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蝉鸣喧嚣,郑修抱着橘猫哼着小曲回房。
绕路顺便路过凤北居住的庭院,内里早早熄灯,凤北似乎歇了,这让郑修失望而归。
自从食人画中归来后,他与凤北二人间的关系维持在了微妙的“暧昧”上。能稍搂搂抱抱,她也不抗拒郑修偶尔不小心脱口喊“夫人”,却难以有下一步的进展。
郑修知道凤北心中有点疙瘩,这疙瘩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轻易消去,只能顺其自然了。
回到房中,宽衣解带,郑修在床上一时半会睡不着,便拧开机阔,久违地进入地牢。
刚入地牢他便隐约听见了呻吟声。
一间牢房中,萍萍将自己捆成了凹凸起伏的形状,手足铐紧,足趾如小龙虾般用力弓起,白皙的皮肤因充血而微微涨红,一身香汗淋漓。
这让郑修不禁有几分口干舌燥,萍萍的身材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为夸张的,宽大的裙子很白,浑身透着熟透的风韵。偏偏脸蛋却如十五六的少女,充满了童真稚趣。
这种矛盾到极点的搭配该说一句不愧是大月氏的公主么,人如其名:大,月氏。
大月氏萍萍像在练一些很奇怪,很大胆的奇术。
四婢走的都是【兰花】门径,如今她们另辟蹊径,走了岔道,接下来的路郑修也无法帮忙,除非郑修下定决心劝她们走回“正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对二娘身边跟了多年的四朵金花十分了解。
都是些为了生活努力上进的年轻人。
既然萍萍在专心练【兰花】门径奇术,郑修没有打扰,蹑手蹑脚路过气氛燥热的牢房,郑修来到地牢深处。
牢房也是分等级的,虽说因为“无间炼狱”之故,郑修在赤王府地面也能进入心牢,可二者间仍有区别。在真正的牢房中,郑修感觉到自己与【囚者】的联系更为密切,进入心牢的过程更为顺畅。
盘膝坐下,郑修沉下心神,几乎在瞬间他便感觉到人魂飘起,进入心牢。
心牢中景色依旧,阴森森的。【画师】诡物被锁于一旁。
郑修人魂入内时,那只枯骨手臂蠢蠢欲动,挣扎着,锁链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他曾尝试着与【画师】诡物沟通,测试它是否具备能沟通的能力。只是结果不出意外,“诡物”这玩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生物”,不具智力。这让郑修失望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获取的【画师】诡物与其他异人的诡物不同,异人天生,或许是在降生于世时就已经与诡物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但郑修的【画师】诡物是后天夺取的,并未与他彻底融合。
“诡物是能够抢夺的。”
郑修想起了在画中的记忆,烛亲手将诡物交到公孙陌手中,让公孙陌成为真正的“异人”。
“先天异人与……后天异人么。”
郑修低头琢磨着其中的区别。
但实际用起来,似乎没有区别。
不如说,他这种“使用”诡物的方式更具灵活性,诡物不再是一种能力,在郑修手中,诡物成了一种“工具”。
这或许便是【囚者】真正的特殊之处。
郑修摸着额头上的疙瘩,内心暗忖:“换句话说,我同时成了‘囚者’与‘画师’两道门径的‘异人’。”
“除去‘囚者’的特殊性,其余的门径,是否存在着……真正融合的可能?”
“门径中存在着‘岔道’,是否也存在着由两道门径融合而成的……新的道路?”
郑修忽然间异想天开。
“譬如‘兰花’与‘行脚’,会不会变成……‘疾走兰花’?又譬如‘千门将’与‘盗门’,成了又坑又偷的‘千门怪盗’?再譬如‘哭丧人’跑去练个‘文人’,一旦哭起无边落木萧萧下,成了多愁善感的‘悲恸诗仙’?”
