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上苍垂怜,听到了冯仙悦濒临深度昏迷时的祷告,全了她体体面面告别的心愿。
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周,身体各项指标勉强平稳后,医生便依她心意,让她转回了原本的特护病房。
同之前一样,多方预演好说辞,真假参半,哄住了唐锦心和莫奇铭等人。
这短短的一周,唐锦心不舍昼夜,发疯般地推进科研平台的搭建工作,据此进度,不出一月,即可正式开展实验。
得知这个消息,虚弱的冯仙悦心中只有无尽地难过,她偷偷请来夏浅煜,拜托他想办法阻拦,万不可让机构成立。随后,她还给常青打了电话,请其暂且管控住郑柔留给唐锦心的那笔钱。
有他们从中斡旋,拖延住时间,待她死后,唐锦心势必会作罢,未来也不至于受此事所累。
她的糖糖,不该蹉跎在执念里,应当在设计行业发光发热。
“想什么呢?”唐锦心打了个响指,唤回冯仙悦游离到九霄云外的神识,“岑姨炖的鱼汤,你给个面子喝两口,行吗?小仙女。”
冯仙悦疲倦地笑笑,一边哑声说好,一边聚集发散的视线来回打量着唐锦心。
过肩的卷发扎成马尾,身着直筒牛仔裤和米白色休闲款西装外套,搭着精致配饰,画着淡妆的唐锦心,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干练而不失柔美的气质,妥妥的青春女大。
大抵是停药加过度劳心的缘故,她瘦了一大圈,原本有些圆润的脸变得轮廓分明,清秀的五官更显标志,尤其是那一双未被厚重眼镜片遮盖的眼睛,深邃又明亮,宛如一汪清泉,波澜不惊,透射出从容与坚毅的光芒。
此刻的她,与冯仙悦初见她那日一样,一样的熠熠生辉。
“糖糖,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
“好看吗?我今早有论文答辩,本来下面想搭短裙的,夏浅煜嫌我腿粗,不许我穿,我就换了裤子。”
这哪是嫌弃,只怕是吃醋不舍得吧!
可惜,她的糖糖想不到这些,冯仙悦弯了弯嘴角,问道:“糖糖,确定选夏浅煜了,是吗?”
“除了他,我还能选谁!主要也不敢选别人,夏魔头看着和善,实际上心眼子又多又小,栽他手里,逃不掉啦!”唐锦心支稳餐桌,摆上盛好的鱼汤,又连忙放上可爱的陶瓷勺子,“我喂你,还是你自己来?”
“我自己来。”
冯仙悦凝凝神,酝酿片刻,才费力的弯腰,极其给面子的喝了好几口,“对了,糖糖,你拍毕业照是哪天来着,我给忘了。”
“十五号,五天后,下周二。”
“哦,十五号啊。”冯仙悦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但转瞬便被她以笑掩藏,“十五号你拍毕业照,六月一号洛洛开演唱会,六月十号左右阿铭得出国...糖糖,我定制了洛洛的周边做伴手礼,二十号会到,你帮我转交给魏毅吧。”
停顿几秒,她接着道:“我房间有两只大号行李箱,里面有衣物和日用品等,全是给阿铭出国留学准备的,你记得交给他,对了,要提醒他带齐证件,还有,你到时候记得盯一盯他住的宿舍,如果环境一般,就给他租一个公寓,钱我会尽快转到你账户上,我。”
“冯仙悦。”唐锦心皱起眉头,冷声打断冯仙悦这像极了交代后事的话语,“他们的闲事我不管,你自己来,别想差遣我。”
冯仙悦一愣,随即垂下眼帘,食不知味地喝着鱼汤,试图掩饰住内心的苦涩与悲伤。
唐锦心轻轻叹了一口气,“仙仙,我,我希望你乐观一些,不要轻易放弃,相信我,好不好,我一定能找到治疗的方法或是特效药,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她相信,一直都信,只是她这摇摇欲坠的身体无力久等罢了。
眼眸里滋生出淡淡的哀愁,泛白的唇抿出一抹无奈,冯仙悦抬眸与唐锦心对视,仅这一瞬,她的心就疼得好似被无数刀片凌迟了一般。
“世事无常,人生本就少有圆满。糖糖,这二十来年的人生,虽然你从不喊疼,从不抱怨,但我知道,你有遗憾、不甘和委屈。所以,我不劝你豁达,更不想让你忘记或放下,那些曾经伤害过、折磨过你的人,不配得到你的原谅,他们就该受苦受难不得善终。”
说及此,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冯仙悦用手背随意抹了抹,像害怕错过这次机会,再也无法开口似的。
她说:“但糖糖,你不能永远只活在执拗里,不能把自己的心封的太死。你看,你现在有老唐、夏浅煜、小叔叔、常青哥、小胖、阿铭等等,他们都是真心爱你的人,他们会一直陪着你、守护你。所以,唐锦心,放过自己吧,别再折磨自己。未来,无论我是否伴你左右,你都要在落拓人生里,高歌破阵地向前走,做自己,别回头。”
冯仙悦伴着哭腔的声音有些颤抖,看向唐锦心的眼神却格外清澈坚定,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叫她无处可逃。
素有玲珑心思的唐锦心深知冯仙悦用意,但她偏不愿面对,就像此刻在她眼眶打转的泪花一样,倔强至极。
她慌忙地用力握住冯仙悦手,唇角来回蠕动,最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调发颤打结,“好端端的,仙仙,你,你说这些,说这些干嘛,我未来的人,人生里怎么会没有你呢,如。”
不等她往下说,冯仙悦拼尽全力甩开她的手,深呼吸好几下提起精气神,哭着一字一句道:“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要死了,唐锦心,你听明白了吗,我要死了!我死后,你不许动轻生的念头,不许整日以泪洗面,更不许发疯胡来,你要开开心心地送我走,要在没我的日子里好好生活,要给我爸养老送终,要看着阿铭成家立业,要...要活着,糖糖,我的糖糖,要岁岁康健,日日开怀。”
我要死了!
这四个字如梦魇般席卷唐锦心脑海,搅得她意识麻木且混沌,又如一条白绫缠绕住她的脖子,弄得她呼吸不畅,心脏闷痛难耐。
她颤抖着嘴唇,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仙仙,我,我...”
她哽咽着,似乎连话都说不完整,但仍竭力从唇齿间间挤出一句哀求,“仙仙,这世上,懂我爱我的只有你,你别死,我求你,你别死。”
闻言,冯仙悦直接受不住,她倒过身去,把一大半脸埋进枕头里,痛苦抽泣。
而唐锦心,就那么抓着冯仙悦的一只手,垂头落泪。
彼时,虚掩着的病房门外,捧着一束向日葵,拎着一盒饼干的莫奇铭,正背靠墙壁,无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