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林渊吃了一惊,“师伯干嘛打你?”
穆长风道:“我当时特别委屈,在外整整一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回到家中没人安慰,没人关心,我第一次有了不想活的念头。”
林渊很难相信穆长风也曾动过轻生之念,他是那样坚强的一个人,不怕苦也不怕痛,任凭荆棘满途也勇往直前。
穆长风轻轻一叹,虽然时隔多年,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抑郁,道:“那是我此生最为晦暗无光,也最为软弱的一段时期,因为小妹的死悔恨愧疚,因为母亲的不讲道理深感委屈,在我最需要爹爹心疼安慰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打了我。我只觉得世间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世上再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不如了结的好。”
林渊年长数岁,却一直把穆长风当兄长般敬重,此时终于有了做师哥的感觉,心疼这个吃尽苦头的小师弟,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穆长风的脸微微泛红,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没有了结自己,是因为害怕。我想过很多种死法,想选择一种没有痛苦的。拔出赤霄剑要抹脖子,我怕太疼。找了绳子想上吊,害怕憋得慌,偷来鲁师叔的毒药正要灌进去,又怕肠穿肚**抹脖子更痛苦,到雪山的断崖上往下看了看,云遮雾罩深不见底,心想万一掉进雪窝子里摔了个半死不活怎么办,掉头就回去了。”
“扑哧。”林渊明知此时不该笑,可是抑制不住,笑了一声赶紧将嘴巴捂住。
穆长风也笑了,脸色更红,耳朵也红彤彤的,道:“最后一次,我朝着一面墙猛冲过去,眼看着快撞上了,突然间更害怕了,心想万一没撞死,而是把自己撞傻了怎么办?我及时改变方向,一头撞在了窗户上,结果我没事,窗户被撞出个大窟窿。我看着那个大窟窿,咬牙切齿地爆了句粗口,下定决心不死了。”
林渊笑的前仰后合,险些岔了气,伸指点着穆长风的额头,道:“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
穆长风道:“小时候嘛,总是会做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最好笑的是我要上吊的那次。”
林渊饶有趣味地道:“跟我好好讲讲,你先等一等。”
林渊走出房门,到赵家的厨房寻来几样刚刚出锅的小菜,拎着一壶状元红回了房间,道:“咱们边吃边讲你小时候的荒唐事,呵呵。”
穆长风吃了一口素炒豌豆苗,倒了杯酒仰头喝干,道:“我找了一条很细的麻绳,走进空旷无人的山坳里,找到一棵歪脖子树,将绳子套上打了结,然后就大喊‘有人没?这里有孩子要上吊了。爹娘快来呀,再不来我就把脖子伸进去了。’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安慰我。”
林渊笑的差点将一口酒喷出去,咳了几声,道:“你哪里是真心寻死嘛。”
穆长风揭开壶盖,看着里面琥珀色的状元红,道:“有赌气的成分,也有真心想死的念头。没人疼没人爱的滋味儿真的很折磨人。一了百了便是解脱,当时我常常这样想。”
林渊安静下来,站在穆长风的角度考虑,愤愤不平之意霎时涌上心头。
还记得穆婉莲下葬时的情景,许如梅扑在女儿的棺椁之上又哭又笑,阁中的诸位师伯和师伯母纷纷上前好言劝慰,许如梅突然停止了哭声,转头瞪着泪流不止的穆长风,指着他道:“为什么溺死的不是你,你从小就不听话,为什么溺死的不是你?”
从此之后,许如梅就变成了蛮不讲理的疯妇,每天哭闹不止,对穆长风棍棒相加。有很多次,穆长风全身是血,逃到双花馆去避难。
正因为受不了母亲的疯狂折磨,小小年纪的穆长风选择外出历练。
当时的他那么小,个子矮矮的,身体瘦瘦的,脸色蜡黄,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拿着一把与他小小身体极不相称的长剑,在狂啸的北风中,流着泪一步一步走下石阶,骑上一匹小马,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林渊当时艳羡不已,外面的世界多好啊,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看的。美酒佳肴,玉液琼浆,随时可以享受。鸟语花香,山清水秀,可以尽情欣赏。
在他吃着母亲辛辛苦苦蒸的蜜糕时,想着穆长风在外面吃的蜜糕肯定更甜。在他摆弄着父亲扎得兔子灯时,想着穆长风在外面肯定买了许多更漂亮更耀眼的花灯,在他厌烦玉龙阁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单调乏味时,想着穆长风肯定悠然自得地躺在花丛里睡觉。
单纯的他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有多血腥险恶,睡梦之中也念念不忘去陪伴穆长风。
想象终究是美好的,事实终究是残忍的。穆长风并未享受到好吃的与好玩儿的,杀机随之而去,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经受了种种磨难和考验才活了下来,回到家中,享受不到父亲的关怀,享受不到母亲的体贴,心中悲苦可想而知。
林渊道:“穆师伯是好人,就是太不近人情。如果是我遭受了这么多磨难,我爹肯定会抱着我大哭,他才不会在乎我干过什么事儿。”
穆长风道:“我最初也是这样想的,直到一个月后,父亲从穆家祠堂里走出来,我才知道不是这样。”
林渊道:“师伯在祠堂里做什么?”
穆长风神色越发黯然,道:“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整整一个月,为我忏悔。”
“忏悔什么?田子昂明明死有余……”话未说完,林渊逐渐领悟到穆如松的苦心,“穆师伯觉得你不该借刀杀人?”
穆长风道:“我爹说,田子昂的确该杀,但他应该死于门规的处罚。我爹也害怕,怕我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长大了没人管得了。”
林渊道:“倒是这个理,就像我爷爷说的‘人家给我一刀,我就还给人家一刀,这像话吗?’报仇也应该用正当的途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