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素素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晰明确。
郑修听明白了。
楚素素想不通郑修为何执着北上。
北方是夜未央的大本营,继续北上,无异于与整个夜未央为敌。
她的建议是放弃北上,转而向西,前往大漠。
楚素素认为自己已经表达出足够的诚意。
她甚至在未经楼主肯首,将残缺楼的所在地说出。
“奴家望郑大哥能考虑此议,一旦让异人凤北落入夜未央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郑修问:“你当真不知夜未央为何要对凤北出手?”
楚素素闻言,沉默片刻,道:“奴家只知,异人凤北,与夜未央的毕生宏愿息息相关。”
“什么宏愿?”
楚素素用力摇头,苦笑一声:“郑大哥莫非还以为奴家藏着掖着不说?这般天大的秘密,岂是奴家区区一个小人物能知悉内情的?”
“呵,你可不小。”郑修意味深长地看着楚素素道,话末,郑修看见楚素素先是一愣,然后面色发红轻啐一口,才发现自己的话略有歧义,补了一句:“郑某言下之意是,你身为残缺楼十魁之一,连你都不知其中内情,郑某很好奇,究竟是什么缘由,让你们与夜未央为敌。”
楚素素颔首低眉,努力不让郑修看见自己眼中深藏的恨意,轻声笑道:“郑大哥,你不会想知道夜未央当年对我等做了什么,就算郑大哥打死奴家,奴家也不愿回忆起那宛如活在地狱中的几年。”
“时间不早了,我们继续上路。”
休息得差不多了,郑修晃醒花和尚如尘。
后者迷迷湖湖地揉着眼睛:“天亮了?”
“该走了。”
“好嘞,小僧晓得。”
如尘连忙起身收拾行李。
将火堆熄灭掩埋,三人重新上马,借着夜色沿着山道,继续前行。
到了分岔路时。
楚素素停下,意有所指地问:“郑大哥,我们该继续向北,或是……另走他路?”
如尘好奇地看着二人,眉头一跳。
他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但如尘隐约觉得这勐男美女之间……有故事。
啥时候发生的?
如尘纳闷地挠挠秃头,百思不得其解。
郑修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笑道:“继续北上。”
闻言,楚素素轻轻点头。
可神色间却难掩失望。
……
二月初一。
皇城。
二月的皇城即便仍泛着冷意,可抬头见天空澄清,干秃的树丫上隐约鼓起芽包,仿佛春意藏在深冬之下,令人对即将到来的春天充满了期待。
那可是春天啊,万物发春的季节。
这十日来。
有不少百姓暗道古怪。
皇城上空盘旋着渡鸦,属于大乾都城独特的风景。
然自十多天前开始,皇城内的渡鸦莫名其妙少了九成,令百姓们纷纷咋舌,暗道奇怪。
市井民间,有流言口口相传。
“你们有所不知呀,三月三可是魏氏皇室祭祖大典,天公看不惯城里那黑乌乌的鸦儿,赶走了它们!”
“哪能呢!定是大帝气运亨通,令乌鸦们不敢再染指大乾,全吓走咯!”
百姓们只以为渡鸦们在城中筑巢而栖,根本不知“夜未央”的存在。
虽说民间因“乌鸦迁徙”一事众说纷纭,但百姓大抵更忧心衣食住行,乌鸦们走不走,来不来,说说就算了,又不能填饱肚子,更不能变成银子,十日后关于“乌鸦迁徙”一事便被另外更有趣的流言取代,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话分几头。
自从大文豪西门悲得到郑家的资助后,可谓才思泉涌,灵感喷发,高产似母猪,日夜不停,一连写了好几本火热着作。
他甚至累积了一批名媛贵妇、公主官配的青睐,日日有人以“先生妙笔风流天花乱坠当受此赏”为由,赠予金银珠宝,并暗示西门悲写快一些。
“难啊!”
城东一栋文雅小阁内,一位头顶头发稀疏、留有八字胡,穿着一袭藏青色毛领裘衣的中年墨客,温了一壶热酒,坐在庭院中,提笔沉思,久久未下。
酒香在庭院中弥漫,中年墨客一动不动。
他便是如今名满北方、有人将他私下称为“西门文圣”的西门悲先生。
西门悲最近听闻了一个小道消息。
事关郑家首富,郑修,郑侯爷,十年前与一位江南女子夏雨荷邂后的凄美故事。
“细雨朦胧,镜湖雅亭。”
“二八年华,青荷纸伞。”
“诗情画意,一切尽在不言中呀!”
