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楚素素这番欲言又止地。
说话吞吞吐吐。
对于楚素素这么一位黄花闺女而言,和尚的玩法超乎想象。
神乎其技。
和尚被一脚踢到街上,大街上转眼围满了人,许多人对和尚指指点点,有人默默地捂住了自家小孩的眼睛。
“别看,眼睛会瞎的!”
青楼中传来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哇啊啊啊——老子不活了啊啊啊啊——”
老鸠冷笑一声,指着和尚,怒骂道:“竟敢骗到我们十三香,老娘看你这是不想活了!”
几位壮汉嘿笑着捏着拳头,群男围上。
和尚,危。
“你们误会了,”和尚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大声辩驳道:“小僧绝不是你们所想的那般无耻下流之人!小僧自有苦衷!”
“我苦你娘亲!”
几大壮汉一听,更是愤怒,不约而同冲上前,围着和尚拳打脚踢。
看着被围殴的和尚。
郑修与凤北对视一眼。
“你决定吧郑大哥。”
凤北平静地点点头,言下之意是她这次没有出手的打算。
“和尚他不是坏人!”
楚素素弱弱地解释,她与和尚相处了一个月,本来以为自己对和尚有一定的了解,但近日和尚重出江湖便是扮成风尘女子混迹青楼,这让楚素素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也有几分不敢肯定。
“住手!”
郑修走了出来,大喝一声。
冬冬冬殴打声停歇,几位壮汉闻声抬头,便看见了一位比他们更加壮实的勐男正狞笑着向他们走来。
“都停手做什么,又一个来砸场子的?继续打!别打死就成!看这臭和尚下次还敢不敢!”
老鸠倚在门边冷冷一笑,可当她看清勐男的脸与坚毅的目光时,忽然娇躯一颤,如遭电击,软在了地上。
郑修冷冷一笑,刹那间如电的眸光席卷全场。
一种名为“气势”的无形之物,悄无声息以郑修为中心,向外扩开。
“我说了,住手。”
一刹的死寂后。
一位壮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第二位壮汉仰头向后倒,两眼上翻,口吐白沫。
第三位壮汉浑身颤栗,仿佛看见了洪水勐兽般,两眼童孔放大。
第四位壮汉惨叫一声,跑回青楼中。
“受人所托,救你一命。”
郑修在和尚三步外蹲下,朝鼻青脸肿的和尚说道。
和尚茫然抬头,这时郑修才看清和尚的脸,五官柔弱,眉清目秀,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斜斜向上瞟的眼神,隐约藏着一种独属于女人的妩媚。
简短的眼神对视让郑修觉得一头雾水,和尚的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他此刻在看着哪里。
郑修看得一愣,心道这和尚到底是男还是女的。
那一丝深藏的妩媚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尚顺着郑修的指头望去,茫然的眼神恢复澄清,惊道:“原来是素素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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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
这是郑修在凤北身上将【震慑】刷到“炉火纯青”后第一次生效,效果比他想象中还要夸张。人群纷纷后退,扩开了一个大大的空圈。郑修连忙对和尚说道:“此地不宜久留!”
直到几人如做贼般逃离青楼,骚动逐渐平息后。
软倒在一旁的半熟老鸠仿佛此时才回过神来,浑身出了一身大汗,衣服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她刚准备站起,身下却留下了一滩黄黄的水儿,顿时让老鸠面红耳赤。
连下面也湿了。
那是尿。
堂堂老鸠阅男无数,今日竟被勐男一眼吓尿,这让她感觉到不可思议。
须臾后。
郑修带着和尚重返“孤儿院”。
洗去了一脸胭脂水粉的和尚换回了粗布长袍。
卸下女装的和尚看起来总算……像一个人。
几位孩子欢快上前,与和尚打成一片,还问是不是和尚又想重操旧业,回来当小贼了。
凤北与郑修在院子里,静静守着屋内的动静。
这时和尚几步走出,面带歉意地朝郑修与凤北二人拱手:“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终于能好好聊天了。
郑修曾试着努力将“女装和尚”的形象从脑海中抹去。
但很难。
那一幕太过离谱,郑修觉得自己很难忘掉。
玩得那么花。
你还敢说自己不是花和尚?
于是郑修嘴角微微抽着,问:“你就是花和尚?”
和尚眉头一蹙:“小僧如尘,来自云流寺。听素素姑娘说,你们正在找小僧?”
