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修捏着自己的掌骨。
魏辰说自己的掌骨是什么骨骼精奇、万中无一、千变万化、神鬼莫测。
郑修没看出来。
魏辰说的话可信吗?
说实话,魏辰与郑修的关系说不上推心置腹的地步。
二人更像是各怀心思、一拍即合的合作关系。
所以魏辰所说的话,郑修保留了几分怀疑。
只是他目前似乎没有骗自己的理由。
合作关系,利益相通,仅此而已,郑修喜欢维持这种夹着几分市侩味道的纯粹关系。
什么是命?
什么是劫?
什么是注定?什么是变数?
【赊刀人】孙二鸣给郑修批了一刀,至今仍未应验。
魏辰又给他摸了一劫。
郑修笑了笑,他其实很想告诉魏辰,他曾经在“魏辰死去”的世界里活了二十年。
连“既定的历史”都有机会改变,所谓的命运与劫数就显得有几分滑稽可笑了。
至于魏辰所说的“北”字到底指的是凤北还是北蛮,多想无益,郑修留了一个心眼,谢过魏辰,气氛融洽地吃完这顿饭,郑修走出香满楼。
偷偷摸摸回到赤王府中,郑修琢磨着魏辰的“摸骨算命”,【投影】郑恶,打开瓷瓶,舔了一口剧毒蛇涎压压惊。
【抗性】得到少许提升。
瓶中装着的可是人形美女蛇在勐戳七寸处于痉挛状态下方可挤出的“缠绵蛇毒”,常人碰之暴毙。而郑修只感觉酸酸甜甜香气扑鼻,喝着有点像草莓味的酸奶,完了舌头有点麻,仅此而已了。
“琉璃净体与抗性相关,蛇这边还能再薅点经验。”
收好瓶子,默默消化着舌尖上的缠绵蛇毒,郑修闲着无事,久违地钻回书房,画了一幅画。
画中,英姿飒爽的凤北,左手持刀,右手一张弯弓,背后山河崩塌,举世无敌。
画中,凤北面容扭曲,左半边沉静如水,右半边玩世不恭,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却显得毫不违和,仿佛就是同一张脸。
郑修用普通的画笔将此画一气呵成,落成时郑修看着那张脸,不禁苦笑:“画照人,人照心,心乱画乱。”
他又到院子里练了一会剑。
这一次他投影的是【郑白眉】。
不少人得知老爷在练剑,磕着瓜子在屋顶上偷偷看戏。
老爷练剑的方式和其他人不同,像撒豆子般将剑撒了一地,就杵在院子里不动了。
这一站就是一下午。
隐藏在暗处的刺客们看着看着,觉得无趣,纷纷离开。
没多少人注意到,当郑修离开时,所有的剑竟在地面同时转动,上百把长剑诡异地立起,剑尖纷纷朝郑修离开的方向倒下,自高处看,此情此景宛若一排被收割的麦子。
抽了时间,蛇又上门。
这回郑修没将蛇赶走,而是装作不知,让郑恶出场。
二人在书房中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郑修这回轻车熟路地对蛇的关键要害处发动攻击,蛇瞬间败下阵来,又喷了一瓶满满的毒液。蛇表面上面红耳赤,嘴上却尖酸刻薄地说我这是看在姐姐和弟弟的面子上才给你榨毒液,别多想。最后心满意足脚步发软地离开。
“原来蛇……排毒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吗!?”
