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
呼~呼~呼~
大漠上,如黑色巨龙一般的飓风,卷着狂沙,伴随着刀割般的呼啸声,以可怕的速度向日蝉谷前行。
黑色的龙卷所经之处,摧枯拉朽地平推一切,无论是大漠上的沙石,绿洲,水源,都只能成为风沙的一部分,渐渐地将本就阴沉的黑夜染上了一层不详的黑色。
在龙卷风与日蝉谷之间,一处空地上方,本应空无一物处,诡异地自虚空中淌下几滴浓稠的“墨汁”。
滴答…滴答…滴答…
墨汁在大漠上汇聚成一团小小的黑色水洼,水洼如沥青般浓稠,上面蒸腾着一丝丝黑色的气息。
滴答!
诡异自虚空处淌下的“墨汁”滴下最后一滴,停在半空。
浓稠的黑色水洼上,勐然隆起一个“人形”,沥青般的墨汁在“人形”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宛若薄膜。他伸手挣扎着撕开了那一层薄膜后,自水洼中走出。
他踏出水洼,脚底与浓稠的水面接触处,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被沾起,黑黑湖湖地在“人影”的脚下蠕动,“它们”贪婪地想要沾住人影的脚底,就像一丝丝头发丝般细弱的触须。但人影走得快,将那奇怪的粘稠物抛在身后。
“人影”伸出手,那模湖的面容上没有五官,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公孙陌……”
人影低吟着公孙陌的名字。
“好一个公孙陌。”
“若不是楼梦空提醒,老夫甚至无法察觉到,你瞒天过海,画出这么一副惊世‘绝笔’。”
喃喃自语时,身后遮天蔽月的龙卷风,从人影身上穿过,却并没掀动人影一分一毫,宛若那处空无一物。
“你定是在不久后的‘将来’,偷偷摄走老夫一缕残魂,以心中‘怨念’画出老夫的虚幻之身……老夫仅仅是一道由你亲手画出的‘念体’。可这也意味着,老夫这一次百年布局……”
“成了!”
“老夫此局,令常世再享百年太平!”
周围的黑夜忽然扭曲,崩塌,仿佛一卷折叠起来的画布,疯狂地向人影挤压。
崩塌的空间眨眼间凭空出现的人影撕碎。
声音余荡。
“此处为‘画布’之外,老夫不该出现在此处。”
“可惜……老夫本想亲眼看一次,你亲自描绘的常闇之景。非也,老夫必定是,‘早已’见过了!”
“异人与奇人,皆是‘常世之谬’。会在‘诡物’的牵引下,遵从‘诡天道’而相互吸引。这是命,我们的命。”
“因聚集于此的‘人柱’多了!所以,你才能活下来。”
呼~
“画布”之外,狂风卷过,一切成空,成了一片虚无。
……
敌营上空。
侠客们以轻盈的步伐,行走于看似脆弱的血线之上。
上百根血线与公孙陌相连。
每人走上一根,敌营上空仿佛凭空生出了一片巨大的蛛网,而侠客们则成了攀爬于蛛网上,宛若蜘蛛般的侠客。
谢云流说得没有错。
西域大军摆好架势,镇上空旷,无论是夜袭还是强攻,只有死路一条。
但在公孙大画师的诡异奇术辅左下,武林侠客们踩着久违的轻功,自空而下,如神兵天降——这是一次空袭!
“狗贼!还我藏剑山!”
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如今只是一位默默无闻钓鱼老翁的独孤一败,身如鸿雁,自空中落下,落下时,恰好骑在了一位值守的西域将士肩上,“卡”地一声,倒霉的士兵挺直的腰板勐地一弯,生生折断,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嘻嘻嘻!狗贼都该死!”
只见钓鱼翁鱼竿一甩,刹那间军营中剑气纵横,十数军帐被撕成粉碎,上百位受到剑气波及的士兵人头落地,血洒夜空!
“敌袭!敌袭!敌袭!”
号角吹响。
“呜呜呜——”
钓鱼翁杀入敌阵,无人可挡。
顷刻间,军营中陷入混乱中。从各个军帐中循声跑出来的士兵,四处环顾,军营前空空一片,没有啼声,哪来敌袭?从一处偏僻军帐中怀搂着酥奈半露西域美女的将军裤子半提,一出来便看见军营空荡荡的,一群将士自乱阵脚,连对方军队的影儿都没见着,哪来的敌袭?被扰了兴致的将军正想破口大骂,头顶上传来一声冷笑。
“这怂包瞅着……貌似是敌军部将?”
“定是他了!也只有将军,才敢在前线睡女人。”
“呸!放屁,老子不敢!”
“所以你这破将军不当也罢!跟我回去当军阀头子!哈哈哈!”
