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三章 射柳之戏,兵事之旨
射柳击球素来是明军大阅之中的传统比试项目,不同于比武较量,这两种比试很少会伤着人,前者旨在比试箭术和马术,后者则是重在马术和控制力,朱棣就常常用这两项来考核勋贵。对于从小就带着府军前卫射箭骑马的朱瞻基来说,射柳简直是犹如家常便饭,这会儿风驰电掣地疾驰了出去,须臾便射出了三箭。
“好!”
府军前卫中的幼军有些跟随朱瞻基上过北征战场,有些跟随这位皇太孙陪练多年,有些则是新挑进来的。但此时此刻瞧见三箭尽皆中的无一落空,不管是谁都高声叫起了好。震天的喝彩声中,一袭红袍的朱瞻基很快便掉转马头奔了回来,看见张越已是手握弓箭做准备,他便笑呵呵地勒马站在了一旁。直到看见张越已然纵马上阵,他方才靠近了彭十三。
“彭十三,听说元节当年跟你学习过武艺?”
彭十三虽看见朱瞻基过来,于是低头往旁边退开了些,却没料到这位皇太孙会和自己说话。瞧见张越已经是连发三箭,依稀能看出七十步远的柳条全都应箭而断,他不禁惊叹地挑了挑眉,随即连忙对朱瞻基欠了欠身。
“回禀皇太孙殿下,不单单是当年,如今只要我随着少爷,他在早上总会有半个时辰是用来练武。少爷小的时候根骨不好,练剑打拳勉强还马马虎虎,但手臂上力气不足就没法拉弓,所以咱们还想过不少方法练力气,后来总算是能拉得开弓了。不过十岁学骑射终究是晚了一些,所以他要当武将是绝对不成,如今那点本事自保倒是还使得。”
“照你这么说,他小时候除了跟着杜宜山学习四书五经那些学问,在练武上头也吃了不少苦?”
朱瞻基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些,好奇之下便多问了几句。听到彭十三说起了当初张越最开始练武时的孱弱身板,他不禁想起了自己从小被朱棣带在身边严格管教时那排得满满当当的日子,于是忍不住有些心有戚戚然。等到张越神采飞扬地纵马奔回,他也就把这么一丁点感慨丢到了九霄云外,又下令自己那两个随从上前驰射。
尽管皇太孙妃胡氏的哥哥胡安乃是府军前卫指挥佥事,但朱瞻基既然不甚宠爱胡氏,对于那个大舅子也就不愿多搭理,此次来校场也是将其赶得远远的。和平常一样,他和张越射的乃是八十步之外的柳条,而其他人则是百步开外张弓射柳。眼看自己挑选出来的两人都是三箭失其一,他不禁很不满意,当彭十三干净利落射断三根柳条返回的时候,他更是恼怒。
莫非这次竟然要输不成?
就在朱瞻基患得患失的时候,石亨犹如利箭似的策马狂奔了出去。张越今天特意把人带来,本就想看看这小子会有怎样的表现,忽听得一声炸雷似的暴喝,紧跟着又是一个尖锐的破空声。不过倏忽间的功夫,那破空声就紧挨着响了三次,不过片刻工夫,那个人影已经回转了来。原本石亨就长得粗壮,这会儿那张脸涨得通红,竟赫然有些枣红脸关公的神采。
“三柳全断!”
听到这声扯开嗓门的嚷嚷,朱瞻基不禁忘了恼怒,好奇地打量了一番上得前来的石亨。尽管他自己也是箭无虚发,但八十步和百步之间的差别却是不小,这少年小小年纪能够有这样的箭法,已经很是难得了。向张越问了其人名姓,他便唤了石亨上前,待得知其用的是刀,便又命下马舞一套刀法来看。及至见人刀舞银光水泼不入,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赞了一个好字。
一旁观看的张越本就想借此给石亨一个机会,见他如此善于把握,心中不由微微一动。善于把握机会,为人吃得起苦,这本是武者的优点,但若是太善于顺竿往上爬,却也不得不防。见朱瞻基看得满面红光,浑然没注意几个小校双手捧了柳条快步上前,他便没有出声打扰,自顾自地走了过去。
“张大人,这是今天射柳所得的断柳。”
为了防止作弊,射柳所得断柳向来都要呈交上来验看。张越依次查看了一番,见所有中的都是从露白处全断,他便摆了摆手吩咐那小校暂时退开。等回到朱瞻基身旁的时候,就只见场中的石亨已经是舞毕,正垂手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好人才,元节你果真是眼法独到,带来了好一个妙人!”
