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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不留抬手半搭遮在眼前,望了望日头,确认似的嘀咕了一句,仰起脑袋对着屋顶喊了一声:“殿下,可否下来帮个忙?”

屋顶上晒太阳的诸允爅正闲得无聊,鲤鱼打挺跳起来,稳稳立于屋脊,垂眸瞧见杨不留费力地抻着脖子望着他,当即跃至她跟前,“需要本王帮你做甚么?”

“殿下先别急着进屋……”杨不留踱到尸体旁时才一抚掌,忽而记起寻常仵作的规矩,转头先把诸允爅拦在门外,在义庄存物的柜子里翻出落了灰尘的苍术皂角,点燃堆在盆中。她先端着火盆围着诸允爅转了一圈,“之前殿下说在义庄沾了一身的尸臭味儿,回去好几日都洗不掉,这个老江……”

提及已然不在人世的老江时,杨不留明显停顿了片刻,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才接着说下去。

“——老江以前常用,大抵是能挡一些味道的。”

诸允爅歪头关切着她脸上的神情,“可我见你验尸之前从来没点过这东西。”

杨不留轻声道,“我平日里在药铺都拿药材熏香沐浴,遇见死的太久的尸身时会含着药丸姜片,烧苍术与我而言并非必要。可殿下不习惯这个味道,而且未免沾上尸气久积成病,还是尽量能避则避。”

苍术燃烧的薄烟本是清香怡神的气息,可掺了些落积的尘土,稍稍掺着些许刺鼻的味道。

“所以你身上才总有股药草的味道啊……”

诸允爅小声嘀咕,一个喷嚏顶在鼻腔,没打出来,便揉了揉鼻子,目送杨不留将火盆送到屋里。

杨不留没听清他说什么,回身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见诸允爅摆了摆手,便不再追询。

两人在院子里等了不到一炷香,正准备进屋搬动尸体,义庄门外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二人齐齐回身望向门口,温如珂和宋铮正好推门跨进门槛,两人微微侧身,杨不留和诸允爅这才看见二人身后还随着一位掩面轻泣的老妪,小王捕快搀扶着她,看样子是来认尸的。

这一行人先对肃王行礼,温如珂恭敬开口,“殿下……”

诸允爅一笑,抽出腰间的折扇,在杨不留背后轻轻一敲,推她上前了一步,“查明凶案是衙门的事,来到义庄,你该问的是仵作,不必说什么都要同我禀报。”

温如珂一怔,释怀轻笑,转而便唤了声杨姑娘,“这位老妪说,尸体头上的金梅首饰是她在孙女大婚之前特意请工匠打的,按照告示上的描述,所差无几,但她孙女大婚前日便留书离家……所以,劳烦杨姑娘,带这位老妪前去辨认一二,这尸体究竟是不是——”

老妪轻声附和,“梅雨,我孙女儿叫梅雨。”

杨不留点点头,平淡地扶老妪走进屋子里的薄烟之中。

诸允爅抖开扇子,视线落在屋门处,轻声问道:“留书离家不见踪迹……为何不曾报官?”

“不想招惹口舌是非罢了。听说她家中婚事由妹妹顶替,家里人又觉得她是与男人私奔,有辱名声,所以未曾张扬。这即便怀疑离家的女儿已经遇害,家里的父母也不愿露面,还是让这老妪前来认尸……”温如珂摇摇头,“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女儿难道就不算人命了不成?”

诸允爅面容未变,眸子里却冷了下来,哼笑了一声,并未应答。他抬眼见那屋中两人缓步出来,正要开口询问,杨不留却似是明白他们的思绪,皱起眉,轻轻摇了摇头。

除了那套金梅首饰是老太太订做送给孙女儿梅雨的,剩下的衣着打扮,包括身上所有痣印斑痕,均非梅雨的症记。

老妪出门离开义庄时似乎松了口气,只是觉得死的人不是她的孙女,金梅首饰也便瞧着不像她订做的那副了。温如珂抬眼看向一脸难以置信急得直挠脑袋的宋铮,甚是诧异怀疑。

“当时她认得的不是所有的证物?就只认得这一套金梅首饰?你没问清楚?”