一回生二回熟,郑修察觉到蛇似乎乐在其中,原来蛇的毒素积累多了并不是一件好事,将“缠绵蛇毒”排出有益身心健康,郑修这回懂了。原来薅羊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在薅人羊毛的同时,羊本身也享受着别致的快乐,他这是在乐于助人啊。
叶后来上门拜访一次。
她纳闷地问最近蛇是否常来,她看着不对劲。
赤王含湖其辞地说似乎是少年在替蛇排毒后,叶会心一笑,带着浅笑留下一曲,离开赤王府。
又过几天,临近十一月。
北蛮使者入城一事宛如昨日,但因为他们被安置在礼部招待外使的住处,寻常百姓见不着,以至于百姓们渐渐忘了此事,市集重新繁华起来。
这些日子发生了几件琐事。
在煮出【深渊行者】后不久,郑修某天心血来潮,想说试一试【黑暗烹饪术】的影响,便去后厨亲自拾柴烧火煮了一锅水。
纯纯的水,不加盐。
后来厨房失火,大锅炸了。
庆十三亲自到后厨查看,并未发现“刺客”踪迹,他自然知道当天是老爷在烧水,可他怎么也不信光烧水能将厨房点了,他宁可相信其中有奇术师在搞鬼。
总之后厨爆炸事件最后不了了之,郑修尴尬地让庆十三无需理会,次日便让闫吉吉加班重建了厨房。
过了几日,郑修上门探望司徒庸,司徒庸的伤势终于好了,只是鲁镇一事似乎给他留下了不少阴影,他成天骂骂咧咧的,嘴里也多了两句口头禅。
一句是:狗戏子,第二句是:戏子不得好死。
郑修在司徒庸的医馆中,看着墙壁上满是飞刀留下的小洞,密密麻麻的,跟一副画似地,他隐约明白了老神医对戏子怨念这般巨大的缘由。
都是缘分。
君不笑继续化身普通路人戴着琳琅满目的面具在街头上游走卖艺,据说,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组成了一个小剧团三人组——君不笑、墨诳、五六七。
君不笑除了影子戏、喷火、杂耍之外,多了一门本事:蒙眼飞刀。这大抵是从老神医处学来的本事,万万没想到这才练一个多月便成了一门赚银子的绝活,君不笑后来笑嘻嘻地说这还得感谢老神医的无私奉献。
五六七是晓部一员,还是喜儿介绍进来的,说是从前的夜未央夜卫旧部,走着【哭丧人】门径,有哭着哭着共情小动物的本事。
因“逍遥坊”的刀爷伏法极快,这块地没多久便解封了。
君不笑有不少积蓄,他盘下了逍遥坊的地,改成了戏馆子,名:君子戏馆。
君子戏馆开张那天还隆重地邀请了赤王前来剪彩,郑修给了君不笑面子。赤王位临一事,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瞬间对君子戏馆背后的人是谁这件事,心知肚明了。
君子戏馆的门票当即售罄,郑修在贵宾室看了一场表演,瞬间明白为何君不笑能做大做强了。
无论是蒙眼飞刀的,还是被绑在柱子上凄凄惨惨戚戚的,以及在一旁哭得惊天动地的,完了墨诳当场挥毫写下洋洋洒洒写下万字血书痛斥君不笑,惹得全场哄笑。
三人的表演相得映彰,都非常专业,难怪能火,难怪能做大做强。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幸福快乐的世界。
除君子戏馆开张这件喜事之外,啃了两个月干粮的孙二鸣终于接受了灾防局的招聘,光荣地成为了灾防局的一员。
对于天生异人,郑修向来是毫不吝啬。他当即让孙二鸣加入“柱”,赐名“二柱子”,并预支了第一笔月钱。孙二鸣当场感动得痛哭流涕,当天便去香满楼大吃一顿,一边吃一边喃喃自语说“师傅徒儿有出息了”。
如此看来,孙二鸣的门径修行被迫卡在了郑修这处,将孙二鸣憋得不轻,都快整出病了。
直至孙二鸣入局,灾防局中“柱”部共有六位柱了:
【青柱】殷青青,【猫柱】猫猫,【凤柱】凤北,【花柱】和尚,【盲柱】魏辰,【二柱子】孙二鸣。
至于新晋的【兰花】异人波波萍萍莉莉吱吱四人,因郑修仍纠结这到底是算“四位”还是算“一位”,所以还没正式纳入“柱”部。再说,咳咳,她们修行方式特殊,郑修也不好派她们外出执勤,这只会耽误了她们,便暂且作罢,当成底牌藏着。
郑修蓦然回首,不知不觉间,他的身边竟汇聚了不少异人。就连他自己,也聚集【囚者】、【画师】、【行脚】诡物于一身。
如今的灾防局,隐隐有超越当初夜未央规模的迹象。
和尚的旅途终于抵达终点,当和尚衣衫褴褛地入城时,差点被当成乞儿赶去大理寺露宿,郑修后来派人将和尚接到府上住宿。
