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遇悄然离席,觥筹交错间,并没有人注意他离开。
一路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因为中秋宴席,宫人们大都去了上林苑伺候,平日尚算得热闹的甬道中,几乎见不到人影。因为自小与司徒牧的关系还算不错,东宫也来过许多次,算是熟门熟路。
且遇径直来到寒汐住着的偏殿,果然,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就坐在那里。她仿佛变了很多,变得沉静冷漠。且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站在殿前的桉树那郁郁葱葱的枝叶下,默默地凝望。
素桐本以为东宫的人都去了上林苑,不料此时会有人过来。猛然间看到树下竟立着一个人影,白衣飘飘,还以为是鬼魅。她本就年幼胆小,此时吓了一跳,“啊”得一声大叫起来!
寒汐听到尖叫声,从沉思中回过神,警醒地起身,目光中闪过一缕肃杀之气:“谁?是谁在那里?”
“是我。”且遇从阴影中走出来,神色有一丝尴尬。此时月光正好,斑驳地透过枝桠,洒在他月白的锦袍上,一片圣洁。
寒汐有些恍惚,有一瞬,她还以为是月神贪恋人世的繁华热闹,今夜来凡尘走了一遭。不过那也只是一瞬罢了。这里是皇宫,多得是魑魅魍魉,又哪里会有仙人呢?何况,面前这人,他姓司徒,他是司徒玺的儿子!
寒汐招呼一下素桐,道:“你去门外守着,如果有人来了,提前知会我。”
素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懂地点了点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问。乖顺地出去了。
眼神变得冰冷且冷漠,寒汐别过头去不看且遇,只是问:“司徒公子怎么来了?这里是太子东宫,未经太子允许,公子好像不便过来。”
“我……”且遇未料寒汐竟会以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上一次在浩英山脚下分开,她还笑盈盈地与他道别,许诺很快就去找他。不过三月未见。怎么就完全变了模样?
心头泛起些酸痛。且遇低声说道:“对不起,我的确隐瞒了自己的身世,可是我觉得这并不算什么。无论我是容且遇。还是司徒且遇,对你的心意全然一样!寒汐,你可是因此怨恨我了?”
若只是一个姓氏和身世,我怎可能怪你?只是你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又该如何面对你?我不能告诉你你的父亲害得我家破人亡,国之不国。我更不能与你说。我来此便是要手刃你的父亲!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想亲手杀了我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心知你的情意,所以不能眼睁睁看你陷入痛苦。只我一人来承受。就够了!
寒汐心中苦涩,纵然百转千回,面色依旧漠然:“既然你已经开始唤我‘寒汐’。便知我此刻身份已变,再不是连窃玉了。我们之间。你只需知道,再回不去从前!无论窃玉与你有过什么,都已经过去。我,只是南宫寒汐。”
且遇默默地听着,只觉得寒汐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一下一下地在他心上扎着,直到一颗好好的心变得血肉模糊:“至少你要告诉我,你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变成今日这个地步。若我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对我太过不公吗?”
“何谓公平,何谓不公?”寒汐冰冷一笑,仿佛丝毫不顾且遇心中的伤痛,像个残忍地行刑手,一刀一刀将且遇凌迟,“若你还顾念昔日情谊,请你好好保护姐姐。她如今扮作旁人在你府上,自然十分危险。至少,不管发生什么,她对你的心意是真的,从未改变。念着这份情谊,请你护她周全。”
且遇一瞬间被激怒,从来温和谦恭的他,终于按捺不住!只见且遇额上青筋暴起,双目也微微透着些赤红,凌厉地质问寒汐道:“那么我对你的心意呢,又何曾变过?为何要把我推开,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难道我的情意,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一文不值吗?”
这样刺痛和疏离且遇,寒汐的心也在滴血。只是若此刻不能狠心,将来会愈发不可收拾!寒汐使劲咬了咬牙,双手隐在宽大的衣袖里,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中,才能使自己努力克制住不哭出来:“从来不过你一厢情愿罢了,我从未正面应允许诺过你什么。唐不惊我尚能说舍弃便舍弃,何况是你?”
“好,好,好!”且遇闻言,一个踉跄,连身形都稳不住了。他苦笑着连说三个“好”字,摇头,“只当我今日从未来过,告辞。”
看着且遇跌跌撞撞离去的身影,寒汐再也把持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水清色的衣衫上,触目惊心。四肢百骸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离,寒汐倚靠着门框,慢慢滑落。素桐见且遇一脸悲怆地离去,赶忙进来看看,却见寒汐瘫坐在地上,嘴角、前襟血迹斑斑!
素桐大惊,冲过去试着扶起寒汐,关切地问道:“尚仪姐姐怎么了?刚刚那人是司徒大人家的公子吧,他,他怎么会……”
寒汐借由素桐的搀扶站起身,缓缓地摇摇头:“我没事,别问了。”
见寒汐不愿多说,素桐便不再多问,只将她搀到床上去休息。
上林苑千秋湖边,寒潇苦苦地等待着且遇,却见他迟迟不归,不由担心起来。既然未归,怕是已经找到了寒汐。只是,他们到底会说些什么,要耽搁这么长时间?
寒潇这般想着,再一抬头,看到且遇踉踉跄跄地从远处回来了。他面色苍白,好像刚刚经受了巨大的打击,神色都有些恍惚。回到座位上,他马上瘫坐下来,不言不语。
寒潇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且遇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坐在他们一旁的都统夫人见了,不禁用帕子掩了唇微笑道:“看来,司徒公子当真是不胜酒力,刚才瞅着他步子都飘忽忽的了!”
寒潇只得赔笑着替且遇打掩护,道:“夫君他平日里滴酒不沾,无甚酒量可言。今日因着陛下宴请群臣,和乐融融,便贪杯喝了几盏,怕是有些受不住了。”
都统夫人听她这样说,不由地撇撇嘴,毫不遮掩面上那一丝鄙夷之色,道:“作为男子嘛,还是要有些酒量的,不然如何成事?司徒公子好是好,博览群书、通晓古今,就是太过温文了些。”说着,她瞥一眼自己的儿子,颇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胸脯,笑道,“少夫人看我家必芎,打小就是在酒缸里泡大的,能喝得很呢。”
看来且遇虽无官位,但身份显赫,又得皇帝皇后喜爱,就算自己避世不出,也是树敌不少。这些官家夫人,都暗自嫉恨且遇超过了自家儿孙。果然应了那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寒潇看了看都统夫人身侧喝得面色通红,恨不能赤膊上阵、划拳斗酒的少年,不欲与她一般见识,只是淡笑:“必芎公子自然是年轻有为。”
都统夫人见寒潇从容不迫,根本不与她计较,反倒觉得无趣地很,悻悻不再言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