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暄他们已经走了半日,不知事态如何。潘逸心如火燎,而面上不敢做得太过。军中有人窃窃私语,说行军怎能带女子,还未交战就出祸事,未免太不吉利。
王将军自不敢多言,毕竟丢的人是荣君的宠妃,弄不好是丢脑袋的事,更何况那些周国兵不知不觉就能把人掳走,这功夫可见一斑,前途多坎坷已能预料。
过了晌午,还没见人回来,潘逸有些坐不住了,他出帐走到王将军面前深鞠一礼,道:“过去半日无音讯,将军是否要派支队伍去找?”
王将军凝神思忖,抬手拈起美髯,似有些摇摆。当初接荣君旨意,是要将达喀以及丹兰兵马折损,以防其势壮大。若无援军折去丹兰玉氏未尝不可,但如今妩妃深陷其中,这事就为难了。
王将军拖延,不肯表态,潘逸欲再言,忽然前方就起了一阵燥动,丹兰玉氏回来了!
潘逸瞬间舒了眉头,王将军也大松口气,正当他想过去慰安,一人骑马而来。
“两将军,妩夫人有请。”
王将军听后略微诧异,没多想便回上一礼,道:“有劳,在下立马前去。”
话落,他与潘逸面面相觑,接着就去了丹兰玉氏驻扎之地。
此次行军,异族与荣国兵马各占五成。虽说结盟,但是时有摩擦,荣军看不起异族粗鄙,异族则觉得他们娘气。不过潘逸现身于达喀营队之中,众兵皆肃然起敬,惧于玉罗刹之威名。
十年间,潘逸曾以五百轻骑灭周国六千精兵,几次抵敌守城之战,他不眠不休,身先士卒,可以说荣国江山是他保住的,也可以说周国是他打下的。
见潘逸受众人敬仰,王将军心里不舒坦,他一入帐,玉暄极为恭敬,捧他上天,他这才觉得脸面有光,身板也硬了起来。
在外候了片刻,玉暄请潘逸二人入内帐。进去时,潘逸忐忑,心想过了一夜,小鱼可有受苦?抓她那些个又是何人?然而见了面,焦色便烟消云散。
小鱼正端坐交椅上,发髻工整,脸无污浊。墨染的眉,水凝的眸,唇似半埋在雪中的梅隐隐泛红。她穿得极朴素却妖娆似火,然而走近才觉这火是冷的,诡异得让人不敢亲近。
她一笑,唇角撩人得上翘,一双眸子半眯起来。行军几百里,王将军鲜于其见面,有时也是惧于荣君威望,不敢大胆驻目,然而就是这无意间的抬眸,正对上她的笑,他微愣,先是觉得此女妖娆,看得久了,心里竟然发毛,好似自己被一只兽盯着,亦或是被妖找上了。
“臣闻妩夫人受惊,不知夫人可安好?”他恭敬鞠礼,不敢造次。小鱼未出声,趁他弯腰之时,目光轻柔地移到了潘逸身上。她莞尔,褪了眸中艳色,随后吐了下小舌,示意一切安好。
潘逸轻笑,墨眸如星,璀璨生辉,还来不及回她,王将军已经立直。小鱼立马收起嬉皮模样,一本正经地点头。
“多谢将军,我并无大碍,请两位将军来是有事相告。”
话落,她便将所见所闻告知,自然她不会说是替潘逸解毒而惹上这个麻烦。不过如今周王精兵潜伏四处,这条道更是凶险,还不知道会有几个阿影出现。
提及此处,小鱼蹙起眉,肃然道:“过会儿,请诸位率军立即启程,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夫人可不歇息?”问者,自是潘逸,一夜无眠,想来小鱼也未曾歇息,他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此话引得王将军侧目,小鱼见他面色有异,便故作冷声道:“多谢潘将军,你只需做好份内事。”
语毕,她不再多言。
兴许是见潘逸碰一鼻子灰,王将军竟有几分得意之色,这军功显赫如何,还是轮不到他来受人器重。
出帐之后,王将军便整顿兵马,疾步赶路,依妩夫人的话趁早越过伏龙山,夺下周国下城。阿妩也这同些将士一样,无车无辇,不停赶路。
到一处峡口,忽遭敌军埋伏,玉暄兵马在前交锋,而王将军兵马迟迟未动。这是怎么回事?潘逸暗自思忖,突然想起荣灏所言,让他凡事都依将军指示。
此时出头,实在太过明了,别人定会觉得他有心向着异族。潘逸想着回头望去,看到小豆子后眨了下眼。豆子心领神会,趁人不注意,取出一根尖细木刺,手腕轻转,往前面马屁股上一弹。马儿受痛,踢蹬长嘶,结果不受控制横冲直撞。
众乱之中,忽然有人高喝:“杀啊!和他们拼了!”众兵不明所以,见有人驾马上前,紧接是潘将军持枪而上,纷纷举了刀矛大喝:“杀!”