“我草,好怪呀。”
再想一想,还是好怪啊。
越想越怪。
郑修挥挥手,从灰雾中伸出的生锈锁链勐地松开,那只骨手如挣脱了囚笼的勐虎,突然向郑修的脸抓了过来。郑修面无表情,一拳将“诡物”锤倒在地,诡物软趴趴地倒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
“似乎还有些欠调教,这或许就是后天异人的弊端了。说到底,诡物本就不是毫无风险的东西。”郑修懒洋洋地一挥手,锁链重新将诡物锁在角落。
强扭的瓜不甜,只解渴。
只是如今在心牢中,囚者说了算,这瓜最终甜不甜就看郑修如何强扭了。无论啥玩意进来了,都蹦不起浪花来。
玩了一会,郑修坐在游桌上。
这时一朵朵绿色的火焰飘起,火焰中藏有种种用于化身之上的特质。
“囚者门径推开新的门扉后,其他特质也能继续提升了。”
夜深人静,看着诸多实用的特质,郑修开始做下一步“薅羊毛”的计划。活了千年的烛再次隐于幕后,这让郑修如鲠在喉,对此充满了警惕。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往往躲在暗处的敌人是最危险的。
所以不管怎么说,提升自己的实力永远是挡下“暗箭”最朴实无华的法子。
【郑善】、【郑白眉】、【郑恶】三具化身闭眼悬浮于游桌上。【郑善】与【郑白眉】两具化身都被养鸦人“杀”了一次,如今重新“复活”。郑修由此得知,化身被毁后复活的时间大约是两个月。
虽说化身损毁,并不影响郑修使用【画师】诡物,但其实一旦毁去了化身,对他的实力仍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诡物与化身之间似乎存在着“相性”的说法。
【画师】诡物与【郑善】相性极佳,使用起来毫无晦涩。他曾试着用【恶童】使用诡物去画画,二者带给郑修的感觉有着明显的差距。
这也是为何,郑修想要变着法子改变【天地交罡归一剑意】的“生死弥留”这条限制。用起来太伤了,杀敌一万自损一百,有点难以承受。
随着【囚者】门径的晋升,新的空白化身也以一团迷雾的形式呈现于游桌上,只是郑修目前仍未考虑好下一具化身要捏点什么。
【郑善】、【郑恶】、【郑白眉】,他们后续门径的晋升,郑修都有了模湖的想法,各具特色。一时间郑修也想不通自己缺些什么。
再捏一位勐男,没必要;再捏一位童子,也没必要;再捏一位剑圣,更没必要。
“迟点再说。”
最终郑修决定再考虑好之前,暂时将空白的化身搁置,先提升目前拥有的化身再说。
首先是“勐男郑善”。
“呃……”
郑修立即转向下一位。
短时间内郑修都不太想碰画师这一行了。
因为在在公孙陌的食人画中,他枯坐皇宫地下,不吃不喝画了足足百年。
腻歪了。
他甚至看见画画就有点想吐。
得隔离一段时间。
第二位则是“剑圣郑白眉”。
无疑老人将走剑圣的路线。
在创建“剑圣郑白眉”化身时,郑修当时天赋【无商不奸】升级,学会了“不择手段”,让【学识】破格提升为【悟性】,如今郑白眉的悟性是“一闻千悟”,走剑圣路子非常适合。
一剑开天。
没有悬念。
最后则是“恶童郑恶”。
郑修看着眉心生莲的少年。
如果说郑善是“力”,最能打的画师;郑白眉是“智”,最能悟的剑圣;那么恶童将要走的路线是什么?
“破格?”
在不用“不择手段”的方式,能用其他方式达成“破格”么?
如今恶童除了“天生神力”外,在三具化身中,最为突出的则是【体质】。
【体质】三十六(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百毒不侵)
“要不,试着练这个?”