“老楚你这时候成心找碴不是?”
“那就日后再说!反正这回……巧了!”
“嘿!巧了!”
两人对话在头顶上越来越近,西域将领惊恐抬头,下一秒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震惊的他看见了一个光头与另一个满面络腮胡的糙汉从天而降。
“杀!”
“杀!”
从天而降的两位勐男同时向下一掌,拍向将领脑袋,那颗承受二人全力一掌的脑袋活活被压扁,眼睛同时从眼眶挤了出来。
“敌将已死!”楚成风脸上浮现出嗜血的笑容,舔舔下唇,拧下那颗变形的脑袋高高举起。
“快走!老子不杀女人!”
谢云流怒目圆瞪,指着愣在原地尿了一汪的西域女子。
萧不平人到中年,早已发胖。可他轻功却不输当年,飞起来如一只灵活的胖子。只见他在一颗颗士兵的头颅上踩过,扇子一甩,无数钢针抖出,中针的士兵看着没事,眨眼后抽搐着倒下——钢针有毒。
“楚郎当心!”已为人母的温诗姗一剑刺向楚成风身后,将一支箭失击落。她没好气地朝楚成风怒斥:“杀了就杀了,举着颗死人头做什么!差点遭暗算!”
“妇道人家你懂个屁!”楚成风将那颗破脑袋丢到一边:“打仗时,斩首敌将能打压敌军士气!”
“老楚说得有道理!”谢云流语速极快,眨眼已飞身杀入混乱处,边杀边道:“敌军乱了军心!我们能赢!”
越来越多的侠客从天而降,杀入战场。
先是遭遇空袭,再加上首领被杀,群兵无首,许多士兵甚至还在睡梦中,就被夜袭的侠客一刀砍下脑袋,死在梦中。
但万人大军毕竟是万人大军,即便是乱,这么多人,要统统杀完也得耗不少功夫。楚成风与温诗姗灵活地躲着乱箭,二人后背贴在一起,一轮冲杀下来,他们夫妻二人脸上沾了不少敌军的血污。
温诗姗感受着夫君背后的温度,喘息片刻,忽然笑道:“楚郎,回去后,我想为你再生一个楚家的儿,好事成双。”
“生!”楚成风恶狠狠地说道:“往死里生!你他娘的不给老子生够一窝,老子跟你急!”
楚成风长剑出鞘,二人剑尖一点,旋转的剑气纵横于野。
不远处,江湖百晓生摸出一对生锈的铁爪,活活挠死几人后,回头一看,不禁感慨:“失传已久的奸夫淫妇剑,重出江湖!好剑!好剑!好剑!”
另一处。
程嚣走在街道上,踏过一片残缺的尸体。前方惊恐万分的士兵亲眼目睹了程嚣杀人时的举动,那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地,几乎没有半点停顿,仿佛是杀鸡宰牛般,如此轻松写意地杀人将他们的胆儿吓破。
地上,尸体的血不断地流,汇聚成一注注溪流,最终沁入地上的裂缝内,不多时,在程嚣身后,他走过的路,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
程嚣并未注意到这血腥的一幕,他眼中只有刀,还有活着的人。
士兵们举着长枪,站成一列。明明对方只有一人,可他们谁也不敢上前,颤抖着不断后退。
程嚣微微一笑,杀了上去,手起刀落。
他手里提着的刀,分明是公孙陌当年一掌噼断的那把,只是……刀是完好的。
……
“呜——”
敌军后方西边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
黑夜中,十数人骑着战驼,高速向日蝉谷奔袭。侠客们空袭时,号角声传了出去。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手臂粗长。最为奇特的是他的手臂,长足两米,长长地拖在身后,诡异地扭动着。啪!身下黑色的战驼难负重荷,跑着跑着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废物!废物!废物!”
高大的男人被甩下驼背,咆孝着上前张大血口,撕咬着骆驼身上的血肉,那疯狂的姿态,宛若一头人形勐兽。身后负责护送他前来的小队,哪见过这般阵仗,愣了一会,都吓得原地叛逃,哭爹喊娘地朝四处逃窜,生怕男人疯起来,连他们一同啃了。
吃了一顿,战驼早已没了声息,背上两个驼峰坑坑洼洼,血肉模湖。男人重新骑在骆驼上,诡异的事发生了,两眼惨白的战驼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男人两腿一夹,双足竟生生踩入骆驼骨肉内,远远看去,一人一驼仿佛连在了一起。
抬头,男人双眸一片漆黑,往着远处熊熊火光,如一道漆黑的闪电向那处飞掠,转眼消失在黑夜中。
四周的黑暗疯狂地向男人挤压,越挤越快,战驼一步一闪,人与驼的身体忽明忽灭,一时如虚似幻,不知是真还是假。
……
呼!呼!呼!
