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穆长风与周念平的身躯同时一震,一起看向了方芷莨。
“呵呵,老伯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方芷莨面色平静,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更无痛楚之状,“我方芷莨与方昭一母同胞,亲密友爱,手足之情岂是你能挑拨的。”
周念平怒不可遏,“老匹夫心存不良,再敢口出挑拨之语,我一掌打死你。”
穆长风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别冲动。”
“你相信他的话?”周念平看清了他的心思,颇为错愕。
白头翁道:“你以为我在挑拨?希望你一怒之下杀了方昭给父亲报仇?”
方芷莨道:“你将我哥哥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出于一片好心?你别说自己是因为鄙视他杀害父亲的行为才这样做。”
“哈哈哈,”白头翁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方芷莨,你想要个真相,老夫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方昭杀害父亲,乃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过他是中了老夫借刀杀人的圈套。老夫借刀杀人,是为了报复你爷爷。”
方芷莨拿出团扇,轻轻地摇着,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你和我爷爷乃是忘年之交,他做了什么,你为何如此歹毒?”
“我歹毒?”白头翁露出自嘲之意,“二十年前,突然有很多人说你失踪了。老夫深信不疑,真心为你爷爷感到难过。可怜他年近百岁的老人,至亲一个个离开了身边。你们可知,老夫当初敬他如父,为了他深夜痛哭,是他把我逼成了这个样子。”
穆长风道:“太师父为人公正,心怀众生,您是他的好友,怎么会……”
“老夫有心去玉龙阁探望,亲自到肃州城挑选礼品。”回想着当年之事,白头翁心中好生痛楚,“老夫一件一件仔细地挑,一心要他欢喜,情真意切,结果一片好心全都喂了狼。”
周念平本要破口大骂,白头翁忽然放声大哭,颤声道:“老夫情义错付,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下场,老夫又悔又恨,悔自己当初太重情义,恨自己是个睁眼瞎,没有看清辛清远的真面目。”
周念平道:“你先把事情说清楚解了我们的疑惑,又哭又嚎的,我们的耐心都快被你磨没了。”
“就在那一天,突然出现了一些黑衣人,将谈论阿莨的几位药农给杀了。老夫当即察觉到事情不简单,变成一只燕子尾随着众人,看到了妖族的王后薛红莲,知道了阿莨被杀的真相。”
周念平哂笑道:“您倒是讲义气,为了查探真相,不惜冒着生命危险。”
白头翁听出冷嘲热讽之意,怒道:“老夫当然讲义气,为了辛清远,什么都愿意做,即使儿女被杀,老夫依旧初衷不改,结果老夫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穆长风隐隐意识到真相,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挡在白头翁身前,以免周念平急怒攻心痛下杀手。
“薛红莲修为高深,很快察觉到我的存在,却故意佯装不知,一路尾随跟踪至林中小屋,杀了我的女儿,我带着妻儿杀出血路逃了出去,你们想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玉龙阁吗?”
白头翁状态疯狂,“我们身上没有银两,一路沿街乞讨。妖族围追堵截,始终不肯放手。妻儿一次次地哭求,希望我不要多管闲事,老夫当年多傻啊,把辛家的事当成自家的,阿莨死了,我感觉就像失去了女儿,好生痛惜,怒斥我的妻儿铁石心肠无情无义。”
穆长风不由得心如刀割,周念平被白头翁的悲戚感染,竟难得的有了一丝悲悯之情。
白头翁道:“我的儿子死在了途中,我九死一生,带着妻子赶到玉龙阁,见了辛清远的面。原来他早知道阿莨惨死,自始至终没有想过复仇,没想过为孙女讨回公道。老夫何其可笑,,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周念平道:“你因此恨上了我太师父,寻找机会报复?”
白头翁摇摇头,“我的妻子跪在辛清远面前,求他出面为我枉死的儿女讨回一个公道。老婆子太傻了,一个连亲孙女都可以放弃的人,怎会为别人家的孩儿出头。我当夜就下了山,要亲手了结这段仇怨,辛清远紧随而来,要废去我一身的诡术修为,挣扎抵抗之时,他一掌打在我的腿上。”
穆长风脸色煞白,“是太师父打断了你的腿?”
白头翁摸着废掉的腿,神情中一片哀凉之色,“若不是我化作水蛇沿着水路逃脱,哪里还有命在。一番痛定思痛,发生了很奇怪的变化。我再也不恨薛红莲,我恨上了辛清远。我恨得发疯发狂,恨得剜心蚀骨,我失去了儿女断子绝孙,我就要他跟我承受一样的剜心蚀骨之痛。”
忽听“啪”的一声,方芷莨的团扇掉落在地。
众人看了过去,只见她身体僵住了一般,动也不动。过了许久,才附身拾起团扇,翻来覆去的把玩。
周念平被真相惊得全身发抖,道:“所以你就借刀杀人,害我了师叔和师哥?”
“本来嘛,老夫没有借刀杀人的主意。父子失和,才给了老夫可乘之机。”白头翁露出解恨地快感,“数年寻找不到的人,老天开眼,把他们送到了老夫面前。”
周念平道:“真会胡扯,他们怎么父子失和了?”
“那一年,老夫在那座废弃的庄园落脚,正打算再次启程之时,二人结伴前来,不期而遇。老夫真是心花怒放,佯装故友重逢之喜,嘘寒问暖,方世安不知我与辛清远之间的恩恩怨怨,自然不会怀疑……”
周念平道:“笑里藏刀之人,好生恶心。”
白头翁道:“与你相比,老夫差的远了。臭小子,你扪心自问,可有资格骂老夫笑里藏刀?”
周念平哼了一声,神情倨傲,心里却一阵阵发虚。
白头翁不再理会他,继续道:“原来方世安找到了以命换命术,改善之后,成为续命之术。方世安打算和儿子一起献出二十年的寿命,就可以为阿莨续上四十年的阳寿,方昭不愿意,数次与父亲大打出手,此事便拖了几个月不成。”
周念平道:“你撒谎,我师哥将师姐看的比性命还重要,怎会不愿意?我师哥是儒雅之人,怎会与父亲动手?”
白头翁道:“小伙子,一个人年轻之时和中年之时心态完全不一样。方昭乃当世奇才,文武双全,为了妹妹蹉跎浪费了将近二十年的光阴,怎会没有怨怼不满?”
“这?”周念平深谙人性,知道白头翁所言不虚,
有道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当一位父亲缠绵病榻无法自理时,孝子最初的一年两年会伺候的尽心尽力,三五年之后会心生不满,八九年后会怨恨横生,亲情孝义会在十几年后烟消云散。
方昭的处境和床前的孝子一样,手足之间再深厚的情谊,终究会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奔波劳苦中,在岁月蹉跎抱负无法施展的沮丧中消磨殆尽。
漫长的岁月是极好的试金石,无情地将手足之情的底线暴露在众人面前。极其丑陋,极其真实。
芸芸众生千千万万,没有人愿意为了兄弟姐妹几十年如一日地付出。
世上心甘情愿付出所有而无怨无悔的人,只有父母双亲,即使赔上自己的一生也在所不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