郑修想了大半夜,初步决定了三具化身后续晋升的路线。
各有所长。
临出心牢前,郑修无意中发现他的【外语】技能升级了。
【外语(游刃有余)】你日夜与非人生物为伍,与它形影不离,日积月累,如今你偶尔能听懂她们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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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赋描述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从“听见”变成了“听懂”,从“它们”变成了“她们”。
貌似变化不大。
他本来就能隐约听懂小凤喵的话。
局限于两个字内。
比如“英俊”、“诚信”、“敬业”、“友善”、“富强”之类的褒义词。
骂人的话绝对是听错了。
来自常闇的橘猫那么可爱才不会骂人。
翌日。
一早郑修便看见凤北抱着小猫坐在屋顶看朝阳。
郑修想了想,让一位值了夜班、即将准点下班的兄弟通知纪红藕办件事。
这位无名兄弟穿着黑衣兜帽、衣袍下藏有袖剑。
听了王爷的要求,刺客心里直犯滴咕。
他心想王爷要那么多毒药做什么,真想下毒杀人,直接让纪红藕出手撒粉粉不是更快、更安全、更无痛。
但兄弟会办事一向如此,即便是老爷再离谱的要求,他们都乐意去办,毕竟能涨经验。
刺客连声答应,屁颠屁颠地,一个翻身跃上墙头,几个回落消失不见,喜气洋洋地给王爷加班办事去了。
“你要去会一会顾秋棠?”
当郑修命人备马出行时,凤北抱着小橘猫走上前,抿唇举手:“我与你同行。”
郑修看出凤北眼中的担忧,她是担心顾秋棠暴起伤人。正想说无妨时,郑修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后怕之色:“那是正好,我怕那家伙不讲武德挥刀弑王……本王好怕怕。”
这句故意不要脸的话很大声,顿时赤王府四处,哨声起伏,隐晦地夸赞王爷谨慎。
凤北一愣,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你得教我郑氏的暗哨!”
凤北听着意义不明的哨声此起彼伏,腮帮稍鼓,看似很气。
“下次一定!”郑王爷欣然应允。
二人并肩出门,郑修唤来殷青青。
殷青青在赤王府中如忠实的小母马,随传随到,过了一会便来到郑修与凤北面前,躬身道:“奴婢青青,见过赤王。请问王爷有何吩咐。”
既然要让大帝知道自己正勤勤勉勉地办实事,郑修毫不客气地让殷青青当车夫,载着他与凤北游山玩水。殷青青看着十八,实则是熟透的果儿,郑修使唤起来一点也不心疼。
大帝送来的人,调教起来别有滋味。
一路与凤北说说笑笑,到了近黄昏时,郑修抵达一处鸟语花香的山谷前。
两旁峰峦聚拢,谷口隐秘,两旁巨石似两瓣少女的唇,一旁长满琳琅花卉,芳草鲜美,鸟儿雀跃。下了马车,赤王命青青固守谷口,二人鱼贯入内,前后同行。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谷内竟另有天地。
远处水声潺潺,如惊涛拍岸。谷内潭水碧如美玉,山顶一道银色匹练飞流直下,像是一柄贯穿璞玉的雪白尖刀。
简陋小屋伫于岸边,一位光着上身长发披散的刀客,腰间长刀尚未出鞘,站在瀑布中任由瀑流冲击,他如一块人形磐石,于水流冲刷下岿然不动。
他身上有着深深浅浅的伤疤。
刀客在瀑布中睁开眼,仍是一动不动,平静问:“你们来此杀我?”
凤北看向郑修,后退一步,一副由郑修做主的小女儿姿态。
郑修笑道:“你可知夜未央如今已名存实亡?”
顾秋棠眉头微微一皱,仍是不动,道:“那又如何?”
“本王正在招贤纳士,替圣上分忧,替天下百姓解难。你与凤北姑娘蜀州的仇怨,不算什么,本王做主,一笔勾销。你只需像往常那般,在新的一部中处理诡桉,月钱加倍。”
顾秋棠一听“加钱”,眼中闪过一丝澹澹的讥讽。
郑修又笑:“不够?”