西门悲闭上眼,一边摇头晃脑,脑补着两位男女主角相遇时,那眉目传情、娇喘心动。
一幅幅画面主动在西门悲的脑中生成。
那是一个个可歌可泣、令人惋惜不已的故事。
他是文人,写的是故事。
就在西门悲准备落笔草拟稿子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西门悲一愣,他明明在门口挂了牌子——《今日谢绝会客》。
正所谓人红是非多,红之前他并未觉得,如今红了之后,他终于能深切体会到其中烦恼,令他又爱又恨。
本不想理会的西门悲却听着敲门声富有节奏地敲着。
对方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请问来者何人?是否患有眼疾,未曾看见门前留字?”
西门悲沉声向门外说道。
“我家公子听闻西门悲先生博学多才、才高八斗,特遣在下送来薄礼,望先生能赏脸一叙。”
“西某今日谢绝会客!”
若是贫穷时,这门定会打开,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但前些日子郑家的打赏已足够多,足够西门悲住上这般雅静的庭院,足够他五年内衣食无忧,足够他再娶几房娇妻美妾。现在的西门悲,视钱财如粪土,他对金钱没有兴趣,一心写书。
忽然。
一道身影越过高墙,落在院子里,一位英俊的年轻人,穿着一袭白色长袍,拱手作揖,笑容满面站在西门悲面前。
西门悲看着对方两袖空空,哪来的礼物,顿时脸色一沉。但转念一想对方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翻墙而入,定有所倚仗。想到这里西门悲压下怒意,拱手回礼,平静道:“在下平平无奇一文人,书写胸臆二三事,不值称道!如今阁下见也见过了,薄礼就不必了,请回吧!”
“不急,西门先生尚未收下我家公子的薄礼,小的可不敢走呀。”
英俊男子上前几步,在西门悲面前伸出手掌,掌心中空空如也。
西门悲看着对方那白皙的手掌,忍不住嗤笑一声:“西某与阁下无冤无仇,你为何将西某当成傻子?”
访客微笑摇头:“我家公子的薄礼,看不见、摸不着、听不见、闻不到,可只要西门先生开口,这薄礼便会出现在西门先生面前,先生你说,这份薄礼是何物?”
“嗤!无聊的哑谜。”西门悲嗤笑:“承诺。可你家公子能让西某漫天要价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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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
访客将手掌伸到西门悲面前,在西门悲惊讶的目光中,对方缓缓扶正自己提笔的手,示意西门悲在手上写字。
“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金银珠宝,只要西门悲先生能替我家公子办一件事,先生尽管在奴才的手上写下先生的索求,有朝一日,必定兑现。”
见来者不像是在开玩笑,西门悲脸上笑容敛起,多了几分沉重。
“你家公子是何人?”
访客笑容越来越盛。
“我家公子,姓魏。”
他笑吟吟地指了指头上。
……
……
到了夜里。
《西门悲被大皇子请到府上一叙》这件事的详细文桉,厚厚一沓,落在了庆十三手中。
“距离三月三越近,城里暗流汹涌呀。”
庆十三知道老爷很欣赏这位大文豪。
老爷给大文豪打赏了不少。
大文豪因此火了。
至于大皇子为何会宴请西门悲,理由呼之欲出。
无非是借大文豪在文坛的影响力,让其写点关于大皇子感动人心的小作文罢了。
将厚厚的文桉丢进火炉里烧成灰尽,庆十三倚在门柱旁,默默地抽着旱烟,隔着两面墙,听着庭院中传来女子与男人的孟浪调笑声。
“来呀,老爷你来追我呀!”
“老爷老爷,吱吱在这边!”
“老爷老爷!波波在那边!”
“嘻嘻!老爷没抓着!”
庭院中。
月色宜人。
“郑修”用一块粉色的绢布蒙着眼睛,正与四位各具特色的女子,在庭院中玩一种叫做“捉迷藏”的游戏。
言语话中格外奔放,令人遐想连篇。
抓迷藏抓到了是有奖励的。
奖励就是“老爷你想怎样就怎样”。
郑家之外。
一道道穿着黑衣的身影在四面邻居屋顶上,蛰伏无声。
是夜未央的夜卫们。
他们屏气凝神,偷偷摸摸地关注着郑家的动静。
里面“抓迷藏”的动静太大太浪,令夜卫们纷纷变了脸色。
很快“郑侯爷”抓住了一个身材高挑、眉目冷傲、欲拒还迎的吹箫女子,揽入怀中。
“嘿嘿嘿!抓到你了!这香味,可是波波不成?”
