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要欠着了吗?
终究是要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吗?
想到这些,姜语在心底嘲讽地笑了一声。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堆里臭一窝。
这话果然一点都没错。
姜语垂下眼帘,眼神晦涩不明,苦涩地扯了扯唇。
姜语对欠债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这种恐慌来源于她的童年,甚至一直伴随到现在。
她出生的那天是大寒,是01年的大寒,距离除夕只有三天。
接近年关,是个不错的日子。
可就是那个不错的日子,对她来说却是无尽的噩梦,这种噩梦所带来的恐慌与李红对她单方面的言语暴力完全不同,影响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语是家里唯三不会过生日的人,姜华和蒋蓉都不过,但生日那天会煮些面条吃。
姜妍和姜叙会过,他们比较有仪式感,会买蛋糕,会许愿。
而她的生日不一样,她生日那天没有祝福,耳边只有那些债主逼债的声音,还有蒋蓉对姜华恨铁不成钢的痛骂声。
她没有正式的过过生日。
每到生日的那一天,周围的人就会告诉她,还有几天就过年了,这个生日过不过无所谓,到时候过年多吃点好的,就当过了。
他们那么说,姜语也听话的听着。可是她也想像姜妍和姜叙一样,在过生日的时候吹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在生日那天许愿。
班里的小朋友都说,生日那天许的愿望最容易实现了。
她也想要像他们一样对着蜡烛许愿,她心里有好多好多的愿望要许,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说。
可是她根本没有机会,没机会许愿,更没机会张口,也没有权利张口。
姜华的债好像怎么都还不完,刚还完几万,转眼又蹦出来了十几万。
蒋蓉的手就是替姜华还债,工作的时候受的伤。她的右手卷进了工作的机器里,打了几个月的石膏。
那段时间蒋蓉一直躺在床上养伤,姜华在外务工,姜妍在上中学,姜语刚上小学,而姜叙……
姜叙在上村里的学前班,放学比较早,自己一个人背着小书包回家。
姜语年级高一点,放学晚,她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以往她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灯都会亮着,可是那天,家里却黑漆漆的。
那个时候他们的家还是一座平房,房子只有三个房间,中间是客厅,两边是卧室。
入户的门锁着,姜语没有钥匙,只能走到床边,踮起脚尖扒拉了扒拉窗户,想要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然而里面并没有人,甚至没有留给她回家的钥匙。
那是个冬天,姜语只能一个人蹲坐在入户的门前,对着掌心吹了口哈气暖身子。
她不知道在门前坐了多久,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冷的双脚渐渐地没了直觉。
街边无人,邻居家的厨房的灯亮着,偶尔有饭香味儿从窗子里飘出来,闻到味道的姜语肚子咕咕的响。
她伸手揉了揉叫唤的肚子,而后扶着墙起身,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待一会儿。
可是她不知道该去哪儿,于是她再次将视线落到了卧室的窗子上。
由于房子建造在街边,所以他们家的房子安装了护栏,姜语望着那个刚好可以将头伸进去的空隙看了会儿,而后取下了身上沉重的书包。
姜语的个头小,只比窗沿高半个额头,她爬不上去。
她回眸望了眼常年放在墙角的砖头,转身走过去,将其抱起来,一块一块地放上去,确定她可以顺着这个高度爬上窗沿的时候,她才停止了搬砖的动作。
之前她也翻过窗子,但是被蒋蓉训了一顿。蒋蓉说那样太危险了,让她不要翻窗子。
可是她现在真的好冷。
她有点轻微的社恐,不太想去邻居家里,哪怕那些邻居很热情,她也不想去。
踩上去后,姜语熟练地找到那个被粘上胶带的窗子,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推开后,一股暖流瞬间打到了她的脸上,暖的不像话。
姜语没有立马翻进去,而是先下去将放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顺着护栏的空隙扔进了屋内。
正当她准备再次爬上窗沿的时候,街边忽然打来一抹黄的刺眼的车灯。
姜语被车灯迷了眼睛,下意识地停下了翻窗的动作。
紧接着,车里下来了三个人。
天色昏暗,姜语看不清那三个人的模样,但听声音依稀可以辨别出来,是她的妈妈蒋蓉和叔叔姜成,姜成的怀里抱着她的弟弟姜华。
姜叙的头上围了一圈厚厚的纱布。
姜成和蒋蓉看到她的时候明显的愣了下,没想到她会站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儿啊?”姜成纳闷地看向姜语:“你婶婶没去接你吗?”
“接……我?”姜语疑惑地抬眸看他们。
蒋蓉听到这话,脸色瞬间黑了一个度,但是什么也没说。
她单手掏出兜内的钥匙,走过去开门。
蒋蓉一只手不好操作,是姜语帮她扶着锁才开的门。
老一辈的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会懂得替家里人分担。
蒋蓉的手受了伤,姜叙便一个人蹲坐在入户的地方洗碗。
可就是这一洗,让他碰了头。
是洗碗的时候不小心被洒出来带着洗洁精的洗碗水将他滑倒的,头一下就磕到了地上的碎片。
姜叙摔在入户的那个房间里,声音不小,躺在主卧室里的蒋蓉听到声音后立马惊慌失措地下了床。
映入眼帘的是一滩红色的血迹,还有坐在地上大哭的姜叙。
姜叙哭的时候并没有喊疼,而是先跟蒋蓉说了一声对不起,他说:“妈,我不是故意的。”
他说,他不是故意将碗打碎的。
蒋蓉单手抱着磕破头的姜叙失声痛哭着,颤抖着手拨通了不愿联系的号码,叫姜成来帮忙。
那晚蒋蓉也拨通了远在外的姜华的电话,带着哭腔将他痛骂了一顿,“有种你就一辈子躲在外面别回来!”
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宁静的夜晚,仿佛他们这个家,只要轻轻的一碰便会彻底散了。
姜华或许真的将蒋蓉的话听了进去,在姜语生日那天,离家一年的他赶了回来。
而他的那些债主也纷纷闻讯而来,家里再次充满了要债的声音。
蒋蓉让姜语坐在屋里写作业,而她则将工厂给的赔偿款拿出来,替姜华还了一部分债。
只可惜,那些钱只是债务的冰山一角,债主并没有打算就这么离开。
他们认为还可以从他们手里套出钱来,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直到他们家里人来催才离开。
姜华回到家后一直没说话,只是站在入户处看了眼姜语和姜叙,而后便走了出去。
紧接着便再次传来蒋蓉情绪失控的声音。
那晚姜语偷偷找了一根火柴,插在了后院的土地上。她在火柴周围画了一个圈,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姜语蹲在地上,点燃火柴,双手合十,许了她出生七年来的第一个愿望。
言语稚嫩。
——“希望爸爸早日还清债务,不要总是气妈妈,一家人和和乐乐,永远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