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平的手指在酒杯上摩挲了半天,鼓足勇气道:“周大哥可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
“你说吧,我很喜欢故事。”
“有一个男人,在他很小的时候犯下了大错,这个错误导致未出生的妹妹惨死,导致亲生母亲恨他入骨,自尽而亡。周大哥觉得此人是否该死?”周念平不敢看周晖的眼睛,低垂着头,“我要周大哥说实话。”
周晖震惊不已,一时竟无话可说。
周念平的头垂得更低,深怕看到周晖鄙夷厌恶的目光,道:“这样的滔天罪恶,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有过改之’就能揭过的,造成的伤害太深,想弥补已经做不到。”
周晖接连喝了几杯酒,道:“你想听真话,那么我就说真话,我觉得此人不该死。”
“为什么?”周念平终于抬起头,迎上他温和淡然的目光。
周晖道:“阿娘跟我说过,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最无私的,也是最自私的。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豁出去,不求回报,所以无私。一位母亲爱孩子可以爱到毫无原则的程度,所以自私。”
周念平颇不认同他的话,“此言差矣,很多母亲爱孩子爱的很有原则,苦心教导,就希望孩子做个顶天立地的君子。”
周晖道:“到了关键时刻,所有的原则都会抛之脑后。就算自己的孩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母亲也不希望孩子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即使这个孩子伤害到了手足至亲,母亲也做不到恨他。我相信阿娘的话,所以我相信你故事里那位母亲选择自尽身亡,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
周念平不解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晖神情沉痛而哀伤,道:“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才能保证她的孩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周念平突然站起身,又颓然坐下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我和阿爹关系缓和之后,我曾问过一个问题,我说‘阿爹,从前我对您的态度如此恶劣,您为什么没有一点怨怪之意’,阿爹当时笑的很古怪,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傻瓜。”
周晖抓住周念平颤抖不止的手,笑的温和而亲切,“阿爹回答我说‘孩子对父母的爱,永远不及父母爱孩子的万分之一。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怨怪,哪怕你拿着刀子挖出为父的心,我也会微微笑着,心甘情愿地把心给你’,周兄,你认为故事里的母亲怨恨儿子,你太小看了父母爱子之深情。他们对儿女,永远只有‘保护’二字。”
周念平心中一团乱麻,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呆呆地注视着周晖,依旧说不出话来。
周晖道:“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有一只杜鹃鸟,将自己蛋下在山雀的窝中。小杜鹃刚刚孵化出来,就将其余几只也刚刚孵化出的山雀从窝里踢出去,活活地摔死了。山雀母亲亲眼目睹了这个悲剧,它以为小杜鹃是自己的孩子,不但做不到怨恨,而且任劳任怨地喂养着小杜鹃。母子亲情,便是这样,只要是自己的骨肉,不但无法生出恨意,在自己与孩子之间需要二选一时,永远都是舍弃自己。”
周念平终于发出了沙哑低沉的声音:“怎么可能呢,不可能,她怎会是为了保守秘密才选择自尽。”
“一位母亲保守秘密的决心即使无法动摇,但只要活着,就存在着变数。活人的嘴永远没有死人的牢靠。这位母亲为了保护儿子,选择带着秘密长眠地下,若她泉下有知,得知这个秘密已经暴露,一定会伤心欲绝。她害怕自己的孩子会承受不住,害怕孩子痛恨自己走了极端。所以我说这个孩子不该死,他选择轻生,才是真正对不起亡母,才是真正的令人痛恨。”
周念平哆哆嗦嗦地抽回手,冷眼看着周晖:“不过是你一厢情愿地推测。”
周晖道:“无凭无据,你当然可以说我是一厢情愿的推测。但我相信自己没有错,因为我相信父母亲情的伟大,我相信父母为了孩子愿意做任何事。那位母亲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以为自己消失,就可以确保孩子无虞,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我是那位母亲,只有我知道一个能伤害到孩子的秘密,我也会选择自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