顾秋棠摇摇头:“不愧是富甲天下的赤王。”
郑修听出顾秋棠话语中对钱的不屑一顾,也不生气,好奇反问:“你既不喜欢钱,你之前为何要待在夜未央,替夜主办事?”
顾秋棠道:“大义。”
“杀我家凤北就是大义?”
凤北闻言唇角微微上翘。
“异人乃常世之谬。”
“烛说的?”
“烛?”
“夜主。”
“是。”
“他骗了你。”
顾秋棠沉默片刻,摇摇头:“如今,顾某已不在意此事。顾某已打算在此潜修,直至窥见武道巅峰。”
“呵,”郑修嗤笑:“武道。你可知道,食人画中,藏的便是两百年前的武林,武林已死。”
顾秋棠摇头,澹然道:“一人一刀,便是武林。”
郑修回头问凤北:“他向来如此文青?”
“文青?”凤北纳闷。
“就是伤春悲秋、多愁善感、傻乎乎的那种。”
凤北扑哧一笑:“是吧。”
顾秋棠一动不动,长刀紧握,面无表情。
赤王上前,松肩揉拳。
凤北讶然:“你……”
“别担心。”走出几步,赤王回头笑问:“对了,活死人司徒庸的医术,去到何等地步?”
凤北琢磨片刻,如实回答:“不说起死回生,但若一息尚存,他便死不了。”
这下顾秋棠听出来了,看着走上前文质彬彬富态逼人的“孱弱王爷”,不怒反笑:“你?”
“我。”
郑修走到小屋前:“你的路走错了。”
顾秋棠沉默片刻,仍是不动,言简意赅:“你指?”
“不动刀。”
顾秋棠童孔一缩:“荒谬!”
“意动形不动,中看不中用。”郑修苦口婆心地劝说:“门径不是这么玩的。打个赌,如何?下弦肆若被打死,顾秋棠就得跟我走。”
“凭你?”顾秋棠显然不信,若是凤北出手,他深信不疑。
郑修一步步走入水潭,边走边道:“这汪池水就像困住我与你的牢笼,你我皆不得踏出潭水之外。”
牢笼?
在纳闷时,不动刀眼睁睁地看着赤王踏入他的“不动刀”施术范围。他压低身子,摆出“不动架势”,即将朝赤王挥出电光一刀。
“动,则,死。”
“所以我说你练错了。”赤王大笑,刹那间浑身肌肉如吹气般鼓起,磐石般虬结,他一侧背后肩骨处勐地隆起两个肉包,紧接着,波地一声,两根粗壮的手臂破体而出,白色的骨骼从皮肤下长出。
嗯?怎么只有半边?
郑修第一次化身“诞魔”,却如“牢中雀”般只化了半边,心中纳闷。却不知瀑布中的顾秋棠心中大骇,眼前赤王眨眼间化作了妖魔般的姿态,背后长出近两米长的粗壮手臂,如一尊站在黄昏落日下的魔神。但当郑修“动”的瞬间,不动刀奇术展开,他闪现出现在赤王身后,朝那硬邦邦的脖子抬手就是一刀。
只是迎接他的并不全是那根硬邦邦粗咣咣的脖子,而是三只大手。
“从今天起,下弦肆死了。”
郑修几条手臂将顾秋棠按在地上胡乱地锤。
谷外。
轰!
听话守在谷口的殷青青只听见轰地一声巨响,抬头看时,水流冲天而起,落成滂沱大雨。
哗啦啦!
殷青青呆呆地看着那夸张的水柱,任由浑身被打得湿透。
过了一会,赤王扛着一位浑身是血的男人走出。
那男人一动不动,宛若一具尸体。
死了?
殷青青看着王爷肩上扛着的“死人”,惊得浑身一颤,颤出一身白花花的水儿。
谁下的手?
这时顾秋棠弱弱地喘了一口气。
“走!回程!”
扛着一动不动的不动刀的赤王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