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葱翠,虽被积雪覆盖,却只弯不折。古人素来崇尚松柏梅竹,想来就是敬仰这样的气节。选择竹林作为居所之人,应该也有着和竹子相似的气节才是。
寒汐一路踩着积雪走来,心里不停地回忆和竹舍中那人有关的一切,愈发觉得他像极了一株翠竹。他素日里总是温和良善,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就如同修竹终年不枯不萎,让人留有春日的憧憬。不过,在他温润的外表之下,是铮铮傲骨,文雅却不失坚忍。在历经那么多变故之后,他仍能保持初心。就像竹子被刺骨的寒风侵袭,也仍旧不屈不挠。不抗争,并不是怯懦,更不是畏惧。兀自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世间几人能有这般风骨?
竹舍之中,燃着如豆的一点烛火。青灯古佛,素衣草鞋,如今他就只剩下这些。夜已全黑,林中清冷,可是房里也未点上丝毫炭火。出奇的,素来有些畏寒的寒汐也未觉得冷。她伫立在窗边,静静地凝望着背对着她,跪经礼佛的男子。半长而有参差不齐的黑发散在脑后,听唐不惊说,那是因为他断发想要出家所致。
想起他们二人初次相见,就是在这里。那时他俊逸出尘、丰神俊朗,如同谪仙一般,她也是纯澈恣意,无忧无虑的。不过才三四载的时光,如玉公子却心如死水,纯真少女也已百般计量。在与唐不惊决裂的那段时间,有了他的相伴,她也曾想过就此接受那一片深情。只是造化弄人,他们终究不可能在一起的。
寒汐收回了思绪,终究还是开口唤他:“容哥哥。”
容且遇的腰背一瞬间绷紧。竟是杵在原地,如同被石化了一般!他缓缓地回过身,早已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终于泛起了波澜!
寒汐眼眶湿润,但唇边还是露出温柔的笑容:“容哥哥,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我从来都不敢想。你还会回来看我。”且遇放下手中的念珠。嘴唇颤抖,声音也在发颤,“汐儿。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
寒汐微笑着摇头:“怎么会呢,容哥哥?汐儿心中一直十分惦念你、记挂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容哥哥。我很想你。”
伴随那一句轻轻浅浅的“我很想你”,且遇一颗被冰封了三年的心。终于开始融化。就如同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结冰的湖面上。厚重的冰层一点一点产生了裂痕,那是温暖的裂痕,可以让身心皆为之融化。这些年来的愧疚、悔恨、担忧。几乎压得且遇喘不过气。大悲咒、清心咒、普陀咒,一遍一遍吟诵,也只能让他暂且忘记苦痛。这些。都不及寒汐一个释然、理解的微笑,让他得到解脱!
且遇终于露出笑意。一瞬间整个人都璀璨起来。之前的灰败一扫而空,即便古朴无华的素色布袍,也遮盖不住他耀目的容光:“汐儿,多谢你。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可以平安回来!”
“容哥哥,对自己好一些吧!”寒汐诚恳地说,“我着实不愿看你继续颓废抑郁下去,我想要你好好的。容哥哥,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怪罪过你。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这由不得我们,但你万万不要自责。”
“我只是……”且遇欲言又止。因为他的缘故,致使寒汐与寒潇姐妹反目,是他心中最无法承受的痛苦和罪孽。这也是寒汐最不愿触及的伤痛,他又如何说得出口?
寒汐果然装作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立刻转移了话题:“我此次回来,是打算一步一步复仇的。所谓‘三年磨一剑’,这么久了,我已全盘思虑、筹划过了。容哥哥,我希望你可以帮我。虽说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但是我……”
“我自然会尽全力帮你的!”且遇斩钉截铁地说道,“汐儿你放心,无论要面对的是谁,我都会不遗余力去帮你。”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口,只在心底默默许诺:不管要我去做神魔,刀山火海,地狱蛮荒,只要是你需要,我都会去的。汐儿,你不愿承受、面对的,我来替你承担。
从竹林离开后,寒汐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坐上马车之后,她突然问唐不惊:“容哥哥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住在竹舍吗?那么姐姐,她住在司徒府,还是另外辟了一处府邸居住?”
“看来,你终于打算问问寒潇姑娘的事了。”唐不惊一边说着,一边将披风披在寒汐身上,“我看你这两日憋得难受,又不好直接出言相告,也是憋闷地厉害。”
寒汐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迟早要面对的,就算我不去找她,她自会有一日来找我。既然躲不过,还不如主动一点,也能占得个先机。毕竟她再怎么样,都是我的姐姐。”说着,她仰头问唐不惊,“她的孩子,如何了?”
唐不惊缓缓道来:“寒潇姑娘从天水湖离开后,就随司徒玺住到了他府上。以她司徒家少夫人的身份,自然是衣食无忧。之后,她生下一名男婴,取名为‘忆’,回忆的‘忆’。这个名字,还是容公子取的。”
“忆儿……”寒汐喃喃,“忆儿,司徒忆,倒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如今,他应该也快三岁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恍再有几个月,他就要三周岁了。”唐不惊回想起之前,他曾经暗中去看过司徒忆,便道,“是个十分可爱乖巧的孩子,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喜欢。”
寒汐不禁微笑:“无论是随了容哥哥,还是像姐姐,都会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自然错不了。”
“只不过,”唐不惊蹙眉,尽量捡了委婉些的话语来说,“寒潇姑娘怀着忆儿的时候,颠簸忧虑受惊,胎养得不算好。忆儿因为胎中不足,自出生起眼睛便有疾症,无法视物。”
寒汐闻言,心中一紧,立刻便不如刚刚明朗了。唐不惊知道她十分在意这个孩子,劝慰:“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私底下去看过他。忆儿的眼睛如同覆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遮挡了视线,但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司徒玺这些年遍寻名医,想来心中也有了计较。等到孩子长大一些,或许就可以治疗了。”
“但愿如此吧。”寒汐心中仍旧十分担忧,“想来,姐姐和容哥哥的这几年,也都很不好过吧?无论如何,孩子是最最无辜的。面对这样的忆儿,他们心里怎么可能放得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