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没去追问是什么方式，多半是不怎么光彩的小手段。但那只是细枝末节，更为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行为简直前后矛盾。”
秦湛苦笑，无言以对。
慕景却毫不客气的当面戳穿，“你在我面前一直遮掩身份，起码开始那几年藏的真是天衣无缝。你真正暴露是什么时候？电影夜？不对。那晚你是被动的，策划一切的是互助会，而你当时也想办法糊弄过去了。你真正破罐子破摔，彻底不管不顾是在冰原，开着一辆雪地装甲车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暴露？可别告诉我说是你良心发现，决定从今以后坦诚相待。”
话说到这里，慕景发现自己也并非标榜的那般冷静自持。生而为人，喜怒哀乐是任何人也无法抛弃的本质。
她冷冷的嗤笑，“你根本就没有良心那种东西。之所以会在冰原现身，也根本不是什么故地重游给我当向导。说穿了，你有更重要的目的。”
自从通信开始，一直呆在原地没有什么大动作的慕景忽然向前倾身，仿佛两人还处在同一空间，她只要凑过去，就能直直的看进他的眼眸深处。
倘若双方真的在一个空间，如此近的距离，大概已经交换了一个亲吻。
但跨越宇宙的距离，远远超过文学作品里的天涯海角，所以，他们的影子只是接近，再接近，直到部分重叠……但依旧谁也碰不到谁。
秦湛克制住没有躲避。只是在双方影子距离为零的瞬间，轻轻闭了下眼睛。
慕景维持着这个姿势，续上了先前的话语，“你的目的是什么？或者我应该这样问，你是为了取回什么东西？”
尽管没有实质性证据，但慕景确信这是相当合理的猜测。
秦湛回归曾经逃离的鬼地方，应该不是为了窃取信息。弄到信息的方式有很多，况且他还有凯撒这个顶尖人工智能作为内应。而且在秘密之城活动的那段时间，他也没有采取任何与窃取信息有关的行动。
相反，秦湛混进赫伯特的小队，死皮赖脸的亲自跟去了地下溶洞。所以，他更可能是为了某件具有实体的东西。
这个任务不方便假借凯撒之手，凯撒时时刻刻要呆在慕景身边，不管身上多了什么东西，立刻便会被发现。
对于她的敏锐，秦湛几乎已经无语了。
他忽然想起某次自己与麦尔登的对话——彼时，名导演刚刚得知自己的明星朋友竟然找了一个现役女将军作为女朋友。可怜的导演先生，觉得三观碎了一地。
“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有自虐倾向。”这是麦尔登的原话，“女将军目光如炬，有她盯着，你有任何小动作岂不是都会被发现？”
秦湛百般不解，“我为什么要有小动作？”
麦尔登比他还不解，“你不要忘了自己在什么圈子里。以你如今的咖位，即便你自己没有这个心思，也有数不尽的男男女女会往你身上扑。面对这些，你真的可以不为所动？”
对于此问，秦湛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我懂了”的眼神深深打量麦尔登几眼——导演，我明白了，你肯定心动过，说不定还行动过。
感觉人格受到严重侮辱的麦尔登，气冲冲的结束了这个话题，并且从今之后再也没有与秦湛进行过类似的讨论。
今日的秦湛忽然明白，原来如炬的目光不仅可以抓小三，更能够洞悉一切想要遮掩的秘密。
慕景眨了眨眼睛，尽管理智也清楚两人根本不可能真正接触，但秦湛还是本能的往后躲了躲。然而这个行动也没有让他好过多少，依旧有种对方睫毛扫过自己皮肤的刺痒感。小情侣之间，类似的感觉多半会心痒难耐。但如今双方的关系，剩下的几乎都是刺痛了。
“你认为你要的东西被藏在溶洞中？”慕景这回抛出的问题不仅尖锐，更是快很准的戳中了秦湛的软肋。
因为，他在这方面的确出现了严重的错判。
对方既尴尬又郁闷的表情证明了问题的答案，慕景倒是也不用继续逼问。她自顾自的给出解释，“难怪你的行为前后矛盾。一门心思盯着目标，到了地方之后却发现情况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再要改变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阻止后续发展。”
秦湛越发苦闷。慕景说的一点都不错。而更加让他难受的是，他的一切行动都没能发挥作用，金属棺被打开了，慕景亲眼见到了棺材里的东西……他什么都没能阻止。