宋铮委屈得很,心里也犯嘀咕,“这老太太看见金梅首饰就开始哭,指着告示说这是她孙女儿的东西,我哪儿知道她只认这么一套首饰啊……那合着,别的东西都不是那个什么梅雨的?可梅雨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儿?”

杨不留抬起胳膊在这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中间插了一句,“知府大人,捕头大人?死者身份暂且再议,既然到这儿了,我便先将女尸的验尸结果禀报给二位如何?”

诸允爅帮着杨不留将尸体抬至院中摆正,宋铮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凝眉严肃地瞧着他们二人忙前忙后,忽然觉得小腿上挨了一脚,一低头,紧接着便听见温如珂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提醒他,“你倒是上前帮忙啊——”

宋铮一拍脑袋。平日里在药铺,瞧这肃王殿下被言归宁差使碾药搬柴的瞧惯了,一时没回过劲儿来。他吞了口唾沫,往尸体跟前迈了一步,杨不留便举着一把油纸伞,嫌他碍事,轰他离尸体远一点,调整尸体的朝向位置。

尸体身上的伤痕敷贴之后已然尽显。杨不留撑开油纸伞,抬手招来三人,迎着日光教他们隔伞验看。

“尸体背部有尸斑,证明她死后有一段时间是仰卧在地面上。我们发现尸体时,她是匍匐在地的姿势,足以确认抛尸的事实。女尸的手臂、脚踝、两肩、两股均有被掐握过的痕迹,阴门损害严重——这些,证明她生前遭受过非人的折磨伤害;她的胸骨内里断裂,脐腹均有严重的瘀痕,也就意味着内脏有损害,小臂有折断的痕迹,四肢有明显的沙土擦痕,两脚均有骨折——这些,说明她生前确实有过跌落伤……但是,这都不是致命伤。”

温如珂疑问,“那是尖桩穿透的伤?”

“她身体上这几个窟窿都是死后造成的。”杨不留摇头轻叹,收了油纸伞,抬手轻轻点了点尸身脖颈上的抓痕,以及女尸指尖残留的血迹,“她是窒息而亡。”

“可……”宋铮有点儿迷茫,“可她脖子上没有绳索的痕迹啊?”

“窒息——不代表她就是缢死的。喘症复发不及时吃药施针医治也会窒息身亡……”杨不留似乎对如何诱发的喘疾有些拿不准,“只不过……暂时还不确定,她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还是嗅过什么气味,诱发的急症……我想……”

杨不留抿嘴,无辜地抬头眨了眨眼睛。

诸允爅大致猜出这丫头想要做什么,促狭地瞥着她,末了一笑,帮她绕了过去,“看来若要知道引得死者喘疾复发的诱因,还是要先找到她的家属,方才能准确查明。”

温如珂自是不清楚杨不留验尸时那些动刀子的骇人冲动,他抬眼瞧着宋铮和诸允爅皆是一副对杨不留所言心知肚明的模样,不由得觉着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可开口去问,这二人便笑得颇有深意,看得杨不留颇有些窘意。

温如珂凑近了些,眨巴眼睛问了一句,“杨姑娘方才说想做甚么?”

杨不留有些难以启齿,“我想等大人找到家属,征询他们的同意之后——”

杨不留压低声音趴在温如珂耳边低语。温如珂却像是耳朵生了什么疾似的,听了半晌才恍然,满脸震惊奇异。

身为一名堂堂正正刚直规矩的朝廷命官,温如珂自在京畿任职至今,还从未听哪个仵作提出过这样的请求。

“你——你要剖尸?!”

诸允爅笑得灿烂,拍了拍温如珂受惊不小的肩膀。

“堂堂知府大人,嚷什么。淡定,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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