟指使,那边有一个比较避风的峡谷,你带着手下,将战马牵过去,听候前方号令,余下人等,立即下马,从那个山岗翻过去,绕过狐突砦,潜行天都寨。”这一行主将是郭成,副将是折可适,但因为折可适对这一带比较熟悉,因此代替郭成发号着命令。
孟矸带着手下将战马,牵上不远处那个峡谷。
实际尽管哪个峡谷比较避风,依然很冷,不过由于狐突砦挡着了道路,不得不如此了。
余下将士则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向山上爬去。
风搅着大雪,山道上还有着积冰,尽管只翻过这一道山岗,大家还感觉似乎攀登了一座险峰一般。
“喝一口酒,暖暖身体,然后扔掉酒囊!”郭成道。
大伙又喝了一大口烧酒,随着将酒囊丢在地上,在郭成与折可适带领下,向天都寨摸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