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城中,李唐的恒州刺史王公政,正负手看着公堂上书着‘有德有典’的牌匾,默然出神。
有德有典出自尚书皋陶谟,原文出自是天叙有典,天命有德。当初他来恒山仕官,他的族兄送来此匾勉励,而他归顺李唐后,特意将此匾额挂在公堂之上。
此话乃皋陶所言,李渊入关中后奉皋陶为李姓始祖,故而他将此匾挂出,也算官场上奉行的一套手段,别人谈起时,他也可言之滔滔,将来传入别人耳中,对自己的官声有所好处。
不过现在王公政看着这有德有典四字的牌匾,却有另一番心情。
在王公政看来,现在李唐夺取天下之势,乃是板上钉钉之事。故而他早就将李渊当作未来天下之主来出仕。
可是眼下真定城外,幽州军大军包围,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幽州军将郗士陵的人头直接挂起,向城内招降,王公政见之时不由失色。
郗士陵兵败被杀,郡兵主力被歼,以王公政所知,凭着城内不满千人的乡兵,要抵抗幽州军的攻势,不易于痴人说梦,一旦若是城破,自己和妻儿不免作为阶下囚。
想到这里,王公政不由恻然,但若说要投降于幽州军,王公政却没这打算,因为他不看好幽州军能夺取天下。李唐将来才是天下之主,到时若自己因今日一时贪生怕死降了幽州军,那么李渊岂可会要他这等反复之人,再降第二次。
与其如此,倒不如做一个守节之臣,将来大唐得了天下,他也好青史留名,何况还有永安王援军这一最后的希望。
想到这里王公政下定决定,言道:“来人!”
“诺,使君。”一名衙役走到公堂来。
王公政言道:“传令下去。本城壮丁,十人为一伍,尽数发往城下守城,另外城中富户也不能免,抽其部曲。家丁一并听候调用。若有违令不从者,杀!”
“诺。”这名衙役听令后,正要转身。
“慢着。”
“使君还有何吩咐?”
王公政言道:“另备一副棺材。扛上城头。”
“敢问使君,要棺材何用?”
王公政正色言道:“此乃告喻百姓,本刺史要与此城共存亡,若是城破,此棺留之自用。”
衙役听了不由肃然起敬,言道:“诺,使君。”
真定城下。
看到守军拉着青壮上城,李重九即知对方不肯投降,在原先的历史上。百年后之后,颜真卿之堂兄颜杲卿固守真定城与安禄山的叛军血战到底,最后城破被俘。颜杲卿押往洛阳被杀。
而今颜真卿,颜杲卿的曾祖,颜师古正在李渊麾下任起居舍人,颜师古之兄颜相时。为天策府参军事,乃李世民麾下十八学士之一。
见到真定县城的刺史王公政,抬棺上城之景,李重九不由想到,若是将来李唐得了天下。此人必是名留青史,自己则如安禄山,史思明一般,为后人纸诛笔伐,若自己得了天下,那么后世谁还会记得这王公政。
成王败寇的道理,真是古今不易。
但是在现在看来,真定城必失的情况下,王公政还拉青壮守城,这纯粹乃是多造杀戮。
“我军大军云集,敌军负隅顽抗,真乃是心存侥幸。”
“上谷公,请让末将出战!”
徐世绩,薛万彻二人一并请命,当下李重九允诺。
砰!