王将军始料未及,想拦也拦不住了,青墨相接,如两波潮水推撞。阿妩手掌军旗,临危不乱,发号施令的气势丝毫不亚于男子。
前方是敌,后面是自己最珍爱的人。潘逸似得鬼神之力,英勇异常,所有不甘与恨意皆附于利刃之上,只为噬血。
一场战速战速决,敌兵惨败,丢盔弃甲,满地的血肉映红了苍野,渐渐地又被大雪湮没。
另一处,荣灏随大军攻下河口边城,听到伏龙山传来的捷报,他竟然有些不高兴。阿妩不在,甚是想念,可是每当想起她,总会有另一个人闯入,像根刺扎得他难受。
“潘将军如何?可有受伤?”
荣君问起,报信小卒不敢怠慢,恭敬回道:“潘将军神威,未曾受伤。”
“哦。”
荣灏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不出悲喜。孟青在旁嗅出异色,不禁替潘逸捏上把汗。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之所以没挑明,是因为潘逸还有可用之处,到时周国成了荣灏的囊中之物,荣灏又会怎么对他?孟青看得透彻,心有明镜,他偷偷地朝荣灏看去,荣灏似有不安起身踱步。
忽然,他停下脚步,侧首看来。见他目光犀利,孟青心里咯噔,忙把头低下。
“孟卿,你可替我做件事?”荣灏笑道,叫孟青起了身鸡皮疙瘩。
夜深,万籁俱静。先前下得大雪终于停了,寒风烈烈,刺到人的骨头里。这火不管用,顶上帐子只能挡风。异族里不少人出自雪域,自有抗寒抵冻的法子,荣军兵马则惨了许多,抱作一团,下上牙咯咯直打架。瞥眼看去,那伙异族帐子里喝酒大笑好不快活,有人心里痒痒,也便一点一点挪过去凑个热闹。
潘逸不知道去了哪儿,天冷,王将军裹着羊毛大氅实在不想动,也不想去管别人了。这正好让潘逸得了机会,躲在小鱼帐子里取暖。
软香在怀,自比火还暖和,可小鱼似乎提不起兴致,懒懒地依在他怀里,望着火苗出神。
“你在想什么?”潘逸在她耳边轻问,小鱼眼波微波,随后又黯淡失色。
“他才十五、六岁,和麟儿差不多大,我把他扔在沼潭里,大概已经发烂了吧。”
话落,一声低笑,似有嘲讽之意。
潘逸皱了眉,一手抚上她发丝,轻叹道:“古来征战,最无情的是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落得这个修罗场,你也无需过多自责。”
“我是想起麟儿,想他之后会不会和那个影一样,我怕……”
“嘘……”潘逸伸指抵上她的唇。“不会,我们麟儿不会,他有达喀他们护着,谁也不知他的身份。”
“是啊,所以这仗不能输,不是为我,而是为了我们的麟儿。”
话落,小鱼握上他的手,眼底光彩如火,灼灼燃烧。
潘逸点头许诺,哪怕她不说这话,他也会拼全力去夺,可是大战在即,潘逸越来越失落,总觉得和她在一起是煎熬,因为他输,她会死;他赢,她会走,这两种结局都不是他想要的,与她相处每一刻都像诀别。
“小鱼,你有想过,若是丹兰未灭,我们是否会相聚?”
他突然这般问,小鱼听后拧起眉头,毫不遮掩地摇起头。
“若是丹兰还在,怕遇不上你,兴许我会嫁于哪国公候,过上平淡的日子,可是……”小鱼转头,极为认真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会不会像喜欢你这般喜欢他们。”
听她这句话,潘逸无憾,哪怕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义无反顾。这般痴恋没来由,就好似前世欠她般,这情债他不觉得苦,反而乐在其中。
之后,潘逸更是精神抖擞,每天像不知道累,一路斩将杀敌,到了周国下城时,比原先所定之日还早了几天。这一路上,王将军可真是成了鸡肋,对于潘逸屡获奇功,他自是有些牙痒,心想若是被荣君得知,仕途可是多变啊。
外面的人搞不了,手下的人难道还拿捏不住?王将军心想,若是潘逸战死沙场,这功劳便全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