郑修先是点头,然后摇头:“我们在找一位名为‘花和尚’的苦行僧。”
和尚苦笑一声:“或许其中有不少误会。但如尘踏入修行前,义父姓花,或许你们找的人,正是小僧。”
郑修与凤北闻言,同时一愣。
等会。
在嘉阳时,那瞎子说的“花和尚”,该不会指的并不是一个绰号,而是一个名字?
“你叫什么?我说的是俗名。”
“小僧曾姓花,名……花。”
郑修愕然:“花花?”
小僧苦恼点头,显然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名字不太中听,无奈笑道:“是的,小僧曾名‘花花’。”
凤北倒没太多奇怪的想法,她觉得既然找对了人,便直截了当地朝如尘拱手道:“夜未央,上弦三,凤北。我们正在找一副与诡桉相关的画,传说是两百年前的公孙陌所画,如若花大师得知此画下落,请务必告知,凤北感激不尽。”
“请二位叫小僧如尘便可,什么花大师,万万叫不得。”如尘连连摆手,让凤北别乱叫,当他得知凤北与郑修的来意时,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你们二位,也是为了那副画而来!”
郑修一听,忙问:“画在哪里?”
如尘微微一笑:“那副画,如今在师傅手中。”
“你师傅是?”
“云流寺的等等大师。”
“等等大师?”
郑修闻言又是一愣。
这可是比“花和尚”更古怪的名号。
云流寺里都藏了什么卧龙凤雏呀。
如尘道:“是的,师尊,正是蜀州闻名的‘等等大师’。”
郑修看向凤北。
凤北点头:“我曾听说蜀州地带,有一位半只脚踏入宗师境的老‘苦行僧’,不知道说的是否是他口中所说的等等大师。若真的是他,连夜未央中成名已久的十二月,也对他忌讳莫深,不愿多提。”
郑修知道夜未央中,对奇术师的等级评定,用的是战斗单位的衡量方式。
就是一位奇术师能打几位神武军士,或能打几位统领。
“那副画为何会落在你们手中?”
郑修又问。
如尘摇头:“这小僧便不知了。大约二十天前,小僧在屋内打坐静心,锤炼心智。屋外忽闻鸦啼,小僧循声而往,却见师傅在自寺外归来,袖中藏了一截画卷。小僧好奇问起,师傅面露哀伤,只说故人来访,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言。至那往后,那副画便一直由师傅保管。”
和尚老老实实地说道。
他的神情自若,不像有假。
郑修却觉得处处古怪。
他们辛辛苦苦一路南下,进了蜀州,找了近一个月的食人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云流寺?
“走。”
凤北打算连夜上山,去找那副画。
“那么急?”
郑修总觉得哪里不对,随口问了凤北一句。
“郑大哥对那副画有兴趣。”
凤北微微笑着回答。
她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有毛病,于是歪过头补了一句:“夜未央职责所在。”
被揍了一顿的僧人如尘,脱了女装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换作其他人女装被拆穿,定会羞愧难当,或者表现得很变态。
但如尘站在那里,与凤北、郑修二人交流,澹定自若,看起来既不像是变态,也没有那种被拆穿女装的羞愧。
仿佛本该如此。
如尘听着凤北与郑修的对话,又道:“若二位真的是为那副画而来,小僧劝二位,请回吧。”
郑修问:“为何?”
如尘:“自从师傅无意中得了那副画,近些时日有不少人得到了消息,想要强取豪夺,但师傅说了,那副画不该现世,对世间而言,那副画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祸患,应该留在云流寺中,由他亲自保管。无论是谁,他都不可能将那副画交出。”
凤北理所当然地说道:“无妨,我们亲自上山,会一会大师。”
如尘闻言一愣,本想婉言劝阻,但他看了凤北一眼,低头轻叹:“既然二位心意已决,念在二位的救命之恩,小僧将向师傅引见二位,说明二位来意,希望师傅能回心转意。”
郑修笑着朝如尘拱拱手:“有劳如尘大师。”
“大师不敢当,你们叫小僧如尘即可。”
“好的花花。”
“小僧如尘。”
“知道了花花大师。”
“……请。”
郑修没想到那副画就在云流寺中。
他一开始以为月燕传来的消息“花不在寺”是一语双关,一指花和尚,二指食人画。
如今见了如尘,见了花花,郑修才明白月燕传的是“花和尚不在云流寺”,那副画就在寺里。
既然找到了食人画,郑修与凤北想到了同一处。虽然郑修总觉得食人画落在云流寺的过程有些古怪,但事已至此,总不能躲着不去。凤北说得没错,【郑善】窥进了“画师”门径,若碰到这幅画不去见一见,难免会留下遗憾。
无论什么理由,无论是什么古怪,都无法阻挡勐男上山。
“我也想去。”
这时,照料伤者的楚素素从破屋子里走出,怯生生地举手。
如尘惊讶地看了楚素素一眼,叹道:“你仍在偷?”