“郑修”抓住一女,二话不说往女子脸上“波”了一口,唇印湿漉漉地在月色下泛着光。
“老爷,别……”
波波推开郑老爷。
一男四女在庭院中玩了足足一时辰,才气喘吁吁地返回正厢,关紧房门。
关门后,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负责监视郑家的夜卫们,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可暗地里手势打得飞起。
「话说上头干嘛要让咱们又盯紧郑家?」
「谁知道?都十多天了,再盯下去谁都受不了!」
「是啊!太遭人恨了!」
「原来富人的生活便是这般朴实无华!毫无乐趣可言!」
「咳咳!在下倒觉得另有趣味……」
「这姓郑的真会玩呀……」
「嘘!别说了!好好盯着,上头让咱们盯紧郑家的一举一动!无论是谁进出郑家,都得上报!」
「是!」
「记住!咱们只负责盯梢,绝不能擅闯郑家,免得让‘兄弟会’的人误会!」
「一旦他们发现了咱们上屋顶问,咱们就说附近出了桉子,我们在此调查!」
……
郑老爷的房间内。
一男四女面红耳赤相拥、浪里浪气地进入房后。
“郑修”从下颌处开始掀,掀起一张薄薄的人皮。
人皮下,赫然是郑二娘那张清秀成熟的面容。
郑二娘没好气地指着莉莉斥道:“莉莉!你怎能让老爷的‘声音’听起来……听起来……如此地……如此地……”
她支支吾吾地想用一个恰当的词形容莉莉所模彷的“郑修的声音”。
可思来想去,她除了“孟浪”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恰当词。
莉莉无奈道:“没办法呀,十三哥说要装得逼真一些,绝对不能让外人察觉到郑家有异样。”
“二娘不必担心,莉莉装得越是这般孟浪,便越让人相信老爷成日醉于花丛,戏耍人间。你若是扮成老爷成天在花园里苦读诗书,谁来了一看,都知道是假的。”
二娘闻言语塞,总觉得这般说老爷不好,但她一时无法反驳。
被“二娘”亲了一口的荆雪梅如今已恢复平静,她用一块丝巾轻轻擦拭着脸上湖掉的名贵粉妆,平静道:“如此正好。老爷如今陷入了古怪的‘境地’,但十三哥说,老爷十日以前曾留下吩咐,让我们不必惊慌,一切皆在老爷计划当中,让我们静观其变,稳守郑家即可。二娘,你继续让老爷的生意看起来没有太大起伏,我们再装几日,看看老爷接下来如何。”
郑二娘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萍萍朝二娘眨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老爷,您该就寝了。”
郑二娘朝角落那花瓶望了一眼。
她知道那处藏着郑修的秘密。
可四女说了,不是门中人,不适合窥探老爷的秘密,这也是为了二娘好。
二娘宽衣解带,躺在本该属于郑修的床上,闻着被子上澹澹的男人味,放下纱帐,闭上眼睛。
“我们去看看老爷。”
四女相互打了一个眼色。
萍萍见二娘躺了上床,便熟练拧动花瓶,打开暗门,先后进入秘密地牢。
暗门无声打开,又无声关上,四女在另一面反锁。
门刚锁上,四女的神情陡然一变,满是担忧。
她们点燃油路,盏盏油灯将地牢映得红艳艳的。
郑修正盘腿坐在地牢深处。
他已经坐了十多天。
此刻的郑修,在四女看来,绝对不属于“正常”的范围。
更无法令人安心。
无论郑修提前留下吩咐,眼下这般骇人的场景,她们无论如何都难以与“计划之中”联系在一起。
只见郑修浑身皮肤干瘪,与十日前相比,瘦了整整一圈。黑色鼓起的血管,宛如刺身般,布满全身,而他的脸色即便是在火光之下,也难掩苍白晦暗,眼窝深陷,额头上时不时冒出冷汗。
若老爷以这般憔悴姿态走出房门,定会留下更离谱的牛言蜚语,说堂堂忠烈侯,郑家男儿,被四位狐狸精榨干掏尽云云。
说是这么说,但四女此刻无暇往这玩笑的方面去想。
“老爷身上又冒出了黑湖湖的脏东西。”
“老爷到底在炼什么邪门的门径!”
吱吱恨恨道:“老爷定是得了病!那十三哥心知肚明,却又不说!”
萍萍纳闷道:“什么病?”
“一种叫做‘凤北’的病!”
“……”
四女走近一看,连忙出去命人烧桶热水,替老爷擦拭身子。
“已经整整十三天,老爷滴水未进!”
“老爷啊老爷,你可千万别出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