今日的慕景显然是下定决心要冷酷到底，再一次无视秦湛悲痛欲绝的表情，她的关注点紧紧围绕事实本身，绝不偏离一分，“是你要找的东西被偷梁换柱了？还是，那件东西根本不存在？”
“我不确定。”秦湛只能如是回答。
但为了避免慕景误会他是在敷衍，只好又继续解释，“我只知道……尸体被葬在了其他地方，金属棺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溶洞里。至于洞里是否有那件东西，我真的不确定，那里对曾经的我来说是绝对的禁区。有权限前往地下的人寥寥无几，要藏什么东西的话，整个冰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慕景听懂他的暗示——他没有见过那件东西，却坚信它的存在。
相信秦湛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只不过不方便说。
慕景慢慢直起身子，终于收敛起了咄咄逼人的态度。前面的对话，每一句听起来都模棱两可，但每一句都值得细细推敲。以秦湛如今的立场，大概已经给出了能给的一切信息。他称得上仁至义尽，若是不能揣摩其中深意，那就只是她的问题。
本来，话说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不过慕景还有一个万般犹豫不知道该不说的话题。
在通信一开始，这只是一个微末的念头，只是想想罢了，并不打算真的说出口。然而，随着话题进展，心里的天平一直在倾斜，终于让话题变得如鲠在喉。
事实上秦湛都已经做好了告别的准备，他看着慕景将手悬在切断通话的按钮上，等着她随时按下……
可这么等了一会儿，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有些突兀的缩回手，攥成了拳。
明明一直无懈可击扮演着冷静自持的女将军，在这一刻却仿佛将所有的理智消耗殆尽，尽管神色不变，但语速却快了许多，“互助会搜罗了当今世上大半的异变者，你和他们站在一起，当真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秦湛被问的无比错愕。
并非问题有什么难度，比起先前应接不暇的那些，这个问题本身是相当简单的。
但是，秦湛没料到慕景会问。对于全然没有准备的话题，秦湛思绪翻涌，却实在不知该说哪一句。
没有等到回应的慕景更加不耐烦，“R博士现在在我这里，他已经证实所有的基因改造都建立在七号病毒的基础上。用了病毒，就不再是单纯的通过基因改良提升人类素质，而是从根本上进行了改变。包括你我在内，所有的异变者或许都已经不能再算作人类了。”
“与人类开战，绝非我希望见到的场面。”秦湛这话，也幸亏只是说给慕景听。但凡传扬出去，人们都会认为他不是疯了，便是傻了。
什么叫与人类开战？他以为他是谁？另一个类人种族的领袖吗？
慕景不会把秦湛看成傻子，她明白他的意思。并非此刻才明白的，自从看到雷蒙德搜罗来的那些新闻，她已经意识到秦湛走上了一条怎样的不归路。
“因为种族立场而引发的战争，谁也无法阻止。”比起秦湛，慕景的话更加超脱现实。
这大概就是世界的荒诞之处。
在多数人心中，周围的一切永远都是按部就班，太阳东升西落，带来日复一日的更迭，今日要做的事情不过是在复刻昨日，偶尔的变化已经称得上是生命中的惊喜。至于那些正在发生的大新闻，虽然会以近乎同步的速度传递到自己的终端上，但隔着一层屏幕，终究也只是新闻而已。新闻不会入侵现实，只图一乐，或者隔着天遥地远的物理距离，为某个悲剧不走心的难过几秒。
谁也不会知道，就在这个世界的某处，还有一些变故正在悄然展开。大多数人一无所知，但也有人为之殚精竭虑。
倘若运气够好，殚精竭虑的人成功了，那么，世界依然还是昨天那个世界，巨大的灾难消弭于无形，甚至都成不了新闻素材。
可如果天不遂人愿，个别人的失败引发的却是天翻地覆的后果。
普罗大众的世界骤然被入侵，不，更应该说是被彻底颠覆。
往昔种种，荡然无存。
一场相隔天际的通信中，两端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但又好似耗尽全力，苦苦维系着普通世界的平静。
只可惜世事无常，不如意十之八九，再如何拼尽全力终究也有无能为力的事。
秦湛好似放弃，又好似释然，“幸好你代表的还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