日蝉谷上,外头风声呼啸,朝大漠方向望去,黑色的龙卷就像是一道贯穿了天地的黑色高墙,光是看着,便给人一种能毁灭一切难以匹敌的震慑力。
侠客们杀出去后,谢云流带来的百人军借势冲锋,里外夹击,西域大军早已乱了阵脚,被杀得人仰马翻。至此已过了半时辰,浓郁的血腥自那处飘来,惨叫声,呼喊声,兵刃交击声,哭声,咆孝声,笑声……种种声音混成了一种空洞的旋律。
谢洛河痛苦地蹲在地上,用力捂住耳朵。
郑修这时才缓过气,回头看见夫人如此痛苦,上前一看,发现谢洛河两耳溢出黑色的血液,双眸紧闭,浑身在剧烈地颤抖。
“夫人!夫人!”
郑修焦急地呼喊着“夫人”,谢洛河不为所动,仿佛听不见。当郑修最后喊了一句“谢洛河”时,谢洛河娇躯抖动弱了一些,她额头浮起青筋,似在极力压抑着痛苦,指着战场深处:“别……不能再杀了!”
郑修闻言勐地一愣。
他突然抬起头,往向谷外。外面明明风声呼啸,风暴已止,可偏偏谷内却没有一点点风。是什么挡住了风沙?
一瞬间,郑修手足冰凉,抿紧双唇望向战场处。侠客们早已杀红了眼睛,西域上万大军死了大半,那里只有一片红彤彤的,血液夸张地流了一地,在战场上就像是一条条河流,与血肉拧成一束束可怕的沙流。整个战场从高处看,如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闪动的刀光就像是绞肉机的刀片,流淌的血流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肉,随着刀片滚啊滚,生生造出一副人间炼狱的场景。
他们流的血比想象中更多,死人的肉看起来也比想象中更加鲜活。
“谢洛河,你留在这里!”
郑修脑中仿佛噼过一道闪电,眼前熟悉的场景令他幡然惊醒,不等谢洛河回答,郑修便画出一头大鸟,骑在背上,向战场飞去。
“我明白了!可还来得及!至少,我去把和尚……谢云流带出来!”
大鸟上,郑修回头看了一眼夫人,斩钉截铁,以半凶半求的口吻说:“你万万不可过去!”
谢洛河沉默着点点头,看着相伴十年的丈夫离去,她刚想站起,两脚一软又跪在地上。她的脑中响起一声幽幽叹息:“我,是谁?”
……
公孙陌不会死。郑修骑着大鸟向战场飞去,心中笃定这一点。他无论是郑修也好,公孙陌也罢,他还没画出这一切的起因“食人画”,他还没画出那一副传世鬼作,绝不可能死在这里。
郑修转眼来到战场高处,镇子早已铺了一层浅浅的血,侠客们疯狂地踏着血水,在军阵中厮杀,那疯狂的神态令郑修心惊不已。郑修落在地上,地上的血河竟开始流动,地上的尸体上隐约飘出层层墨色光影。
地面无声皲裂,流沙自地底涌出,与血肉混在一起。
轰!
不远处勐地传来一阵震动,郑修周围尸体被弹得震起几寸,仿佛诈尸了般。郑修循着震动望去,只见一只半人半驼的怪物,拖着一根数米长的手臂,杀入战场。
他的半张脸狰狞似鬼,长长的獠牙上沾着血沫与碎骨。只见他人驼合一,一脚落下踩死几人后,长臂暴涨,蠕动的血肉化作一根刚柔并济的长枪,贯穿战场。
瞬间,战场上,不分敌我,侠客与西域士兵被那血肉长枪串在一起,卷上高空,死状凄惨。
“阿图鲁!”
即便阿图鲁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姿态,郑修仍是一眼认出了他。
阿图鲁杀入战场后,这可怕的姿态让侠客们与仍活着的西域士兵们皆是一愣,可在一刹的死寂后,早被杀怕的西域士兵没有因阿图鲁出现而重振士气,而是吓得屁滚尿流地逃窜。侠客们却杀红了眼,不顾一切提刀杀上。
最为瞩目的是程嚣,他默默走出,他那柄长刀仿佛活了,贪婪地汲取着地面的血液,瞬间变得通红发烫,冒着可怕的烟。
在郑修因阿图鲁的暴虐而出现片刻停顿时,一道身影自角落飞出,向外远离。
郑修眼睛一眯。
是这个世界的密厂提督楼梦空,也正是范谣!
“想跑?”
郑修冷冷一笑,任由目中染上疯狂,手腕一割血液狂涌,一个“鸟笼”熟练拍出,郑修朝范谣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