楚素素气道:“不偷能咋的?我们十六口人,谁来养我们?”
如尘叹息:“心病难医!”
楚素素用力摇头:“我这不是病!”
郑修听着和尚与小偷的对话,翻了一个白眼。本想说和尚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自己又偷又女装的。可话到嘴边,郑修纳闷问道:“她不知就算了,你作为苦行僧,竟不知她这是门径奇术的一种?”
“门径?奇术?”如尘脸上流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反驳道:“二位误会了,小僧之所以为盗,之所以男扮女装进入青楼,有小僧的苦衷。”
郑修好奇:“哦?什么苦衷?”
如尘挠挠头:“小僧修的是‘心禅’。需苦我心志,亲身体会众生悲苦,方可修成。”
郑修一听,觉得自己的格局被和尚打开,不可思议道:“你意思是,你要修‘心禅’,必须让自己穿上女装,看起来像是落魄风尘女子,然后一定要和男人睡一块?”
楚素素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跳远几步,仿佛郑大善人说的是能污耳朵的脏东西。
和尚点头:“是。”
郑修更加纳闷,自己可是洗浴之王了,在他旗下,乐在其中的姐儿也是有的,于是他抱着学术探讨的心思脱口而出:“郑某虽不能共情,但能理解。只是如尘大师你是否想过,某些人觉得是苦,某些人却未必觉得这是一种苦。此举既不是众生皆苦,你将自己卖入青楼此举,怎能算是一种修行?”
这句话简单来说就是,有人觉得苦,有人觉得爽,你怎就能肯定别人是苦呢。
“扑哧!”
凤北一下子没绷住,掩嘴笑出声。
如尘满面愕然,他一下子竟无话可说。
楚素素捂脸:“郑叔叔你能别说了么!”
对于她的年龄而言,郑修的话显然超纲了。
说起苦行僧。
还得提起数百年前的历史渊源。
这个世界原本是有“佛僧”的。但不在中土,在西域。
在数百年前,上一个朝代,名为“笙朝”。
西域佛教东渡大笙王朝,传播佛理。
当时在中土信仰佛教的僧人越来越多,如燎原烈火,信仰之火愈演愈烈。
在位的皇帝视察民情时,忽然觉得不对劲。
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当时隐约有种信仰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趋势。
于是便有了后世褒贬不一的“焚经燃寺”一事。
短短一个月内,大笙王朝内,所有佛寺被点燃,佛像被砸烂,所有佛理经书,被焚烧成渣。
大笙国主用这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将“佛教”赶出了中土。
后来改朝换代,大乾代代国君,从历史中汲取教训,更不会将西域的佛教信仰引入自己的地盘里。
久而久之,苦行僧焚香苦修的习俗传下一部分,但他们不再信仰西域佛,而是为了苦筋骨、修苦心,信仰自我,求的是一个意志的超脱。
他们就是如今的苦行僧。
苦行僧修行,在于一字——苦。
有的苦行僧禁欲断肉戒酒,有的苦行僧徒步行走天下,有的苦行僧日日鞭笞自我。
自虐的方式千奇百怪,无奇不有。
以前郑修觉得苦行僧都是一群内心扭曲的变态。
如今门径隐于市,见了如尘,郑修更觉得他们是变态。
不对,是身为变态而不自知的变态。
简单收拾,勐男、凤北、和尚,三人准备连夜上山,去云流寺。
如尘答应为二人引见等等大师,郑修在青楼前的出手没白出。
“等等,你们刚才都没听见我说的话么?”
楚素素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却眼睁睁看着三人将她撂一旁,走出民宅院子,连忙追出。
郑修回道:“我听见了呀,但带你去干什么?我们和你又不熟。”
凤北点头,是这个理。
如尘双手合十,闭眸微笑:“素素姑娘,你这心病,无药可治。希望你早日金盆洗手,莫要再偷了。”
郑修真的想告诉和尚,你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修行就能当贼,就能当妓了是吧?
“可是,”
楚素素面露苦涩,但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扬了扬手里一块腰牌。
“我说不定能帮你们偷呀。”
凤北一愣,低头看向腰间。
楚素素手里拿着的腰牌,上面写着“上弦三”。
堂堂夜未央,十二月之一,上弦三,凤北。
又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