这一兴奋,朱瞻基便把当初送给张越的称呼转赠了他人。只不过,他终究是当了十几年皇太孙,深知不能滥赏,不过是嘉勉了几句,吩咐把人留在府军前卫,随即又留下陈芜等几个太监洗刷马匹。几个太监虽说都是阉宦,但平日在宫中也都是没干过这种粗活,从前看张越亲自动手还觉得有趣,如今就轮着他们自个傻眼,只能眼睁睁看着朱瞻基带着张越等人出了城。
大明朝注重火器,朱棣更是因为昔日在战场上吃过盛庸的大亏,在火器研发上亦是相当重视,之后为了北征,更建立了专用火器的神机营。明军的各大卫所中也都配有铳兵,只是向来根据每百户按数配给,并不是独立成一军。府军前卫足足有两万余人,和其他的亲王护卫一样,他们作为朱瞻基的护卫,自是也配了铳手。然而,由于内府火药局的产量有限,铳兵不比神机营,平日实弹训练并不多。
可这一天乃是皇太孙亲自来检视,自然和平时不一样。各卫所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精壮铳兵三百人齐集专供铳兵演练的校场,个个穿戴整齐精神奕奕。众人叩拜之后,就是正式演练,由于一色都是使用的新式神枪神机箭,靶子除了蒙牛皮的木靶之外,还有罩着铁甲的生铁靶,一声令下三段射击时,就只见硝烟四起,只听枪声震天。
由于生怕有人图谋不轨,朱瞻基被一群卫士牢牢护在当中,任凭如何举目也看不见这演练的情形。等到硝烟散尽时,他方才叫上张越一道上前,仔仔细细查看了那些一百步远处被打得不成样子的靶子。
“这些火器确实犀利,但倘若是对上蒙古,仍然得先保证两翼骑兵有足够的战力阻截敌人,然后还得要矛兵能够紧随其后。否则即便是再熟练的铳兵,一轮齐射后被敌军突至身前,那么就必死无疑。相比弓箭,这火铳毕竟是造价不菲,要想不断地改进不断地配备,只怕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元节,上次北征你也跟着,应该知道真实情形。虽说虏获战马不少,但军马粮草储备丢了更多,至于报到兵部的伤亡数字,更是大大打了折扣的。”
朱瞻基并不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天潢贵胄,可对于朱棣一味北征的穷兵黩武他并不赞同。他知道张越不同于那些凡事往上禀报的讲读官,趁着周围人都散开了远远地防护,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背着手走了两步,见张越不曾跟上来,他不禁转过了头。
“殿下所言确实是至理,神机营在北征时能够无往不利,确实是倚仗三千营和五军营的策应。就算神机营火器犀利训练精良,能够在面对马队冲锋时打出几轮的齐射,但毕竟百步以外精度有限,百步之内则是危险太大。而且,三千营的主力是当初的蒙元降军,这些人使用的好就是大利,使用的不好就是大害,就和兀良哈人一样。朝廷要施恩分化蒙人自然是好的,但降者之中很多都是朝秦暮楚之辈,安置在边境实在不牢靠。”
当张越快步跟上来说了这么一番话时,朱瞻基这才放下了心,更满意张越并非单纯想立战功封爵,也不是一味布施仁义。他和杨士奇等东宫官虽然亲近,却厌恶他们的管束;他和勋贵们虽一同征战过,却讨厌他们怂恿朱棣一次次北征。只是,以他的身份,身边很少能有同龄人,纵使有也往往被繁文缛节束缚得不敢说话,因此,他才会觉得张越异常合脾胃。
“所以,一味打阿鲁台实在是没必要,还不如送给瓦剌良机。可夏尚书他们几个都劝不了皇爷爷,我就更劝不了。如今既然有了你,就可以一块想想办法。你可知道,皇爷爷听说阿鲁台仍不死心,之前曾经在我面前流露过要继续北征的意思。”
“还要北征?”张越此时吓了一大跳,更倒吸一口凉气,“去年才刚刚回来,撇开北征的军粮消耗和马匹人力不提,皇上毕竟年纪大了,这样一趟趟出塞怎么吃得消?”
“一定要劝下皇爷爷,不论用什么办法,这仗要是再打下去,不过是徒耗物力人力而已。”朱瞻基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话,旋即把手上的牛皮马鞭紧紧捏成了一团,转头盯着张越说,“四月十七就是皇爷爷的万寿节,此前一天我请了他在西苑内教场校阅府军前卫。你一向足智多谋,在那天之前好好想想办法。”
四月十六西苑内校场?想到这里,张越顿时心中一动,二话不说地答应了下来。既然要设法,那么就两件事一起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