战鼓擂动,幽州军的士卒,身披甲胄,扛着云梯,半截船开始攻城,因为城池并不坚固高厚,防御兵力不足,故而其他如楼车,盾车等攻城武器都没有打造。
随着幽州军靠近城头,城头上稀疏得射出一排弓箭,李重九见之不由摇了摇头,这箭矢疲软无力,可见敌军装备有多么低劣。
至于城头上,民壮和乡兵乱哄哄的堆在一起,面对攀城的幽州军显得手忙脚乱。
看到这里,李重九心觉得接下来的战斗,悬念已是不大了,稍有担心的就是王马汉阻截永安王李孝基的援军,以及尉迟恭是否拿下了井陉关。
此刻在井陉关,战况激烈。
井陉关乃是天险,而井陉之道,正是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的险道。
井陉道是太原郡与恒山郡连接唯一通道,再往北就要翻越数百里路,从雁门郡走飞狐陉入上谷郡,抵达幽州。而往南也要走上百里路,从滏口陉由上党郡而至邯郸,邺城。
自古以来从山西攻打河北,要翻越太行山脉,只有这三个天然的孔道可走。
每一处都是险地,不过井陉之道虽险,但当年王翦灭赵,正由此而过,韩信灭赵,亦是由此而过。
身旁城畔这条绵蔓水,当年韩信灭赵,就是在此水畔背水列阵,一战大破二十万赵军。
尉迟恭虽知自己不能与王翦,韩信相比,但他率五千人马,攻打此关已有六日。守军不过是三流的乡兵,但攻城的却是幽州军第一流的精锐。
但就是这三流人马,凭借着井陉关之险,却硬生生抵挡了尉迟恭于此处六天。
尉迟恭面色不由有些凝重,一张黑脸更沉,数百士卒于关下伤亡,守城的守军亦是伤亡不小。
就在这时,只听轰地一声,关卡的大门,在烧了两天两夜后,终于被撞车轰塌。
尉迟恭麾下的士卒,见此当下冒着城头守军疯狂射下密集的箭矢,杀向关门。
守军要推出塞门刀车堵门,但是却晚了一步,幽州军士卒砍翻了守军数人之后,直接杀入城内。
看见城头上终于插上幽州军大旗,尉迟恭终于方落下一块石头,井陉关一下,太原郡至河北的通道,终于打通,从此以后即可畅通无阻。
“立即向幽州禀报,就说我武卫军血战六日后,攻下井陉关,现我尉迟恭率军往灵寿县,与薛将军,以及上谷公会师。”
尉迟恭刚刚攻下井陉关之后,真定县的攻城战也是快落下帷幕。
夜幕低垂,真定县城头之上,火把通明,喊杀声不止。
城墙的马道,垛口之上,皆是布满了尸体,断枪长矛,鲜血泊泊从城蝶,马道之上流下。
守军尽了自己最大努力,进行抵抗,但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壮,以及从没有打过战的乡兵,以及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满口空谈的刺史王公政,在身经百战的原瓦岗士卒,以及名将徐世绩面前,根本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在攻城战中,徐世绩先是佯攻城东,后又佯攻城西,守军疲于调动,最后被徐世绩乘势一举攻破城北城门。
城北城门一失,真定县也是大势已去。
接下来不到一个时辰,城墙低矮的城东,城西陆续告失,县尉,乡兵校尉不是被擒,就是被杀,城中乡兵见县尉,校尉都被俘了,也是纷纷投降。
最后只有刺史王公政固守城南城门,带着几十名族人家仆部曲,以及上百乡兵,衙门里的衙役,捕快,弓手,在此顽抗到最后。
到了最后尽数为薛万彻全数歼于城头之上。
王公政血染官袍,被五花大绑押至李重九面前。
李重九言道:“王刺史你以你一人之意,让数百无辜之人枉死,是否问心有愧?”
王公政抬头看向李重九,振振有词地言道:“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有何所憾,吾等都是为大唐守节,虽死犹荣,汝等跳梁小丑,不过暂且苟活,幽州不过弹丸之地,将来天子天兵一到,必戮之。”
李重九看了王公政一眼,言道:“尔欲搏名,我就成全于你,来人推出去斩了,枭首悬于城门之上。”
之后在王公政越来越远的大骂声之中,徐世绩,薛万彻皆向李重九抱拳言道:“上谷公,真定城已破。”
李重九点点头,言道:“传令下去,张榜安抚百姓,除了王公政之外,其余之人一律不究。还有各将约束部下,不准擅闯民居,任何人敢在这时乘机劫掠奸淫,一律杀无赦。”
“诺。”将领听令后,当下将消息传下去。
不久由李重九亲兵组成的稽查营,开始在城内巡逻。瓦岗军军纪的良莠不齐,李密初时尚好,但后来各部反王纷纷投效后,军纪也是败坏。
故而李重九在此,就是给徐世绩他们定下规矩,让他们日后造此而行,不可如瓦岗军后期那般坏了军纪。
不久一名将领前来禀报言道:“永安王李孝基的援军,得知灵寿县失守后,不敢来援真定县,仓皇撤兵往襄国郡,而王大将军率骑兵夜袭,大获全胜,生擒永安王李孝基。”
众将闻言不由皆是讶然,王马汉不仅狙击李唐援军成功,还是生擒敌军大将,此简直乃是意外之喜。
李孝基乃是李渊堂弟,可谓是其亲,眼下生擒在手,对于李重九而言,绝对是一个十分有价值的战俘。
一桩喜事未毕,又是一桩而来,又是一名将领匆忙奔来禀报言道:“启禀上谷公,尉迟大将军,率武卫军,已是攻破井陉关。”
徐世绩,薛万彻皆是大喜,向李重九言道:“恭喜上谷公,贺喜上谷公,如此恒山郡合郡已为我军所有。”