洗漱干净换上新衣,和尚又变回了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经历了一路徒步之旅,旅途中留下的伤痕早已消失不见,可见【苦行僧】生命力的顽强之处。
府内不少人认识和尚,庆十三更是知道和尚是老爷的生死之交,有着过命的交情,对和尚那叫一个客气。
凤北的病症好转,恢复过来。
此刻的她终于明白自己病症所在,“洛河神箭”使用多了会影响本心,会加重她的病症,只能当成杀手锏来看待了。
和尚回来,郑修履行承诺。
先是和尚与凤北结拜成异姓兄妹,二娘与和尚二人充当高堂,高堂在座,郑修与凤北正式定下媒约婚事,初定在明年八月十五月圆时完婚。
眼看愁了半辈子的大事终于平安落袋,二娘脸上的笑意如桃花朵朵开。
郑修与凤北也松了一口气,郑修看着凤北面上浅笑,不知怎的,他脑中忽然想起魏辰的话,以及他留在桌上的水渍,那个“北”字。
赤王订婚,不算小事,很快便在达官贵人间传开。三位皇子、朝中高官,陆陆续续送来贺礼。
甚至连大帝都高调地命人以纯金铸造了一对“金鸳鸯”,鸳鸯两眼镶有美玉,珠光宝气,派人送到赤王府上。
这件事落在有心人眼中,自是引发了一阵暗议。无非是“赤王之势已成无人可挡”、“大帝偏宠赤王”、“大帝之下第一人”云云。
对于朝中风言风语,郑修闻之,不过澹然一笑,反正他又不上朝,无需看朝官们的脸色。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十一月。
一场大雪忽然封了城。
眨眼将皇城染白。
这场大雪来得这般突然,毫无征兆。
这场比往常来得更早的大雪,一下便是三天。
第三天,雪停风止,郑修还没来得及与夫人携手郊游欣赏雪后美景,清晨一道圣旨急昭,打破了郑王爷装逼熘街的日常。
来者年约五十,长相斯文,留着两撇小胡子,在赤王府门前安静地等着,穿着一袭鹅毛大氅,仍冻得直打哆嗦。
郑修一听是大帝的圣旨,不敢怠慢,正想隆重接待,顺便探探口风。
来者容貌醒目,郑修一眼便认出,文官易高,深得大帝信任,郑修曾在六月见过一面。
郑修穿戴整齐请易高入内喝碗姜茶驱寒,易高却微笑婉拒,将一卷金色的圣旨郑重地交到郑修手中。
“王爷,事关重大,务必亲启,莫要交到任何外人手中。大帝有令,当王爷读完圣旨后,请立即入朝面圣。”
郑修正想说什么时,易高摆摆手,苦笑道:“王爷就别为难小的了,圣上想对王爷说的话,尽在卷中。卑职只负责传话,哪里知道圣上那深不可测的心思。”
易高说罢便匆匆离去。
郑修掐指一算,眉头一皱,暗道流程似乎有些不对。
此刻仍在早朝时分,大帝让他读完圣旨,再入朝面圣?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早朝文武百官的面前说?
他当王爷那么久了,什么时候入过朝了?
“有古怪。”
郑修一边纳闷着,同时叫下人准备焚香、浴桶、王爷套装。
一边做着入朝面圣的准备,郑修来到书房,端详着手中的圣旨。
圣旨用一根红色的小绳绑着,郑修刚解开血色的绳子,绳子竟化作一阵红色的烟儿消失不见。郑修这才发现,这道圣旨竟暗藏奇术。
郑修不由想起了负责传信的易高,难怪易高叮嘱务必亲启莫要交到任何外人手中。
圣旨中暗藏奇术,一旦由外人打开,必定触发,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想来定是那易高的奇术,江高义这般半路开窍的人都能窥见【官人】门径,朝中心思玲珑的高官上百,哪能没其他【官人】呢,兴许是各有技艺,都在偷偷摸摸地藏着拙呢。
郑修心念一动,打开圣旨的瞬间,发现上面写了一堆无用的辞藻与废话。
可就在此时,郑修眼前一花,圣旨上的字迹游动,渐渐地如流水般消失不见。消失的字迹化作一束束晦暗的金光,暗藏玄机,没入郑修的眉心中。
郑修犹豫几分,没有抗拒,任由金光入内。
很快,郑修眼前浮现出大帝的背影。
郑修眼前出现了一片幻象。
大帝在他的御书房中,正站在一副《仁治天下》的墨宝面前。
他的声音传来。
“朕有文武百官,”
“有神武军,”
“有三位儿臣,”
“替朕卖命之人数之不尽,”
“可惟独此事,唯有你,可替朕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